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旭
信仰之歌 [外五章]
马东旭
在永恒的故园,我的父土。
我的痛楚没有岸,是的,没有边缘。但在每一个时辰,我都感恩习以为常的一日三餐。我信神,它是我生命的亮光。伤口中可以长出细腻的芽,盛开自在的花。
万物是肉身的轮廓。
正如尖顶和四维上下的时空是灵魂的轮廓。
我歌唱黎明的震颤。歌唱钉痕的手,遮过平原上所有的苦。此刻,晨祷的馨香降临于我和我们凉薄的屋顶,并慢慢儿滴落。
多次唱颂的申家沟,它的黄金经卷还在。
香雾缭绕。
我的欢愉源自其神示的宁静。自在,源自简单,如榆木疙瘩。我必须原谅这个黑漉漉的世界,源自对它的深沉的爱,我爱那柔软的部分,譬如一朵仁慈的梨花开在古典恩泽的豫东。
福杯满溢,源自我可以免了人的债,如同基督可以免了人类的债。
此刻,我拥有灵魂。
是因为我自己。
与草木有着同样的血液和素心。我愿做一株麦子,麦田中籽粒最饱满的一株,垂首人间。麦芒上闪着神赐的拂晓之光。哦,我所有的丰饶,源自深深的甜蜜的水:申家沟的水。
但我无法洞悉其入定时的样子,退藏于密。
此刻万籁俱寂。
悲伤是体内的殿,孤独是另一个殿。在托格拉艾日克,我有滚烫的汗水,双手长满茧花。
它们痛苦地盛开。
我最眷恋申家沟,和申家沟的十字架,及其上面的白鸽。父亲在三月的故园,把日子过成一株艾草,既苦涩,又苦涩。有时把日子过成一束光,是因其礼拜时洁净的恩泽。我依稀看到大风吹过东平原,一只蚂蚁,犹如父亲更紧更紧地抱着枝头悲喜。
槐花不落。
但我们不能遗忘。
我们都是黄金经卷中不可涂抹的一页。
只有经卷可以抚慰我的心。
如果一棵枣树会走动,它必穿过黎明之光,献出果子的甘甜。但我需要的是灵粮。
但我需要的是妙香。
但我需要的是圣洁的里塘,一只白鹤轻轻飞过最高峰。在亘古如谜的南疆,塔克拉玛干连着美丽的雪山,雪山连着甘南,青海和西藏。它们包裹着我,犹如温暖的臂弯。我在臂弯一样的枣园。
多么岑寂。
嗅不到人类的气息。
远山微云。
远山已倦于无限的金黄,遍覆穹顶。我认出了昆仑神,并活在其庇护中。沙尘从白鞋子升起。
沙尘暴从脸部升起。
为了一株枣树开花,结果,我必须从柔软的腹内取出汗水和爱,一根尖锐的骆驼刺。它深扎千回百回。
此时,我的虚怀充满人类之苦苦,不悲不喜,且相信未来的石杵,把小小的肉身捣成幸福的糊状。
世间,其实没有生与死。
只是超越生与死的灵魂卸下了沉重的躯壳。它升高,高过人类的阴霾和碎语。譬如,仁慈的祖母生于忧患,长于忧患,曾哭诉屋漏偏逢连阴雨。但她选择在黎明之光中开启另一扇门,与神为邻。
在永恒的平原,永恒不属于生者。
它属于醒着的草木与河流,终将带走其松散的肢体,但不知带至何方。此刻,祖母安歇在美丽的棺木中,仿佛不曾经历过人间的幸福与疼痛,只留下嘱咐和祷词庇佑我们的精神的家园。时间因我们的悲伤而停止了一秒。
晃动了一秒。
我们在短暂的唏嘘中,继续为稻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