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华
那时,我家还住在喀什东门。每天放学回家,只要做完作业就没事了。古莱克斯与几个要好的同学还有邻家的孩子们常来我家邀我去玩。我们爱一块儿做游戏,也爱到处闲逛。可以说,少年时代的大多数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记得在艳阳五月里一个不上课的下午,我和古莱克斯刚从她家出来,便看见俱乐部门前围了很多人。
我俩好奇地跑过去。原来,那些人正围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衫、头戴黑色冠帽的道士模样的瘦老头儿算命。
一位老妇人站在那堆人的最外边,她那早已驼下去的脊背像要拔高一节似的,使劲往上踮起脚,伸着脖子朝人堆中间张望。
算命老头儿早已瞧见她,便指着老妇人说:
“那位老人家,您向前来……”
他一边拨开围拢的人群,一边嚷着向老妇人走近说:
“请大家让让,让老人到前面来。”
人们向两边闪了一下,他拖着话音说:
“老人家,从您的面相上来看,倒是还看不出你老的身体上有多大的问题,不过,还得要时时地用心避着啊!”
而后,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盯着老妇人的脸,压低了声音对她说:
“从您的面相上看,您将会有不测之祸,您以后是被一口食物阻咽毙命呀!”
随着众人的嚷闹,人们虽然没有听清他的嘀咕,但看着他那种诡异的神态,也着实叫人为之惊诧,都转目朝那老妇人看去,只见她的眼神里立刻泛起一层黯然恍惚的晦色,凹陷的嘴唇也开始颤抖。
一位中年妇女见此情景,忙上前扶住她并想安慰她几句。
老妇人没理睬她,转身径直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算命老头儿依然望着那老妇人跌跌撞撞的背影低叹道:
“唉!老人一辈子经历坎坷,好可怜啊!”
那位中年妇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看你把人家给吓的,你咋那样直截了当,她都八十多岁了,还是个孤寡老人。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忌讳听这些话,你就不能给她说点儿好听的吗?”
算命老头儿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窘色,但那丝窘色很快地便从他脸上消失了。随后,他又若无其事地开始给别的人相面。
我看了一眼那位老妇人蹒跚的背影,看到她头也不回地渐渐走远了。
我和古莱克斯朝算命老头儿大为不满地嚷道:
“你算的什么命?算得一点儿都不准!那位老奶奶本来是好好的,你为啥要叫她那样不高兴?你是大骗子!”
随后我立刻意识到,我们说的这些话准要激起他极大的愤怒与反驳,或是有大人要数落。霎时,我心里不安得面红耳赤,就等他发火,我们也有不怕他的打算。
半天过后,算命老头儿对此全然像是没听见,面不改色,眼不飘移。有几个大人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多大意思便散去了,有些人仍然还在那里嚷嚷着算命。
随后,我与古莱克斯找到那位老人的家,走进她窄小的屋里。屋內的摆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破旧的小床外,就是放在床头边的两块砖上的一只小木箱。旁边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几样炊具。除了这些屋子里别无它物。
刚才几个妇女说的那些话,还在我心里反复着,她们说老人的老伴已去世多年,那会儿,单位的老友们考虑到她膝下无儿无女,怕日后生活没人照料,便建议她去敬老院安度晚年。那时她的思想守旧,去敬老院的事,自己也没当回事,再后来随着老友们陆续回归故里,从此她的事就没人管了。想到这里,我的心中立刻涌上一种孤独的寒凉感。
也就是从那个时侯开始,我才深深地懂得一个人能够正确地理解和同情着别人的苦难是何等的重要。
一阵风刮进屋里。躺在床上的老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看热闹时的气色,整个身体像要散架似地歪靠在床上的破被上,微睁着一双呆滞的眼睛,对于我和古莱克斯站在她跟前和她说话,都全然不知。
那时,在任何一个人的眼里都能看出,她纯粹是被算命老头儿的荒诞话语击垮了精神支柱,再加上她一生所经历的苦难忧愁,这种沉重的双重打击迫使她早已麻木的灵魂将要出窍。
尽管我和古莱克斯用心地揉搓着她的手,大声地喊叫她,但她的大脑系统已完全陷进了生命将要泯灭的沼泽里,那种活着与死没有多大区别的皮囊,还真像是守候在她被食物噎死后的惨影前。
古莱克斯说:“我曾看见医生给一个昏厥的病人掐穴位,没一会儿病人就醒过来了。不妨我们也试试看。”
古莱克斯学着医生的样子给老人掐穴位,她掐了很长时间,直至她大汗淋漓、手指痛胀时,我们才看见老人还像在恶梦中那样两眼恍惚着,双手开始没有目标地乱摆动,喉咙里嘤嘤地发出细碎的几声呻吟,接着她又微微地动了一下身子。
我轻捶着她的后背。
她突然醒过来,大声咯出一口痰,绝望地哭道:
“我的命运怎么会是那样啊!”
