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保障房社区共同体:理论、困境与路径

2017-11-28 08:03○张
关键词:共同体居民社区

○张 波

营造保障房社区共同体:理论、困境与路径

○张 波

随着保障房住宅建设的陆续竣工,保障房社区建设已成为一项重大的时代议题。在梳理社区共同体“连续谱”理论基础上指出,目前学术界所持有的“制度缺陷论”“资源匮乏论”和“个体素质论”等是一种典型的“截面式”分析思路来解释保障房社区存在的问题,缺乏历史连续性维度。实质上,保障房社区的根本问题是社区居民迁移前后的社区生活形态出现了“断裂”,主要包括:地缘关系的解体、就业关系的中断、社区公共性丧失以及精神共同体缺位,这也是营造保障社区共同体的最大困境。为此,基于优势视角理念的指导,从主体构建、优势评估、利益保障、机制建构以及互助网络构建等方面提出了营造保障房社区共同体的行动路径,以期能够将其建设成为一个“管理有序、服务完善、人际关系和谐、文明祥和的社会生活共同体”。

保障房;社区建设;优势视角;共同体

一 背景与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城市住房制度经历了一场从计划经济福利分房向市场化自主购房体制的革命性变革,与之相随的是房地产市场高速发展、住房价格持续飙升,已经远远超出了城市中低收入群体的承受能力*刘丹、霍德明:《基于时空模型的中国房价收入关系研究》,《中国经济问题》2010年第6期,第3—10页。。为解决城市中低收入群体的住房问题,一方面,政府大力推动城市旧区改造、郊区城市化,比如政府明确提出“三个一亿工程”,其中“一亿”是指到2020年,通过棚户区和城中村改造使一亿常住居民改善居住条件;另一方面,自上世纪90年代推行保障房政策以来,特别是国家“十二五”提出5年建设3600万套保障房的目标,大大推进了保障房建设进程。“十三五”期间,全国各大城市保障房将陆续竣工建成,而社区建设则是接下来政府和社会各界关注的重点。

回顾保障房社区研究,目前学术界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议题:一是保障房的空间选址与社区隔离研究,主要从其空间选址、布局等方面探究社区的区位特点以及对居民生活工作的影响;二是保障房社区居住满意度及影响因素,主要把保障房类化为“商品”,构建“顾客满意度”评价指标,从居住者使用、拥有保障房所获得情感满足进行分析;三是保障房社区邻里互动与社会融合研究,主要是客观评价目前保障房社区居民的邻里交往、社区互动、社区融入程度及影响因素;四是保障房社区的公共服务与社区治理,研究保障房社区后续配套服务、社区管理等问题*张波:《保障性住房社区研究:回顾与展望》,《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17年第2期,第122—130页。。在这些研究中,笔者注意到以下几个问题:第一,住房入住意愿不高,并出现高空置率、高出租率等现象,甚至有地方还出现“空城”现象,以上海为例,保障房总体入住率平均为52.96%,签约入住率为69.63%,住房空置率约为47%*张波:《大城市保障房社区公共设施配置问题研究》,《上海经济》2017年第2期,第53—59页。。第二,保障房居住满意度普遍不高,并受到社会人口特征、住房特征、社区环境、心理体验等因素影响。第三,社区居民对社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不强,社区邻里交往、社区互动等整体不高。第四,社区治理难度较大,主要表现为社区物业收费困难、卫生管理困难、停车管理难度大、社区服务定位不合理、社区居民参与度不高等。这一系列问题说明,作为住房的保障房确实已经建好并改善了居民居住“硬环境”,但作为功能的保障房 “软环境”的建设仍然任重而道远。

事实上,保障房不仅是一个住宅社区,更是一个日常生活社区。保障房社区的快速扩张并不意味着保障房政策功能的实现,保障房社区居民安居乐业才是保障房政策促进社会包容与和谐功能的关键*张波:《保障性住房社区研究:回顾与展望》,《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17年第2期,第122—130页。。要解决这一问题,其基础和关键就是要系统思考保障房社区建设问题,而这恰恰又是目前学界研究所忽视的重要议题。国际经验表明,社区建设只有放到共同体框架中才能得到充分解释*刘祖云、孔德斌:《共同体视角下的新农村社区建设》,《学习与探索》2013年第8期,第59—63页。。从欧美国家保障房社区建设历程来看,他们走的是后发展道路,即保障房社区问题出现后才开始注重社区建设。这是我们必须汲取的经验教训。鉴于目前全国各地保障房普遍竣工,政府重心必须开始转向保障房社区建设,以期能够将其建设成一个“管理有序、服务完善、人际关系和谐、文明祥和的社会生活共同体”*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

