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龙
也许辛弃疾到死都不明白,临安小朝廷为何终日花天酒地,不思进取,对收复中原如此不上心。这位军旅出身,由武及文而入政坛的爱国者,终其一生都在为光复祖国而奔走呼号。然而,南归之后的四十余年间,他竟有将近一半的时间被弃置不用,抱憾终生。
年少时的辛弃疾,恰逢靖康之耻。眼看“胡马窥江去后”的“废池乔木”,他怎会善罢甘休?毅然在北方组织义军抗金。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词的描写细致而不失豪迈。充分描绘了行军作战的细节。辛弃疾与将士们共分“麾下炙”同赏“五十弦”,作战时骑兵冲锋陷阵,勇猛无畏,弓手万箭齐发,百步穿杨。“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正是这段军旅生活历练了、造就了在逆境中坚忍不拔的辛弃疾。正如《破阵子》所讲,即使喝酒也要趁兴挑灯看剑,即使醉倒做梦,也会梦到自己统帅三军,精忠报国。他立誓要为国家收复失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夙愿。南归的初衷本是与临安联合抗金,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他从此失去了北伐的机会。软豪细笔取代了长枪大剑,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发出几声无奈的叹息罢了。
用“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来评价辛弃疾的从政生涯再合适不过了。他就是因为太爱国而为人所怨,太忠于职守而招致灾祸。因此无论是政敌当道还是同党秉政,他都照例不受待见。朝廷忌惮他,同僚恨怕他,而他却心甘情愿。他更像是一名救火队员,国家有难,便招来用几日,等事态平息,边又被弃置一边。这种不公正的待遇伴随了他的后半生,而为此产生的无奈与愤懑也在同一时期的诗赋之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清秋的黄昏,临长江,登危楼,北望故国,空拍栏杆。他哪里是江南游子,他是江北的亡国浪子,他心中的郁结,不亲身经历又有谁能懂得?但是他发自内心的呐喊,并不能惊醒沉溺酒乐的临安小朝廷。都是凡人不是神,哪怕是皇帝也会有自己的私心。“打败了金国,二圣还朝,那我的位子往哪放?”更何况外交上的孱弱换来的稳定局面使得经济高度繁荣,在那种情况下,除了报国心切的辛弃疾,又有谁会乐意离开安乐舒适的南方,走向那生死未卜的战场呢?所以他拍遍栏杆并非无人会意,而是他这番登临之意实在太高了。而这种痛苦的现状最终使他变得洒脱起来。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他终究是个乐于活在当下的人。今天既然喝酒,酒一定要喝的尽兴。古人们那些仁义忠孝的书札,想必也沒什么价值吧?不妨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豪情壮志抛在一边,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但即使醉了,他依然保持着一个将军应有的气概,误把风吹松动当做部下来扶,自然便像训兵一样,一个干脆的“去”便打发了。纵使这江南无我知己又有何妨?月下独酌,美美地醉倒在松林,要愁我可没功夫,既然想不开,那就看开点吧!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辛弃疾是不幸的,又是幸运。历史时而将他夹在其中感受痛苦,时而又将他甩在一旁冷静思考。他是爱国的,却怎奈国不用他。国家不幸与个人不幸的交织,促使他写出血泪交并与苍生息息相通的作品。倘若他的仕途一帆风顺,那么南宋词坛便会少一位杰出的文豪,如同夜空中最灿烂的星辰宣告缺席。在南宋政坛,他是败军之将,但在精神领域,他是常胜将军。
辛弃疾就像是一块铁。他被政治失意所不断熔炼、伸拉再锻造成形。正所谓将军本色是诗人,历史的无情磨练,歪打正着地成就了这位震古烁今的民族巨人。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附属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