我与古莱克斯有些惊慌,因为我们是头一回看到大人那样惨哭,我俩不停地安慰她,我们的安慰也没能使她觉得减轻心理上的重压。我们更急了,忽然我脑海里浮现出妈妈平时常说的那句老话:一个人想去做好一件事,都离不开自己最大的耐心与热情,只有这样才能把事情办得较完美。
我想起来,五年前在胶东老家时,听祖母讲过,解放战争时期,她的几个儿女们都随部队转战南北,激战正是进入胜负转折的最关键时刻。一天,一个乡下模样的算命人去给她们那些妇道人家算命,当时那人非要给祖母算,他开头说的都是些叫人开心的话,但最后给祖母撂下的那么几句话,使她心里膈应了很多年。那时候祖母一直都后怕着,担心着,总觉得说不定哪天会发生什么事,她说害怕久了身心都变得麻木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证明那算命人说的话是错误的。祖母常告诉家人,不可轻信那些算命的谎言,否则就是自我折磨。
我将祖母不相信算命的事,详细地讲给老人听。我说,假如我祖母在这里,看见一个好端端的人被算命人吓出病来,她肯定会说,那都是欺骗人的谎言。endprint
老人听了,神志渐渐地恢复了常态。
古莱克斯也说:“算命的,算得一点儿不准,我阿帕(维吾尔语:妈妈)说,过去巴扎(维吾尔语:集市,市场)上也有很多算命的人,她一次也没算过。其实,那些人都是看人说话,专挑那些容易上当受骗的,说他们会有灾难,然后趁机把别人的命给说得坏坏的,让人在精神上产生顾虑。老奶奶,我看刚才的那个算命的就是骗子,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对的。您若相信那些话,就会上当吃亏的。”
老人相信了我和古莱克斯说的话,知道算命人在骗她。她像个幼弱无助的孩子重新得到了心灵的寄托,混浊的两眼里透出了感动的眼神。
我和古莱克斯郑重其事地向她保证:
“今后,每天放学后我们都过来看您,路过巴扎时给您买点儿菜,然后给您做饭。帮助您干完活,我们再做作业。”
老人想了想便同意了,感激地说:
“孩子们,给我买菜不要花自己的零用钱。你老爷爷那年走的时候,他单位给了他二百来块钱,你俩就拿这钱买菜去吧。”
老人说着,用颤抖的手想到自己衣袋里去掏钱。
我忙制止了她。
在家里,父母从没叫我做过家务活,每天只要做完作业我就可以随便玩了。现在,妈妈发现我把玩的时间变为去帮助老人做活,她不但没反对,反而支持我,鼓励我。有时家里做了好吃的,妈妈都要盛一份叫我给老人送去。
别的同学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常跟着去玩。老人见我和古莱克斯每天都来看她,高兴得常常像一个孩子,很多时候我们也被她的兴奋举止逗得好不开心。
这件事传出后,大人们也常去照顾和帮助老人,还常常给老人送去好吃的。
一天放学后,我和古莱克斯来到老人家,一进门便看见老人在吃杂碎汤。
“这是吐逊汗刚送来的,做得很香,我想吃就是吃不动。来,你俩也尝尝吧。”老人热情地招呼我俩。
古莱克斯说:“老奶奶,我有办法。您等一会儿,我给您再做一下。”
“都是做好的,不用再做了。”老人说着放下了筷子。
古莱克斯拿来一块专门切菜用的小木板,把蹄筋、面肺、肚片都放在菜板上剁成碎末儿。我生着了炉子,没一会儿我们便做好了。我把重新加工过的杂碎汤盛在碗里,给老人端到桌上。她吃得很香也很高兴。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几个月过去了,冬季又来了。
这年的春节和古尔邦节,两个民族的传统节日又连在了一起。爸爸提前很多天就跟老人说,要把老人接到家里过春节。老人高兴得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
像往年那样,星期天,大多数男人和孩子都到巴扎或商场去购买各种年货。妇女们则在家里扫房、洗衣,或是打馕、炸馓子。
妈妈在我睡觉的房子里给老人加了一张床铺,并且提前七八天就把老人接到了家里。
吃过晚饭,妈妈收拾停当后便和老人唠起了家常。
喀什的冬夜到处都是寂静的,到了睡觉时间,妈妈先叫我们躺下,她给老人盖好被子后自己也去睡了。我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便和老人聊起了天。
妈妈听我一直在说话,便说:“你这孩子,别老说这说那了,别影响了奶奶睡觉,快睡吧。”
老人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我又小声说:“老奶奶,您会讲故事吗?”