二 社区:作为一个连续谱的共同体

“社区” “共同体”是由英文“Community”、德文“Gemeinschaft”翻译而来,其最早来源于拉丁文“communis”,有共同、普遍之意*[英]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第79—80页。。在汉语世界里,共同体、社区二者经常模糊使用,其内涵与外延随着演变和发展而日益宽泛,诸如政治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关系共同体、民族共同体等。迄今为止,共同体已经成为一种政策理念和话语体系,是广大政治官员、专家学者以及社会各界频繁使用的词语。据美籍华裔学者杨庆堃考证,截止1981年,国际上有关“共同体”定义就多达140多种。在学术界,围绕“共同体”的一些争论就始终没有停止过,如共同体是一个地域性概念还是关系性或情感性概念、城市是否存在着共同体、城市社区构建共同体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等。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首先应该回到共同体理论的起源——德国古典社会学家滕尼斯1987年出版的著作《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以此厘清目前争论的本质问题。众所周知,滕尼斯在该书中使用了“Gemeinschaft”“Gesellschaft”两个概念,汉语世界翻译为“共同体”“社会”或“礼俗社会”“法理社会”,用以标准化现代化变迁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基层社会形态。“共同体”强调成员之间“亲密无间的、与世隔绝的、排外的共同生活”,直接表现为家庭、家族、村庄和城镇;而“社会”则理性至上、工于心计,是基于契约而形成的社会关系,普遍存在于大城市、大都会和国际城市。这两种理想的共同体类型成为后辈研究的逻辑起点,并以此探讨共同体的核心问题,如美国社会学家费舍尔就指出,共同体应以亲密关系的性质来定,而非地域范围*Fischer,Chaude S.,Toward A Sub-cultural Theory of Urbanism,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75,80(6),PP.1319-1341.。有学者认为,即使芝加哥学派把共同体概念运用于城市社区,强调居民归属感、共同情感等,但其仍然没有偏离滕尼斯的共同体传统*李慧凤、蔡旭昶:《“共同体”概念的演变、应用与公民社会》,《学术月刊》2010年第6期,第19—25页。。随着网络信息时代的来临,这种关系型共同体完全不在局限于地域范围,诸如网络社区、虚拟社区等新型社区扑面而来,从而极大地拓展了共同体的理论范畴和适用范围。但与此同时,这种局面也掩盖了人们对滕尼斯共同体论的深度挖掘。不可否认,从关系互动角度阐述共同体确实把握了共同体的核心,但也忽视了共同体的过程叙事。或者说,基于关系型共同体的拓展范畴精确把握了空间维度,但忽视了共同体的时间维度。然而,共同体的发生过程是理解其范畴的重要维度,也是当前社区共同体建设的重要理论参考。

回到滕尼斯著作中,他在共同体讨论中主要分析了三种普遍表现形式,即亲属关系(血缘共同体)、邻里关系(地缘共同体)和友谊关系(精神共同体)。在具体分析中,滕尼斯表现出了非常清晰的层次色彩和过程论调,“血缘共同体作为行为的统一体发展和分离为地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直接表现为居住在一起,而地缘共同体又发展为精神共同体,作为在相同方向上和意义上的纯粹的相互作用和支配。地缘共同体可以被理解为动物生活的相互关系,犹如精神共同体可以被理解为心灵生活的相互关系一样。”*[德]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林荣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6页。由此可见,共同体是基于“血缘”到“地缘”再到“精神”逐渐形成的有机连续谱系*池忠军:《社区至社会生活共同体化的规范性分析》,《社会主义研究》2010年第4期,第64—68页。。地缘共同体是联结血缘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的纽带和核心,其中,血缘共同体是共同体有机体中的基础,精神共同体是地缘共同体的终结目标和理想形式。在滕尼斯经典共同体中,地缘性共同体指的是传统乡村社会,这也是滕氏所怀念的理想共同体类型。而之所以怀念,很大程度上在于传统乡村社会是血缘共同体、地域共同体与精神共同体的完美结合。据此,有学者认为,传统社区共同体就是经由婚姻、血缘关系、稳定的邻里街坊等,通过共同的劳动与职业联系,社区成员之间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念、行为规范、文化传统,并通过持续的互动形成共同的社区意识和互助、关怀、充满人情味的社区支持网络*王冬梅:《从小区到社区——社区“精神共同体”的意义重塑》,《学术月刊》2013年第7期,第31—36页。。

