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新 华
前市长梅永红:辞官这两年都干了啥?
文_新 华
梅永红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工位在一个靠窗的角落,桌上码着几本书、一些文件。这是他体制内工作留下的习惯。
2016年9月22日,华大基因董事长汪建(左)和深圳国家基因库主任梅永红(右)在深圳国家基因库开业仪式上。
7月14日,华大基因在深交所敲钟上市,正式登陆资本市场。
两年前,梅永红南下深圳,履职华大基因。旁人看来,一名在国家部委工作23年、42岁便成为省部级后备、又有地方主政经验的青年干部,没有理由离开。
他沉默两年。现在,梅永红打破沉默。
他说,他用十年时间,才变成一个真正有公民意识的官员。地方任职五年,他开始真正了解中国的国情和国民性。
他奉行他的理想主义,试图改变,时感挫败,又不愿苟且。褪去官服,他选择归零,重新上路。
8月10日,深圳华大基因总部,梅永红背着电脑包从车上下来,准备爬楼。他的工位在八楼。
2015年9月12日,梅永红入职华大基因,同事对他的称呼不一,梅司长、梅市长、梅主任、梅老师,华大基因的员工平均年龄在27岁左右,大家商量了一下,称呼“梅叔”。
宋峰峰是梅叔的助理,向梅叔汇报工作时,梅叔有时会沉默,不批评,也不生气。这种沉默让宋峰峰更加不安,他称这种气质为“不怒自威”。
2016年3月底,华大基因旗下的华大农业集团成立,梅永红出任华大农业董事长。华大农业依托基因技术,全面推进现代农业;10月,梅永红执掌的中国第一个国家级基因库开库,成为继美国的NCBI、日本DDBJ和欧洲EBI之后全球第四个建成的国家级基因库,也是目前为止世界最大的基因库。
梅永红一个月有一半时间在外出差,每天工作不低于10个小时。他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工位在一个靠窗的角落,桌上码着几本书,一些文件。与其他领导的工位相比,梅永红的工位更为整齐,这是他体制内工作留下的习惯。
1999年,为参与“人类基因组计划”(1%部分),汪建创建华大基因,使中国成为继美、英、日、德、法后第6个加入该组织的国家。
2003年抗击非典中,华大基因第一时间破译了SARS病毒基因组序列,成功研发并向政府捐赠价值逾20亿元30万份诊断试剂盒。因此历史,谈到目前自己的身份,梅永红更愿意认可“企业管理者”,而非“商人”。
很多人问梅永红,离开体制后悔了吗?他说,“我选择离开体制,不是意气用事,更不是心灰意冷。我非常清楚为什么来华大,来华大做什么,因为这是一个可以成就新梦想的平台,追求的事业能让我感到满足,我不后悔。”
他坦言,企业的工作压力比做市长时要大。“企业要生存下去,每天睁眼你都必须面对生存压力,保证这么多人活下去,还要满足客户需求。”梅永红说,管理城市的规则已成型,市长只要遵从规则就可以,手里有很多资源,但企业手里可调配的资源有限。“很多事情你要身体力行。”梅永红说。
华大技术需要落地,与地方对接进行试验示范,有时需要求人,梅永红有过纠结,他提醒自己,“你的身份改变了,你要承认这个事实。”
幼年梅永红生长于湖北黄梅,18岁离家,赴华中农业大学农学系读书。同窗杨祖荣对梅永红大学时期的拮据印象深刻。他回忆道,武汉的冬季阴冷,很多学生衬衫外都套上毛衣,梅永红没有毛衣,衬衫套衬衫,套了好几层。
1987年,农业部从九十多名同系学生中,选中了梅永红。同年,梅永红从华农毕业,进入农业部农业机械化技术开发推广总站任技术员。
1995年,梅永红调任国家科委农村技术开发中心一处副处长,两年后,转任国家科委办公厅调研室。此时,32岁的梅永红工作十年,已是一名年轻的正处级干部。
在这一年,梅永红开始写大文件,有机会接触更多的战略政策。他说,参加工作十年,他才变成一个社会人,变成一个真正有公民意识的官员。
梅永红曾公开发表《关注“吉利现象”》,文中指出,从官员到普通百姓,都以坐外国车为荣,这是一种文化自卑的反映。
