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永恒

2017-11-29 22:01黄朱清
铁军 2017年11期
关键词:高邮

黄朱清

城市:福州市

时间:2015年6月11日

寻访:新四军老战士杨平

杨平,给我的印象入骨的。

在福州空军茶园干休所,第一次见她,98岁的人,竟然独自从二楼的卧室走下来。银发耄耋,精神矍铄。我说,“我们在宁德拍纪录片《沙家浜》,这次从宁德过来的。”杨平笑了,“黄烽就是宁德福安人。”黄烽是杨平的丈夫,原福州军区空军政治部副主任。当年在阳澄湖地区的36个伤病员中,就有黄烽。

话题是从认识黄烽开始的。

杨平和黄烽相识在抗战时期。1942年,两人都在苏中的高邮地区坚持敌后抗日斗争。当时,日军在占领区对抗日根据地进行清乡、扫荡和推行伪化。面对艰难的环境,新四军部分主力部队实行地方化,黄烽时任高(邮)宝(应)独立团政治处主任,不久这个团改为高邮独立团,黄烽任副政委,县委书记张英兼任独立团的政委。杨平在高邮四区当区委书记。

有一天,杨平正在县委办公室向张英书记汇报工作,进来一位部队干部。张英连忙说,“我来介绍一下。”张英先介绍杨平,“这是我们四区的书记,老书记了。”接着又向杨平介绍说,“他是高邮独立团的副政委,叫黄烽,读过大学,是知识分子。”这样,杨平和黄烽就认识了。后来,杨平调任县委宣传部长,和黄烽接触机会更多了。共同的理想和志向,两人相识一年多,相爱了。1944年4月,两人在高邮举行婚礼,团长吴咏湘、政委张英是证婚人。婚后没几天,杨平被派去苏中党校学习一年,与黄烽未曾见到面。学习结束回到高邮县委,黄烽已随部队走了,他所在团已编为一分区特务二团,后又编为苏中军区一师二旅五团,黄烽当了团政委。1945年年底,黄烽的部队参加解放高邮的战役。战斗结束,杨平离开高邮县委,跟着部队踏上新的征程,在新四军部队担任民运科副科长。民运工作,是向群众宣传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宣传人民军队宗旨,动员社会各界支援部队。

抗战风雨的洗礼,杨平深知民族命运之重要。一天,杨平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告诉了黄烽,丈夫喜出望外,笑着说,“我们有接班人了。”可杨平正儿八经地说,“孩子是骨肉,我也想啊,可抗日战争快要进入战略反攻了,土改、锄奸,组织上又让我兼六区(界首区)区委书记,一旦生下孩子,脱不开身,我的时间和精力肯定要受影响。”黄烽明白妻子的心思,同意流产。杨平流产的第二天,还步行几里路去主持会议,回到住地因失血过多,发烧病倒了。黄烽闻讯,连夜赶来看望安慰妻子。战事频繁,天还没亮,黄烽就赶回团里了。日本投降,中国人民庆贺胜利,杨平内心充满喜悦。就在这时候,她在行军路上生下了孩子。医疗队同志接生完,用擔架把杨平母子俩抬到了宿营地。

1946年,内战爆发。这一年7月,苏中战役打响,黄烽的部队奉命坚守邵伯。时任华中野战军第十纵队兼苏北军区政治部主任孙克骥,对民运科副科长杨平说,“邵伯保卫战就快要打了,去看看黄烽吧。”杨平走在邵伯镇的大街上,支前队伍忙碌着给部队送茶、送饭、抬担架,她问一位老人:“大爷,要打仗了,怎么还留在镇上?”老人回答:“我们要和部队共同保卫自己的家乡。”吃午饭了,黄烽指着餐桌上的炒鸡蛋,对杨平说,“这鸡蛋是群众慰问部队的,你们民运工作做得好啊。”8月26日,军民团结血战几个昼夜,取得了邵伯保卫战的胜利。

解放战争,黄烽一路征战,又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杨平被安排留守后方,任过医疗队的指导员。1949年7月,黄烽挺进福建,杨平留任上海华东公安部秘书科副科长。1951年,杨平转至空军十一师干部部门任干事、科长。1955年3月,她转业地方工作,出任过江苏省农业厅人事处长、中央气象局机关党委副书记、福州大学党委副书记、福建省气象局副局长。1983年,杨平离职休养。

黄烽,原名黄宝澄,1938年加入新四军六团,第二年跟随团长叶飞进军东路,以“江抗”名义深入敌后开展游击战。部队西撤时,黄烽因患疟疾住院,留在阳澄湖地区养病。1964年,黄烽晋升为少将军衔。他常对杨平说,“老百姓是军队的靠山,没有常熟地下党组织和人民掩护我们,恐怕早就牺牲了。”黄烽去世后,杨平带着子女,特地去了沙家浜,在沙家浜革命历史博物馆里,她驻足端详黄烽的照片时,眼里一直泛着泪光,老伴的一生,始终践行共产党人的理想和追求。杨平和子女商量,为黄烽编一本书,作为精神财富留下来、传下去。2007年,回忆黄烽革命生涯的纪念文集《芦荡勇士 烽火人生》,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

在这本书里,杨平以《领导、战友、终身伴侣》为题,衷肠倾诉两人相处57个春秋忠诚于党、忠诚于人民、忠诚于家庭的浓浓情愫。全国刚解放,杨平的母亲在扬州,本想为老人申请一份政府救济粮,黄烽说,需要救济的人很多,不要向政府伸手,我们日子过紧点,来养活她。20世纪60年,杨平一次在北京上班的路上,被一辆飞快的自行车撞倒,造成脑震荡和枕骨骨折。骑车的人是工人,匆忙赶路上班,家境困难拿不出赔偿的钱,黄烽没有为难人家,对其教育了一番,就让这位工人走了。黄烽住院,病已经很重了,还牵挂着每月党费交了没有……

