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澈的诗

2017-12-05 20:29詹澈
扬子江 2017年6期
关键词:狗屎力道人世

詹澈

小巷里的狗屎

这城市曾在上海世博会中宣示

会在地球的城市竞争中上升,大楼增生

与世界各大城市一样,不断增加重量

但也无法停止下陷——流浪狗快要绝迹

卖狗肉者在流浪狗拘留所外徘徊,窥视

这城市这不知名的小巷,这只不知品种的狗

用一种猫眼石状,玫瑰石色的眼睛

确认我是一个介于流浪者与写作者之间的人

在买不起房子但还租得起房子之间

用一种太阳石状,麦饭石色的眼睛

看着它,半蹲在墙角,仰望着天空

用力地,呻吟着,抖索着拉下一坨狗屎

小巷里游动起鱼骨与蹒跚着猪脚的馊味

因为饥饿而嗅觉特别灵敏

因为特别灵敏就又特别会变异与回忆;

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蹲在瓦屋外的树下拉屎

仰望着天空中各种动物的云,走向远方——

小狗趴在身边,饥饿地用舌头舔食热热的屎条

气味中弥漫着稻谷黄金一般灿烂的颜色

小狗和我一起站起来跑向刚收割完的稻田

眼前小巷里的狗屎,这世界剩余的多余的粮屎

一种异化的颜色与气味,被冻在冬末的墙角

仿佛这个不必生产粮食的城市中,一个小小建筑;

蚂蚁的金字塔,躲过无数次的践踏

在月色里发亮,在岁月中崩塌、腐蚀、虚无

中医按摩老师傅

今年贵庚?比我的诗友排湾族工伤的盲人

按摩师莫那能还老一些,比我实长八岁

是虚岁,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开始算

就开始学会按摩母亲的肚皮,拿捏那力道

不是吗,你我都该有这个,本能

他力道却如壮年,能深入穴位

如地层探测的指针,按知皮肤下的卫气

筋肉下的营气,最深处能按知骨气吗?我问

如煤层一样的一阵沉默——间杂水声似的血流

深入,浅出,理解这人世,例如用手写诗?

他没有眼盲,习惯闭着眼,看得更清

我 说像盲诗人莫那能还能看见童年与星光,他常对我说:

这人世,按摩如早期手工排版捡字(我也做过)

板模工与墙壁粉刷,手工洗车与打井,更早的

跪在水田里用手插秧,一面向后退,一面莳草

隔壁电视里那个弹钢琴的节奏,我看得见她

弹 着儿歌民谣时而弹着像是送葬的歌曲,那样的力道

我 常听见人不说话时体内的声音,那体味,与心——

他 说:我在那人身上写字,暗中告诉他已难治的膏肓

这人世如一条街,这条小街全是这行业

这 条街的这行业只剩我一个老人,能准确地勤劳地

以 穴道推拿人体内与心中,淤积的污垢,他说:

黑 道的白刃与白道的白手套都来过。那些年幼的摩登小姐们

埋怨我挖她们的生意,诅咒我快死

想 办法要把我赶出这条街,这人世,我还听着——

准星里的十字架

太阳睁眼,以金指用力打开窗户

鸟声叮当,树叶闪亮着金片和银片

我拿着一枝,在梦中的垃圾堆里

捡到的,狙击手用的玩具步枪

一步一步,爬上公寓大楼的顶楼阳台

我想要瞄准,在金片银片树叶丛中

叮当啼叫的一种五色鸟,它常来

我的梦中呼唤,叫醒了还睡在那棵树上

仿佛离我很远,在童年的乡下,在深山

又似在我身边,已逝的童话

我要清楚地看见它,瞄准它,吓跑它

狙击镜里没有尘埃,那棵树在镜头中拉近

树后面的云正在生长分枝,如我脑里的神经丛

云后面的梦也拉近,然后是停止呼吸

狙击镜里的十字中心点,对准了生死之间

一个恍惚的命题;在镜头后面浮现了

真实的教堂十字架,阿——门,我听见钟声——

放下枪,放走梦中的五色鸟,清醒地看见自己

一个诗人的影子,在晨曦中削瘦折腰

一个诗人,一个伪装的狙击手,真能瞄准什么

一个偷窥者,偷渡者,偷生者,盗火者

一个观察者,观望者,警告者,放火者

一个预告者,吹号者,流浪者,放水者

用初生的力量,准时打开阳光的眼睛

看见梦醒的自己,还愧疚地活着

早班车的起点站

这地铁捷运的早班车,刚醒过来

从终点站开灯,就变成了起点站

从梦中醒来,匆促赶上这班车的人

都有一个舒适的位置,这很公平

坐下来,还可以有一段路可以接续一个梦

從山脚缓缓启动,雾被挡在入口

这下面只有风,和闪电一样的光束

我们被吞在一条龙,或一条蛇的肚子里

左边是一条河,右边是一条街

水声和车声,乡村与都市摩擦的声音

右边坐一个少女,仔细地画着眉毛与睫毛

应是一个待嫁认命的上班族

左边一个农妇,鞋上有一点潮湿的泥色

她从山脚赶一个早市,卖自栽的有机山菜

她们摩擦着,乡村与都市之间的语言

在十字形的交叉口,上面,有沉重的脚步声

压下来这城市尖塔的重量

还有历史,还有被逐渐忘记的那些

那些无法绕过去,却又像抛物线必然要摔下来

或者像回旋飞盘,沿着弧线又回到原点的记忆

这早班的地铁捷运,不断地绕着一个圆圈

起点就是终点,这不自由的规律

这潜行的法则这道与德,在这城市底层

我 们除了用一个圆从内向外来连接,才有可能清楚看见

始与终,生与死的循环,与自由中的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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