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鱼的诗

2017-12-05 20:14夜鱼
扬子江 2017年6期
关键词:战栗春江花月夜胭脂

夜鱼

胭脂路

时间裹着绸缎纱锦扭动

高领的端庄经常

败给大幅度的起伏

蝴蝶扣琵琶扣锁住的节点

暗藏玄机,绝不仅仅是

白天合拢夜晚一粒粒解开

路中段教堂的十字架下

脱光了衣服的醉汉

惊得灰雀呼啦啦从尖顶掠过

人群纷纷退后

唯有一只慵懒的猫纹丝不动

胭脂路,集合无数高超的裁剪术

织物繁盛,经纬合度

但前朝的优雅,我只在

一双琥珀色的猫眼里

短暂窥见过

老祖寺的黄昏

幸好棉布长袍遮住了双腿

浸世太久,已无法盘出

标准的打坐之姿

羞愧,在山下我似是而非

在山上我也似是而非

好在土布坐垫宽仁以待

好在菩萨们笑眯眯

“不碍事,心静即可。”

云厚了,炽烈的广场

暗成灰蓝色,如一袭温暖的旧裟

一视同仁,将万物笼在其中

尴尬亦得遮覆

闭上双眼,忽然想起斋堂

阿弥陀佛,罪过,该念什么经

才能抚平肠胃的不适?甚至此刻

我的皮肤还在辨听一只蚊子的足爪

唉,肉身便是一切的苦

睁开眼发现,端坐大殿拈花的佛

笑意更浓了。是的,我佛慈悲明慧

知道这苦厄之美

迷 路

雄楚大道、关山南路、尤李村

一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站牌名

车子磕磕巴巴地停靠、掠过

我的城市,沿着柏油路逶迤、膨胀

叫村的地方没有田埂,叫青鱼嘴的地方没有鱼

景象越来越陌生

“你坐错方向了,快到对面去。”

我喝了点酒,阳光晒得我懒洋洋的

司机的话让街道好一阵摇摆

车子真多,我眯缝着眼

一点也不惊慌

自从我写诗,就越写越安详

允许自己迷路、走神、虚掷、游离

譬如他们在正确的方向争分夺秒的时候

我 正和某段路基下的麦子和鱼,重疊着魂魄和战栗

春江花月夜

今夜绿出的香气

不同凡响,几经续水,仍有余韵

就像没有预约的相会,没有续约的离别

就像一大幅远古的春江花月夜

在窗外铺开

今夜穿透了黑

今夜你的亮,只有月光可以媲美

而之后,你的沉默

只有滔滔不息的江水可以媲美

馥 郁

桂花树下晾冬装

一些樟脑味的陈年事在风中

窃窃私语。短暂的倒流

此时你的嗅觉、听觉正好嵌入其中

随后他们纷至沓来

再加上适时飘来的桂花香

空气越发醇厚

可以放慢,或者干脆驻足

可以伸出手臂攀摘

也可以什么也不做,只是

发呆。遥远,在此刻是惬意的词

如同我们一生为之战栗不已的时刻

仿佛从未消逝——

那个分发桂花糖的下午

在最小的手掌放入最大的一块

当香甜卷土重来,我们能否觉察得出

当初那些带点偏袒的呵护,其实是

堆叠在皱纹里的稀有金属

说起桂花糖、桂花糕

想起我们曾经一勺便足矣,杯子也适中

记不起什么时候开始

甜味越来越淡,香味若有若无

好在植物的宁静一如既往

它静静地凋零、发芽、抽枝,开花、结果

这一系列过程弥足珍贵

使寡淡的空气变得生动

即使雨雪纷飞,枝叶凋零

生命的气味依然会从躯干上散出

它一再被我们嗅取,并辨认

那烙刻在根系里直指人心的香味

不仅仅是桂花树,还有

未雨绸缪的棉,自我摩挲的竹

沟回着复杂心思的核桃。坦荡释放的香橼树

至于老屋后院墙角里的蓖麻

则是满腹发涩的苦。当我们学会了辨别

所有生长的气味

便无所谓杯子的大小,我们被馥郁包裹

尝出清水里的甜,内心柔软得可以

容下任何一粒种子的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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