陈绚
万青有一首歌唱道:“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与食结缘已久,乡下的厨房独具格调,是我儿时的天堂。那口用年幼的双臂环抱不住的锅,像是群山环绕间的湖,湖水深碧,愈到底,愈呈现出黑曜石般的神秘。锅底下是烧柴的土灶头,饕餮般吞吐着佳肴。烧柴的声响最是有趣,劈好的柴火是一声闷哼,树枝和松针是噼啪的喘气,干枯的树叶是沙哑的呼唤,而一颗颗小松果是如鸟雀般的啼鸣。
随着我年岁渐长,厨房的变化更是日新月异。家家户户的厨房里似乎都配备了煎锅、炒锅、电饭煲、电磁炉,不一而足。忆及家乡,我常常想,那口年迈而忠诚的老锅,是怎样的神奇,让平凡的蔬果鱼肉在它的怀里摸爬滚打两三圈,便成了人间美味。
说到厨房,就不能不说烹饪。蒸炸炖煮煲,各具特色。蒸是《洛神赋》里的洛水女神,娉娉婷婷,醇香四溢;炸是十里洋场上的周璇,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炖是晚唐的鱼玄机,气度芳华,如玉似瑾;煮是《红楼梦》里的妙玉,清雅温婉,韵味悠长。
弱水三千,我独爱煲的质朴醇厚,纯粹自然。
煲汤的瓷锅温润厚重,不似玻璃易碎,也不似钢铁冰冷。瓷冷而汤热,幽香渺渺间,雾气自然升起,心情随之宁静。热度由柴至火,由火至瓷,由瓷至水,再于纏绵缱绻的温柔中将食材包裹,把温暖相传。煲汤最是急切不得,乡下的老人们煲汤,常常一坐就是一天。最后,一天的心血凝成一碗汤,或是盛给劳碌一天的老伴,或是盛给远道而来的儿孙。汤汁逐渐见底,纵然一口未沾,心里定是蜜一般甜。
老人们常说,人生如煲汤,是熬出来的。
厨房如同一台离心分离器,把一个万花筒般的世界从混沌中分离出来,漂浮在生活的上层清液中,让人跳上跳下。有人忙碌于生活的重担,将饮食视作维持人形的任务,却丢失了食物存在的意义。一草一木、万物生灵,烹饪上桌时,也是生命终结的一刻,而它们将生命虔诚供奉,是为了我们继续前行。
食有心,食者更应有心。厨房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拥有乌托邦式的孤独、率性而又洒脱的自我,又有温馨动人的情感、缠绵悱恻的温存。我们带着赤子之心,带着原始的冲动来到这世上。我们选择感谢生命的恩赐,追求纯洁的可爱。这不是动力,是生命给我们的恒力。
当我再听到那首歌,宇宙洪荒间似是有人轻轻诉说: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这既是拷问,又是情怀的释放。这一刻,我来自未知之境,向往山川湖海,我一生追求所爱,愿为你丢弃千百种不羁的浪漫,带上温柔平和的笑。厨房似是一个隐喻——幸福正如同这一方小小的厨房,它将人困在一个圆圈里,叫人一生明知有天,却甘愿坐井。
愿你我这一生,拥有甘愿囿于厨房的爱与羁绊,亦有行走于山川湖海的勇敢的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