2016年6月的一天,杨平儿子黄安翼打来电话,说他妈妈来南京了。

我很惊诧,近百岁的人还出远门。我和陈醒同志带了影视器材匆忙赶去看望,杨平住在南京的女儿家,老人刚从江苏高邮回到南京。高邮,是杨平情牵梦绕的地方。她是扬州人,1937年12月,日军在南京实施血腥大屠杀,临近南京的扬州城也很快沦陷了。国家遭难,百姓受苦,杨平心如刀绞。她跟随母亲到高邮避难。不久又传来消息,大姐夫死于日军轰炸,父亲被日军抓去做劳工。国仇家恨,杨平就找到在高邮地区的抗日义勇团,要求参加抗日活动,入了党,她成为我党在高邮湖西地区最早建立的党支部委员。杨平的革命生涯是从高邮开始的。这一次,老人由子女陪同,从福州坐高铁到南京,转乘汽车前往高邮。高邮,阔别久远,杨平心潮起伏,铭心的往事好似发生在昨天。在公道大桥,杨平回忆说,“在这里,当年我们打退了日本鬼子的3次进犯。”她特意从轮椅上下来,走到时任抗日义勇军团长陈文的墓前鞠躬,陈文是杨平走上抗日道路的领路人。杨平抚摸着花圈上的挽联,深情自语,“陈文,抗日的好团长,临死也没有说出十几位共产党员的名字,宁愿牺牲自己生命,保护了党组织,保护了我们哇。”杨平又来到高邮革命烈士陵园,面对巍峨的纪念碑、蜿蜒悲壮的烈士英名墙,老人坐在轮椅上,举手敬军礼,她说:“亲爱的战友,今天回到高邮来看望你们,了却了我有生之年的心愿。”

2017年5月,我和本刊副社长姚定范再次在榕城拜访杨平,老人依然气色清秀,笑容满面,思路清晰。她缓慢走出大门,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她和我们开心聊天,情不自禁唱起了《大刀进行曲》《新四军军歌》。

记者感言 自2015年那次和杨平初次见面算起,我3次访问过这位可亲而又健谈的老人。最令我震撼的,时光流逝,岁月辗转,99岁高龄了,竟然铁心要乘坐火车、汽车远行,返回当年与日、伪、顽战斗的疆场走一走、看一看,祭奠烈士,重温初心。杨平,少年时代就讀于扬州城里的一所教会学校,后来留在学校附小当老师。扬州被日军占领后,她随逃难的队伍来到高邮,从此开始了为民族解放、为人民解放的不懈追求,战斗在敌后抗日的一线。花开花落,星移斗转,这颗初心像影子跟着身子跑,始终伴随着她的漫长人生。初心无法忘却,杨平的初心烙印在4个子女的名字上。老大黄安乐,降生那天,杨平还在行军,正好路过一个叫“安乐港”的地方,安乐,国家安稳、人民快乐,正是烽火年代浴血奋斗的企盼。老二黄安黎,黎明时分出生的,黎明是指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又泛指光明或胜利。当时,新中国已经建立,“安黎”的名字,象征着祖国前程灿烂光明;老三黄安翼,生于国家和平建设时期,为憧憬美好未来取名“安逸”,后来因服兵役在空军部队,又改为“安翼”;老四黄安翔,出生时,黄烽已从陆军转入空军任职,取名“安翔”,祝愿国家建设快速飞翔,蒸蒸日上。子女们说,爸爸妈妈给我们取名,都有革命的浪漫主义色彩,对国家寄予美好愿望。初心无法忘却,杨平的初心蕴含在营造清新家风上。老大、老二上学时候,黄烽在空军机关任群工部长。北京的冬天,特别的寒冷,风沙又大,孩子上学,杨平叫他们穿上棉猴(棉帽和上衣连为一体,是小孩的过冬棉衣)、戴上手套,走好远好远的路,跟普通人家孩子一个样顶着严寒徒步走到学校。兄弟姐妹,都穿过打补丁的衣服,内衣补了又补,直到实在不能穿了才扔掉。在上个世纪60年代,人的口粮是定量供应的,粗食淡饭,杨平教育孩子在生活上不能有任何的特殊。初心无法忘却,杨平的初心温暖在他人的心坎上。黄烽的家乡募集建设资金,杨平说,家乡是我们的根,要资助;山区的贫困孩子上学有困难,福建省老区建设促进会发出“捐助万名失学儿童”的倡议,杨平二话没说,把两口子省下的一万元钱捐给了老促会;幼儿园里图书少,杨平掏钱买了书赠送去;老家沾亲带故的有了困难,只要向她开口的,杨平总会多多少少解囊相助。初心,每个人谁都有过,而共产党人的初心是不一样的,这颗心,就是把国家利益、人民利益看得高于一切的心,就是在任何环境里、任何条件下对党的信仰不能有动摇和变通的心,就是时时刻刻为共产党人名义增光添彩的心。杨平,1939年6月在高邮地区秘密入党,在她党龄整整77年的2016年6月,选择了再次回到高邮,追思烽火人生,缅怀牺牲战友,想着中国梦,暮年励志,继续前行。在一个新四军老兵身上,真切演绎了一个共产党人念念不忘初心、富有传奇色彩的中国故事。

(责任编辑 李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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