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 璇
上海,偏北,一座小城
◆◇龚 璇
半坡岗,这片僻静之地
突然,人声鼎沸
饮食的命题,在琉璃瓦的屋檐下
偷偷被盗刷,水泥路是隐秘的通道
我从远方赶来,惊愕的眼神
目之所至,蚕豆花、番茄秧、莴笋叶
以及南瓜藤、青椒树、玉米林
一片翠绿,制造着不一样的香气
兜着蓝布裙的婶娘,顾不上狂吠的小黄狗
在土灶前,搬动竹笼里的谜题
野生鱼、家养鹅、即宰羊,泄漏了季节的玄机
记忆裁剪的语句,断断续续
我害怕饥饿,打碎隐藏的食欲
仿佛梦境的玻璃
刺伤甜美的奔波
还在置疑晕眩的感觉
竹篱笆外,泛春的节气炙热的这方水土
柳树上,高挂着红火的灯笼
日照的镜子里,推杯换盏
谁还患得患失,责怪任性的回眸
我看到了菜园里的世界,半坡岗的侥幸
谁,一低头,满脸羞涩,惭愧浅影的裂痕
上海,偏北。五十公里外
一座小城,以太仓自诩
江南,稻菽金黄的时候,云藏高处
黄雀,和盘托出自己的身影
飞来飞去,幸福以待
投入椭圆形的仓屋
那些丰腴的谷粒,激情的秋舞
恍若短暂的神迷,惊鸿一瞥
谁,把太仓米,从皇帝的粮仓
摆上民间的餐桌,端详半天?
漕运的河道上,帆樯林立
夜火,露出通明的灵魂
串挂的灯笼,倾慕午夜的民谣
哪有人领略过这样的美
船工与橹娘,更忍不住月光的倔强
想说的情话,也错过了约定
提着仅有的筹码,把米花糖当作食粮
以会心的一笑,挽回妩媚的脸颜
所有被船舱吸附的心事
透过眼睛里的喜悦,深谙夜风的豪爽
那个人,穿过逆旅的睡眠
握住了内心的笑
小桥,流水,人家
粽香,蟹肥,还有女儿红
醉梦的记忆,有人突然发出惊讶
—— 你看,星空多阔,月光多亮
天还没亮,他就急忙起床
赶往村口唯一的小茶馆
点一碟茴香豆,几块豆腐干
一小勺花生米,以及半壶黄酒
坐在漏风的窗口下,惬意地
边酌一口酒,边听爆料的异闻
哪家的饿狗,咬掉了邻居小孩的生殖器
哪条小河浜,百年神龟显灵
咒死了贪食的伙计
哪里的窃贼,偷不到钱
勾引了刚过门的小媳妇
哪个小姑娘长发及地,时来运转
参与电视台的选秀,白得百万奖金
还有八十岁的老太婆
额头突然长出犄角,返老还童
……
嘿嘿,他笑着,津津有味地听着
酒晕,困住树皮般的面部
在浓密的眉睫
垂下所有的牵挂
剥蚀的野心,被酒香与闲话
设计为最起码的满足
之后,他专注的事情,就是毒烈的日光下
谁会悄悄送来一顶荫凉的草帽
一把锋利的锄,掳走偷闲的野草
那样,他内心的桃花盛开,幸福
高过山丘一样的麦垛
口中的小调,也会穿越疲惫的身体
抵达几里外的家园
到家时,门前那一个嗫嚅说不出话的婶娘
给予的微笑,就是他最不能忘的记忆
一片瓦,一块砖,一根柱
都尘封着晚清的遗韵
沧桑之后,三家市的祖屋
荒废的竹林,已归于蚀骨的景象
你听过的鸟鸣、蝉唱
你见过的万紫千红
已不属于熟悉的现场
丢弃的旧门窗
惧怕诘问去向,那些
挟带阴湿的风
闻不到祖屋的沉香
谁,触景伤情,遗落世间的悲欢
这,不是一次轻松的选择
我在塔可夫斯基
一如梦境的影像中
翻找陈旧的乡愁,童真的记忆
以及迷失祖屋里的煤油灯
暖手炉、藤编椅、八仙桌
早已破坏了宠爱的感觉
雕刻的时光,试探灵魂的虚实
但我怀揣怎样的忐忑
以牺牲家园,疼醒变异的寂静
那些枕木,排列两道记忆的钢轨
确定的未来,与谁有关?
我读懂了你的心事
看,一列崭新的绿皮火车
正穿越祖屋的影子
抵达江南的月台,你站立着
仿佛一尊守护的石像
巷口的古屋,寂寞多时
我来,又能找到什么
一片旧瓦的沉思
一枝腊梅的爱情
或者,对一口老井
悲喜的凭吊与瞻仰
门檐与砖墙,藏匿暗逝的过往
花瘦树瘠,落叶的梦悄然消失
有些人不知打理
廊壁上的楹联,字迹斑斑
中堂镇屋的两块条匾
倾斜一边,楷体模糊不清
五人墓碑记
记忆的重量,挤压终身的阴影
黄昏,拖住焚烧的尾部
夕光下,看不见明雕的桀骜
以及残缺的风骨
一个人,独步闲庭
赤裸的孤独,在渴望中疼痛
疏枝上的石榴,通红着脸
疑惑谁的困境
拐角处,一只斑点狗
嗅到哪种异味,来回穿梭
竟对着瓷盆上的花猫
犬声,惊走了栖巢的飞燕
门外的老汉,抱着石狮
吼叫着谁也听不懂的土语
他的固执,使我更愿相信
他是不知其里的敦厚
外三进,里三进。曲径通幽
但我听到了秋蝉的急鸣
一群穿校服的男孩,匆匆走过
于是,我唤起清澈的醒
撕碎捏着的黄纸片
填入漏风的缝隙。谁在窗棂边
贴画花鸟的翅膀,留下爱的痕迹
背离水的流向,它就成了一片荒野
日积月累的沧桑,把一个繁忙的古码头
深埋浏河故道,你已经看不到
人间的烟花与疏雨
那些破碎的瓦罐,断裂的堤石
融入泥土的鱼骨,以及沉睡的拴船桩
并不属于归乡的荣耀
一桩神秘的事件,该从哪里说起
恐怕也有人不愿意
观察这一场悄然变迁的衰落
黑暗中的意识,想维持亘古的信仰
拉长记忆的根。几个世纪的珍藏
把殉情历史的痕迹,孵化,长出草叶
谁,想到了精彩的幕后
谁,以庄严的考古,见识文物的奇迹
超度亡灵,恰好是大地的温柔
我无意探究陈旧的历程
灵界的恣意,区别于隔世的疼痛
我忘记了祭祀的方式,更乐意篡改故事的结局
在这个时代,以崭新的雕栏围住观者
怀揣一种可能,让流动的江河
经过的鱼类,穿梭岸边的芦苇丛
不动声色,发现另一个世界
不必在乎水篱笆的阻拦
一定还有某个村庄,正在重构赞美的空间
那种急匆匆的遥望,堪比流水更迫切
轻舟一过,谁还敢抱怨错误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