“我会讲故事。你想听?”
我说,我最喜欢听故事了。老人小声说,她有很多故事,那都是她小时候在老家听大人讲的。
接着,老人便讲起了《快乐老妈妈》的故事。
那是在很早很早以前,东海边上住着一家姓李的渔民。夫妇两人靠捕鱼为生,日子过得富足有余。
那家的男人一直盼望老婆给他生个儿子。婚后不久,他老婆就怀了孩子。十个月以后,那妇女该生孩子了,可接生婆一直候了几天也没动静,以为是难产。一天,他们忽然听见一声尖叫,以为那产妇生了。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就听“吧嗒”一声。他们抬起头,看见房粱上盘着一条金龙。产妇当时就吓得昏了过去。那家男人气得抄起一把砍刀,朝著那条龙砍去。那龙蹿到屋外。人们跑出来,看见那龙的尾巴被砍掉了。它先是飞上了天,然后一头扎进了大海里。
从那以后,那妇女一生都没有再生孩子。
几十年过后,男人没了,她也老了,生活无依无靠。
有一天那条大龙托梦给她,说它心中仍念念不忘老妇人生它的恩情。它每年都回来一次看望自己的亲生母亲。它每次回来的那天都要下一场滂沱大雨,但是谁也看不见它,只有它母亲能感受到儿子回来了。每当这个时候,母亲的心里都感到十分幸福。
那老人一年到头整天都笑嘻嘻的,像是从来就不知道人世间的悲和愁。人们都很羡慕她,亲切地叫她快乐老妈妈。她活了很大年纪。
一天,人们看见艳丽的霞光映红了整个天空。就在这一天,快乐老妈妈忽然不见了。人们到处寻找她,但始终没找到。
有个老妇人说:“上午我还见到她从门前走过,烧午饭时,才不见了她。”
大家都难过,好像亡失了一个亲爱的老妈妈。从此,谁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后来,人们都说,快乐老妈妈被她的龙儿子带着漫游天外仙境去了。
从那以后,航海的船老大们吃喝时都要先向大海敬一敬。开船前,船老大都会亲切地向大海呼唤:“快乐老妈妈,这一船人都上齐了,开船了!”
在快乐老妈妈的护佑下,渔船在海上航行时,不管遇到多大风浪都翻不了船。
院子里的雪下得更大了。我听着老人的故事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年前的几天飞快地过去了。
这天早晨,老人早早地醒了。她透过窗户望望外边,天色还是黑乎乎的。她又凝神静听,估计我父母也快起来了,因为今天是除夕。
爸爸一起来就先拉亮了客厅里的灯。两只大红灯笼和满天星的彩灯网把整个屋子照得通红。endprint
妈妈高兴地叫着:“起床喽,我们过年啦!”
妈妈的号召力真大。
我听见后,兴奋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爸爸在院子里点燃了两只震天雷,那震天雷炸开时的威力真不小,大地都跟着颤动了。
紧接着,周围的几家也相继燃起了各自的鞭炮,鞭炮声就像炒豆似的响成了一片。
妈妈头一天就在大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吃的,她还嘱咐老人说:
“奶奶,过新年了,您想吃啥就吃吧。大家都随意,不要拘束。”
除夕的早饭是清炖羊肉泡馍。我把古莱克斯的那种加工方法早就告诉了妈妈。她从锅里捞出一大块嫩羊肉,剔了骨,切碎,又放了点佐料,给老人做了一大碗。
全家吃过早饭后,爸爸去上班。
除夕的下午,没有刮风,天空阴沉沉的。
家家户户都在煎炒炖炸,烹制丰盛的年夜大餐。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菜香。不时有鞭炮声传来,到处是人们的欢声笑语。
屋里,妈妈把爸爸炒的菜摆满了餐桌。我把爸爸喝的白酒摆在小茶几上。
爸爸拿起酒瓶,先给老人斟满了酒,又挨着给大家斟满酒。爸爸对老人说了新年祝福后敬了老人一杯酒,接着,妈妈和我也对老人表示了新年祝福。
妈妈用汤匙舀起一匙虾肉汁送到老人的嘴里。那是表示出她对老人的一片亲意。
老人为了表达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也举起杯子,对我父母和我说:
“孩子们,我祝你们好人永远安康,永远幸福!”
