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这一场雨

苗雨田

高原的干旱是最悲怆的。

倘若你将记忆龟裂的土地捏出腥臭的汗水；倘若你将男人的汗水和女人的泪水铸成造化的世纪；倘若你呼吸高原的空气；倘若你渴盼高原的雨季；倘若你将一颗真朴善良的心呦投向整个高原宽广的胸部，你便预期着要和高原一起承受这令人窒息的漫长而难熬的干旱季节。

好久不下雨了。

这雄风不息的高原。这高原春末夏初里灾害性的旱孽。这高原滴雨如油季节天空曾怎样涌动喜悦的乌云，然后令人失望地悄悄溜走，这你记得清清楚楚。

似乎梦见一场雨，几夜里你就这样睁大双眼，噙着老烟锅子焦灼长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而高原实实在在地嘴干裂了，喉渴痛了，你那面部爬着的阴沉忧郁，实在不忍叫人目睹。当着这燠热的土地你曾怎样濒于奔溃地流着泪在叩头，你曾怎样撕碎胸膛失神吟叹，你曾怎样颓然地将一颗颗种子扒出而看着刚刚萌动着鹅黄的嫩芽奄奄一息时急得死去活来。

你坚韧地忍耐。

对着干燥沉闷的大地，对着发疯发狂的上苍，你将满腔血泪涂成一张张挤满清瘦面孔的纸而让狂风抖动着去向仁慈的上苍传达高原人善良渴盼的情意。

对着烈烈高原炎日，你将皮袄反卷着抖成呼啦啦的云朵而站在山巅观望奇迹的出现。而将山路望成怎样的弯弯曲曲，而将沟岔盯成怎样的纵横莫测。

别指望会来风来雨……

最后你的那道可怜的防线要倒塌。最后你的思绪散乱，像深秋的浓雾和黑夜黏在一起。最后你的心破碎如高原沟壑。最后你的头疲倦地耷拉下来。

这是你吗？

这是高原的汉子吗？

然而，失望终归失望，失望的末日就是希望的降临。那雨似乎猝不及防地来了。先是噗沙沙几滴，敲在地上直冒尘烟；然后又噗沙沙一阵。这一次再不停歇，越下越大，沉沉天宇耀亮闪电，并开始一声隐约闷雷……

这样的雨，高原人叫雷雨；无雷的大雨，叫白雨；不大不小的雨叫普雨，绵绵柔细的叫毛毛雨。现在老天先是雷雨，尔后白雨，尔后小雨，已连续下了几顿饭的功夫，完全可以叫人一块石头落地似的放心了。可你还是流泪了。你痛痛快快的淚水和雨水一道给高原撒了一场有历史性的甘汁。

就在你用心地谛听着土地里种子萌动的崩裂声，就在你任着雨泪将自己刷洗一新，天空中便有那么一泓红光，闪着流动的亮色。这夺目的彩虹，将天际染上一层徐徐清凉，也染上一层农家的欢愉。

“今年谷子要通收了，荞麦高粱的成色也不赖，白菜的绿也鲜亮的够份。”你像所有高原人一样，无比欣喜地噢啊着，用一种近乎中世纪的虔诚掂量着虹。你未必真的相信这些，这你很清醒。但你还是在雨后朝暾初上的清晨，扛着弯犁驱着黄犍牛播种了。

——选自2017年第2期《高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