今日说起这段历史,梅永红依然忧愤难平,“我们为什么要把奥迪变成省部级官员的标配?”后来,他干脆自己花12万买了辆奇瑞车。
有人评价梅永红的做法很“书生气”,还有点愤青的味道。他不予理会。
“一个国家的技术能力提升不仅是科学家的事情、企业的事情,一定是全体国民的事情。”他这样说。
2006年起,梅永红升任科技部政策法规与体制改革司副司长、司长,开始从更宏观的层面了解这个国家。第二年,梅永红成为省部级后备干部。40岁做到一个大部委的司长,在国家部委里并不多见。
2010年10月,中共中央组织部举办中央和国家机关到省区市交流任职干部培训班。这次中青年干部双向交流任职,全部采取正式任职的方式。参加交流任职的66名干部分别来自54个中央和国家机关部委,梅永红便是其中之一,他即将去的地方是山东济宁。
任职确定之后,梅永红查了一些资料,了解到这个城市是孔孟之乡,煤炭产业比重比较大,“当真正深入进去以后,这个问题就更加直观了。”
“一个文化和自然资源都非常丰富,交通也非常发达的地方,以挖煤为主,显然难以为继。”梅永红说,济宁的产业结构一定要改。
2013年,《求是》杂志刊载了时任济宁市长梅永红发表的一篇文章,《资源型城市转型要在科技创新上做文章》,该文措辞颇为严谨,“矿竭城衰”四个字立于文首,行文缓而重。
那年7月,美国惠普软件投资20亿美元的惠普人力资源与产业基地项目落户济宁,这是改革开放以来,山东省外资项目单体最大的高端外资项目。随后,中兴通讯、大唐电信、美国甲骨文先后落户济宁,150多家高新技术企业向济宁靠拢。
不断丰富的经历开始修正他之前的认知。他深切理解“宰相起于州府”蕴含的道理。
梅永红后来反思,之前做顶层设计的时候,有过不接地气。政策好坏,不在条文本身,而在能否执行。很多需要执行落地的政策,总是悬空,这个悬空是政策制定考虑太理想,实际却因地域文化差异,难以执行。
2014年国庆假期,梅永红拎着几个包裹,秘书和司机都没跟着,一个人坐火车回黄梅老家。
他到武汉时给朋友打电话,让朋友把自己送回家。杨祖荣说,梅永红是他见过最不像领导的领导。“他给自己定了条铁律,不允许任何官员到家里拜访,礼品一概不收。”杨祖荣说。
梅永红说,他从未把做大官当做自己的人生追求。他试图扭转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观念,“利用职权让家人有更好更体面的工作,我确实没有,这使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对我有怨言。”
地方工作五年,梅永红第一次想要离开,之前在部委工作时一直做业务,他希望回到业务口。另一方面,梅永红希望做事时有更多的主动性,而非被动地接受支配。
辞官后,梅永红南下深圳。第二年,华大农业集团成立,梅永红出任董事长。目前,华大农业尚处布局阶段。
他用三十年兜了个圈子,回到原点。
梅永红说,他的骨子里依然是农民,他对农业的思考从未停止。“大学毕业之前,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跳农门,希望摆脱农业,希望不再做农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能吃得饱、穿得体面是他的梦想。
直到他身居庙堂,主政一方,他才从更高的眼光看待他经历的一切。梅永红提到任市长时的收获,反复谈到国民性,他说国民性有两面,一面狭隘,一面朴实。
2011年年底,微山湖当时作为南水北调东线的一个输水渠道,为保水质安全,政府要求对湖里的网围养鱼做清理。
梅永红说,他们一百个不愿意,最后都服从大局,把网线扯掉了。有的农民一边扯,一边哭,祖辈“靠湖吃湖”的生计要断了,政府给的补偿远远不够。
“每次想到这个,你就觉得为他们做多少事都是值得的。”他很感慨。
梅永红说,三十年,他扎扎实实走到现在,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要改变中国农民的命运,因为他不想让后来者,走他曾经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