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修平
下基层
★文/陈修平
十年前,我在市委党校青干班学习。
那时候还没有“八项规定”。作为全市科级青年干部里面的优秀代表和储备干部,我们班的同学上课时都蛮认真的,但课余时间也都放得开,你请一顿,我请一顿,那时流行这样,反正都能公家报销。大家轮流做东,唯恐比别人请客安排的环境差了、档次低了,似乎吃喝玩乐就是加强友谊的最好方式,就代表着珍惜聚在一起的缘分……
我们这儿的市委党校在培训结束前有一个保留节目——下基层,设置这个环节的初衷,本意是为了让接受培训的学员们近距离体察民情,但在那个年头,慢慢地也就成了流于形式走走过场。
结业前,市委党校安排我们班下基层的点是辖区一个县的国营煤矿。听说去煤矿,同学们都高兴极了:“煤炭就是黑金啊,煤矿有的是钱,咱们这次去下基层一定要喝飞天茅台,不喝白不喝!”那时候,飞天茅台的价格卖到了一千六一瓶。
到了煤矿,班主任和煤矿领导商量后,特别决定让我们这次下到井下看看。尽管对下到煤井心存恐惧,但我们作为年轻干部,表面上还是不甘示弱的,而且煤井下从来没有去过,走马观花见识一下也无妨。大家抱着这样一种心态,换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就跟着煤矿分管生产的副矿长下去了。
副矿长告诉我们,这次我们要下到煤井的四百米深处。刚进升降机时,我们还有说有笑嘻嘻哈哈的。但随着升降机不断下降,我们的心也跟着莫名地紧张起来,到后来大家几乎都沉默不语了。虽然从没下过煤井,但电视电影里的煤矿事故还是见过不少……
到了预定地点,煤井深处真是黑的世界呀,黑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恐惧。就是在这样黑暗的地底深处,我们看到不少头上戴着顶灯的煤矿工人在各自的掌子面上一镐一镐地挖掘。他们每挖一下,我们似乎就感觉到了头顶上煤层的震动,内心也就揪得更紧,双腿也不禁轻微地哆嗦。
“你们一个人一天大概能挖多少煤?”还是班主任打破了沉默。既然下来了,还是应该了解点儿什么。
“两吨左右。”
“一吨煤能卖多少钱?”班主任又问陪在身边的副矿长。
“两百。”
也就是说,一个煤矿工人冒着生命危险辛苦劳动一天产生的价值为四百元。
“井下也没什么好看的,领导们还是上去吧!”或许是顾及我们的安全,或许是不愿影响挖煤工人,过了几分钟,副矿长就提议我们上去。
当升降机上到地面时,我们都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但我们已经没有了刚来煤矿时的叽叽喳喳,我们之间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沉默的气氛所笼罩。
座谈会上,矿长照例照着打印稿介绍了一下煤矿的安全管理和经济效益,我们都拿出本子认真地做着记录。会后,吃中饭,煤矿领导陪着我们在食堂旁边的包厢里用餐。正像我们来之前嚷嚷的那样,煤矿确实很有钱,对待我们也确实很大方,每张桌子上都放了四瓶飞天茅台。我们心里也清楚,说不定以后我们这班同学里面就会有人到这个县里当领导,说不定还会分管这个煤矿的。
但是,这餐饭,我们都没有去打开摆在面前的茅台,就连煤矿领导几次要开酒,都被我们一致用坚决的语气劝阻住了。班主任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就跟煤矿领导说下午还有活动,只吃饭,不喝酒了……
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年我们在市委党校青干班的那班同学基本都升到了副处级,多人还升到了正处级,但几乎没有一个成为纪检部门拍打的“苍蝇”。哦,记错了,有一个当了县长的同学在“八项规定”出台后仍然大吃大喝被查处了,还被查出了一连串问题,就是下基层那天因请假而没有去煤矿的一个同学。
(摘自《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