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慕容莲生

此心安处，是吾乡

◎慕容莲生

诗词不思量

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苏 轼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词牌名便很有意思，定风波。人海阔，无日不风波。谁人能去定风波？

一场“乌台诗案”险些要了苏轼的命，虽经众友多方斡旋，苏轼终免一死，但一道圣谕下发，苏轼被贬谪黄州。素来与苏轼交好的朋友，有二十多位受到牵连，王巩王定国即为其一。

才子的朋友也是才子。王定国，出身官宦世家，有画才，善书法，长于诗。他的诗写得有多好？有一回，他寄给苏轼看，苏轼激赏不已，回信说：“篇篇令人拍案叫绝啊。”真是莫大的赞誉！

“乌台诗案”后，王定国被贬去岭南宾州，做了职位卑微的监税官。官职微小倒还罢了，最难为的是，彼时岭南乃蛮荒之地，瘴气弥漫，不宜生活。谁肯随王定国远赴岭南？歌女宇文柔奴。

宇文柔奴，其貌娇艳，其心刚烈，是当时京城有名的歌姬。苏轼称誉她“眉目娟丽，善应对”，又赞她是“点酥娘”。何谓点酥？苏轼的表兄、善画墨竹的文与可有首诗写杏花，云：“北园山杏皆高株，新枝放花如点酥。”南宋陆游写梅，词云：“淡淡宫梅，也依然、点酥剪水。”似杏似梅那般肌肤白腻、眉目妩媚、心性高洁的美女子，谓之“点酥娘”。

才子王定国堪称“人间琢玉郎”，如此美男子，自是要有个美女子来配。王定国和宇文柔奴，一个琢玉郎，一个点酥娘，真登对。柔奴貌美，歌艺更佳。美人转眸，轻启皓齿，歌声清亮，似清风起，似白雪飞，几许怡然，几许旷远。听歌的人，恍似从炎暑地倏然抵达清凉乡。《尚书》有云：“诗言志，歌咏言。”非有广博胸襟，怎有如此旷远清丽之妙音？美好超旷的歌声，从来只生发于美好超旷的心灵。

于一个失意人来说，他苦闷的心，多需要旷然清歌来抚慰呀。听着听着，所有的浮躁不宁，渐渐恬静渐渐安详。

宋神宗元丰七年三月，苏轼离开黄州，奉诏赴汝州任职，中途滞留常州；元丰八年，神宗驾崩，哲宗继位，苏轼被召还朝。那时，王定国已从岭南迁归。一对老友，各自一番曲折，终于又相聚京城，怎可少了把酒言欢？

王定国被贬岭南，苏轼为此内疚多年：“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几多往事，几多感慨，且悉数取来下酒。酒酣之处，柔奴清歌助兴。

好一个柔奴，六七年未见，竟似乎比先前更显年轻了。她落座，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人人都知道，岭南生活艰苦，但你看王定国，看柔奴，谪居岭南数年，却越发容光焕发了。苏轼不解，他问柔奴：“在岭南生活，日子应是辛苦的吧？”

柔奴淡然一笑，答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轼心头怦然一震。

俗世生活，长路漫漫，有万千愉悦，亦难免有时平地起风波，所有种种，若皆可超然处之，随缘自适，再好不过。同样，一个人最值得敬佩的，不是他曾做了多少可以随口夸耀的事迹，而是背上一身苦困依然笑如春风。

白居易诗云：“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但有几人深味“此心安处是吾乡”，又有几人可践行？

先前看柔奴，苏轼只觉得这女子貌美歌佳，此时再看，很值得肃然起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