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索
独自一棵树
●艾 索
吐鲁番去托克逊,过了艾丁湖乡,你马上会发现公路以北三公里左右,兀立着一棵树,孤孤单单,孑然一身,恰在绿洲的边缘,戈壁荒原。印象中,它在那里呆了至少有四十年了,成了一棵很不寻常之树,一个醒目的标志,别人如何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每次经过此地,不由自主地向他行瞻目礼,乃至下车从不同方向照几张相片发到微信群里,得到回信“与众不同的坚守”,“一棵可以遮挡阴凉的树”。如今,吐鲁番可以独自遮阳蔽日的树又有几棵?
这是棵榆树,在新疆十分寻常,现在它也算四十不惑,壮年将去。是天然长成?还是人工种植?无人知晓,无人查证,也许,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自顾自地站立在荒无人烟的旷野,稳稳当当,踏踏实实,似乎有些榆木疙瘩。虽然树冠的下部分有些枯枝,整体的样子依然丰满匀称,树冠内两侧枝支撑并向东南,有了匍匐的模样,或似头向下,尾朝天的鸵鸟,然而主干挺拔、坚定有力。
你是知道的,艾丁湖的周围是如此的荒凉,如此的贫瘠,如此的干旱,如此的炎热,肆虐的西北风使这里的生命只能与地面更加地亲密。除了石子,便是根深耐旱的骆驼刺和“野西瓜”,再无其他植物。现在还有它,孤独地、异样地、倔强地站在那里,与风为伍,与碱相伴,仰望着赤日,迎接着寒冬,挺立着脊梁。
你可以想见,从一株幼小的树苗,长成一棵苍劲有力的榆树,几十年的艰辛、困顿,失落、绝望,岂能用短短的几句话说得清。它立在那里,既不言,也不语,只是默默的,或痛苦、或微笑着几十载,让自己去想,自己揣度,自己设身处地去感受。我在想,若是当初勤快的人们栽植了他,浇灌了他,定然还会有其它的同伴,它们去了哪里?若是榆钱从远处的村庄随风飘落于此,使得一次偶然的降临,成了一道必然的风景,谁可想,谁能知?十几里远的村庄、杨树、榆树、沙枣、杏、桃,甚至柳,成了森林,成了相互守望的家园,有炊烟袅袅,有鸟雀欢唱,有姹紫嫣红,只有它独自站荒原,成了戈壁的参照,荒原的绝唱。
是的,它是孤独的、不仅仅因为孑然一身独处戈壁,独自面对酷热的火洲,严冬的煎熬,从小到大,也许直到有那么一天老去、倒下,躺在戈壁,倒在荒原,都是如此,地域的永恒是它的宿命。自然的,他也曾把自己青春的榆钱,抛入春天的旷野,却从未指望丰厚的馈赠,也不想知道有什么必然的结果。长年累月的孤寂、独立、它已开始习惯于自己对话,安于静默,安于孤独,享受孤独,岁月的煎熬反而成了一杯又香又醇的浓酒。深邃的目光冷静的思索似乎成了它的生活,成了它的智慧。是的,“一个无法跟自己相处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智慧”,树尤如此。
它并非不曾努力,努力的结果便是它依然立在荒原、戈壁、微笑着,不知不觉的努力,没有使它成为一群了无个性同类的一员,一株人云亦云随风摇曳的灌木,而是成长为一棵虽不十分高大俊美,却是顶天立地的一棵乔木,这便够了,热闹少了,相互间交叉缠绕、相互影响少了,相互帮扶少了,却练就了自身特立独行的品格,没有浮躁,只有宁静,这种宁静是几十年熬成的,这种宁静似乎随着树液浑身流淌渗入树干、树枝、树叶,甚至蒸腾笼罩着整个树体,在宁静中,它听得到自然声音,摸得着自己的脉搏。
远处的同类,侧目而视,或许不屑一顾,认为它孤傲、冷漠、无情、无趣,是另类。它不在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它,别人怎么看不会对它有什么影响,不能影响到它自己春天发芽,飘落榆钱,装点春色,又送走春天,不能影响秋叶飘落,随风而逝。
我的一位同事说,他八十多岁的老母,常常把孤独长成的大树当作神树,敬畏它,祭拜它。对自然的敬畏也是一种原始的、自然地信仰。在这个浮躁而缺乏信仰的世界里,敬畏、信仰一棵自然又孤独的大树也比无信仰好许多。至少人们心中有敬畏、有底线。
是的,与众不同的坚守,在自己以为最为重要的地方坚守,在最为需要的地方坚守,这不也是树成为神,树有精神的现实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