全家人举起了酒杯,沉浸在幸福和快乐中。
初一早晨,老人很早就起来了。她在客厅里走动着,惬意地看着满屋焕然一新的饰物,她非常喜欢那串艳丽的风铃。
我们刚吃完早饭,爸爸单位的一大帮同事就来家拜年了。
父母又忙着上了一大桌酒菜。爸爸和同事们互致新年祝福。
热合曼举起酒杯向大家说:
“我祝愿在坐的各位兄弟姐妹们阖家幸福,工作顺利。为了我们的友谊长存,干杯!”
的确,爸爸和各族同事之间都有着兄弟般的情感,就像他们互相祝愿的那样,友谊是永远的。
五月的早晨,喀什郊外的田野一片清新。
为了提高职工的工作积极性,爸爸的单位每到初夏季都要组织职工旅游一次。今年的旅游计划是先到乌帕尔,后去四十泉眼,还可以带家属。
妈妈为了叫老人去旅游,特意买了一块肉,给老人做了一份可口的菜肴,还做了些其他好吃的。
一早起来,妈妈就准备好了一大包小饼和一只保温桶,里面装的是给老人备的菜肴。妈妈把小勺、碗、水壶、毛巾全放进一个旅行包里,让我背着。父母一块儿照顾着老人。
我们一出家门,看见单位的大门口停着两辆大客车。
当客车驶出喀什市区后,道路两旁的空间立刻变得宽广起来,在人们兴奋的说笑声中,汽车飞一般地向着乌帕尔行进。
乌帕尔风景优美,从山下边到半山腰,全是郁郁丛丛的林荫。我们顺着一条石阶来到山顶。山上到处都有盛开的兰花。
大多数人都在拍照。我们全家随着一部分人去参观《突厥语大辞典》的编著者麻赫穆德·喀什噶里的陵墓。
我把从山下采撷的一束鲜花献上,以表敬仰之情。
爸爸拿起留言簿看了看,回头问我:
“孩子,你在这簿上留不留言呢?”
那时,我被挤在参观者的人群里,听见爸爸的语气是那样的温存。
我脱口回答:“留,我留言。”
拿过爸爸递给我的笔,我立刻思索,在留言薄上写道:
林荫似鸟家,
百灵乐喳喳,
明媚春光好,
景似山水画。
以此敬奠伟大的学者麻赫穆德·喀什噶里先生
爸爸看了,和蔼地问道:“你是依山下林中景色做的这首诗?”
“嗯,是这样。”我回答说。
达吾提副局长笑着问我:“你留言了?说说,我也听听。”
翻译把我的留言翻成了维吾尔语。他听后伸出拇指说:“娃娃很懂礼貌,写得好,长大了一定会成为诗人的。”
最后,大家在这里照了一张集体合影。人们又走下石阶上了车,往四十泉眼赶去,司机为了叫人们尽情欣赏沿途景色,放慢车速。汽车缓缓地向前行进着。
路两边除了高大笔直的白杨树外,还有一蓬蓬枝桠交错的沙枣树。远处的一座农场被郁郁葱葱的果树林环抱着。
离目的地不远了,我忙指给老人看:
“老奶奶,快看,咱们单位的人在那里呢!”
山下面停着许多大小车辆。
负责炊事的吾甫哈斯木看到我们的车,站起来朝我们招手并大声喊着。
旁边蹲着的阿不都艾里正在往两口大锅底下填柴火。
大家下车后,吾甫哈斯木从车上拿下几条毛毡,铺在大树底下。走累的人们都坐在上面休息。不知累的孩子们下了车就到处玩,有的去采野花,有的拿着瓶子去装泉水。
说是四十泉眼,我看还不止四十眼清泉。我们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眼清泉。很多清泉由于被边上浓绿的长草和青苔覆盖着,显得小而深。串串水泡从泉底往上冒,到了水面后那些水泡又都变成了团团水花。
吾甫哈斯木把從一棵沙枣树上砍下的树枝剥皮削尖,从锅里叉出一大块嫩羊肉。妈妈接过羊肉,放在老人的碗里。
他又从锅里叉出一块块的肉,分给每人一大块,就连小孩子们也有份。
爸爸单位的几个妇女走过来,热情地与她说着话。
老人拿过保温桶,打开盖,亲热地叫着她们尝尝我们从家里带来的菜肴,她们拿起筷子吃了点儿,都说奶奶做得特好吃。
吃完饭,大部分人在杨树林里休息。林荫外的阳光很强。大家坐在林荫下,有人在打扑克、下跳棋,有的在闲聊。还有的大人则带着孩子在草地里玩耍。树林里弥漫着野花芳草的馨香,不时有云雀的欢鸣传出。endprint
傍晚,我望见杨树林里那棵最高大的杨树梢,被夕阳涂上一片紫红色的余辉。在草地里玩耍的人们,也都从各处往车跟前走着。太阳正在下沉着,大家愉快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炎热的夏季,一滴雨也不下。
一天,老人非常感激地对我父母說:
“孩子们,叫我怎么感激你们才好啊?我们这是哪一辈子的好缘分,今生再续缘啊!我一生无儿无女,但享受到了儿女们对我贴心贴意的爱。要说见景色,我也见了,吃穿也有了,这辈子我知足了。孩子,我来家有半年了吧?天气热了,我想再回那屋里去看看。”
父母嘱咐老人,什么时候想回来住随时都可以。老人听了,心里感到百般的高兴与安慰。
妈妈送老人过去,帮她打扫了屋子,让老人住下来。
周围的邻居们对老人比以前更热情,谁家有好吃的也常常叫孩子送一份给老人,饭后还陪老人说说话儿。
老人说过好几次,她说:“那年,那个算命人说的话,我一点儿也不相信那些了。他给我算得一点儿都不准。他把事情全给说反了。也算是他给我打开了幸福的门吧,让我能遇到这么多的好孩子,这也可能是我上辈子修下的福祉。”
邻居们都说,老人是个很有后福的人。老人听了,心安意爽,脸上总是泛出幸福的光泽。
妇女们知道老人爱讲故事,没事的时候就聚到老人的身边,一边哄孩子一边听老人讲故事。
老人也津津乐道,兴趣极大。妇女们很爱听老人讲世间过去发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逸闻,也常把一些她们所听到和看到的见闻说给老人听。
老人感觉她与周围邻居的关系很密切,活得很充实,觉得自己并不亚于那些子孙满堂的老人。
每天下午放了学,我和古莱克斯都先到老人的小屋里去看看,给她做做饭或是洗洗衣服。
时间过得很快,冬季又快来临了,空间里的色调也显得灰暗了。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们老远就看见老人的住处围了许多人。
我和古莱克斯忙朝小屋跑去,还没到跟前,就听见邻居张姨喊道:“你们快来呀!老奶奶去世了!”
我们感到很突然,心里一下没接受,不由得一阵心酸。
妈妈一边用手抹着我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我。
我问大人们:“老奶奶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她怎么会这样啊……”
张姨说:“今上午我过来时,见她还在床上睡着。我喊了她半天怎么也喊不醒她。我以为老人病了,就去医务室把医生叫来。医生也没检查出她有啥病。不一会儿,老人像在说梦话似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孩子,我走……我问她哪里不舒服,她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她就像睡着了,一点儿也不像是身上有不适的样子,说走就走了。”
一个大人说:“老人九十多岁了,走就是早晨晚上的事了。像睡觉似的没受罪,说老就老了,也是老人的福呀。”
我定下神来,看见老人像睡着了似的安祥地躺在床上,嘴巴、眼睛都闭上了。
妈妈和几个妇女已经给老人穿好了衣服。
我仔细地看着老人那张苍白善良的面孔,一瞬间我像看出老人那无声的脸上,是那样的慈祥、纯真,仿佛又是那么高兴地对我说:
“华华、古莱克斯,别为我难过。我走了,我很想多待一会儿,再看看你们,但是不可能了。”
爸爸听说后也赶来了,和大家商量老人的后事。
爸爸说:“老人虽然一辈子没儿没女,一个亲人也没有,但我们都是她第二故乡的亲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父老兄弟姐妹。我们都算是老人的亲人,叫老人满意地走吧。”
他们合计了一下,给老人买了口棺材。
第二天上午,大家将老人的后事料理妥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