然而,现代化使得这种理想共同体一去不复返,地缘共同体也演变成了现代意义上的“社区”。本质上,这二者之间表现出一致性:第一,强调地域性,就是“在那里,居所相近,村庄里共同的田野”。第二,强调社区居民“无数的接触,相互习惯,互相十分熟悉,必须共同的劳动、秩序和行政管理”,即生活特性。第三,要建立互相依赖和信任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最艰难维持,最不能仍受干扰破坏:吵嘴和吵架这类干扰在任何共同生活中都必然出现,因为持久的接近和经常的接触作为相互提携和肯定同样意味相互妨碍和否定——作为现实的可能性和一定程度上的可然律,只要前者占优势,就可以把一种关系说成是真正的共同体关系”,即关系属性。但不得不指出的是,现代化和城市化带来了传统社会的功能分化,即 “功能结构的空间分化”*桂勇:《城市“社区”是否可能?——关于农村邻里空间与城市邻里空间的比较分析》,《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第12—18页。。个人和家庭的不同功能需求的满足是由不同空间来承担,共同体的“连续谱”出现了断裂,即人们在不同空间形态形成不同的共同体类型,而地理意义上的社区却因此失去了精神家园,进而引发了共同体的“泛滥”。但由于现代意义的社区与地域共同体的本质相同性,社区共同体依然是社区建设的共同追求。这不仅包括物理空间层面的生活共同体,而且包括文化层面的精神共同体(如图1所示)。

图1 社区共同体的连续谱系

三 “断裂”:营造保障房社区共同体的困境

面对当前保障房社区治理的一系列问题,目前学者们给出的解释大致有:1. 制度缺陷论,包括保障体系存在缝隙、房价定价过高、政策执行存在偏差等*曹伊清:《保障性住房的后续管理问题及其解决途径》,《城市问题》2013年第6期,第62—66页。*吴宾、孙晓杰:《我国保障性住房空置问题及其解决对策》,《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16年第4期,第42—47页。;2. 资源匮乏论,包括公共配套设施不完善、空间布局不合理、财政紧缺等*吴迪、高鹏、董纪昌:《保障性住房违规出租问题的博弈分析和治理研究》,《管理评论》2011年第2期,第3—10页。*孙慧玲:《上海大型居住社区面临的教育难题及其突破》,《教育发展研究》2013年第10期,第69—72页。*杨红伟:《“镇管社区”体制下城郊大型居住社区治理财政困境研究——以上海市宝山区大型居民社区为主要调查对象》,《现代城市研究》2015年第9期,第71—74页。;3. 个体素质论,包括社区居民自身文化水平低下、收入较少、参与感不足等。分析发现,这是一种典型的“横截面式”分析思路,而基于历史连续性分析维度,从保障房社区居民的原居住区去分析,能够更清晰地理解目前保障房社区存在的问题。要讨论保障房社区建设与治理问题,也不能完全脱离居民原居住区这一历史性的社会空间*芦恒:《后单位社会的“历史连续性”与基层社会的“优势治理”——基于东北棚户区改造后的思考》,《山东社会科学》2016年第6期,第51—56页。。“断裂”是一个地质学概念,意指“岩层被断错或发生裂开”。20世纪90年代,著名学者孙立平把“断裂”用于社会学领域,以此来分析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生活发生的一系列变化。笔者认为,已有研究对保障房社区问题有一定的解释力,但他们忽视了保障社区居民前后存在的生活变化状况。研究发现,在迁居前后,保障房社区居民改变的不仅是居住环境,更是文化生活形态,即呈现出“断裂现象”。

(一)地缘关系的解体

从空间流向来看,保障房社区大多位于房价较低、洼地或铁路旁等偏远郊区和城郊结合部地区*宋伟轩:《大城市保障性住房空间布局的社会问题与治理途径》,《城市发展研究》2011年第8期,第103—108页。,居民基本都是从城市中心向城郊地区的迁移。与国内商品房小区、国外的郊区化所不同的是,保障房社区并非自主选择的结果,而是政策外力推动下所形成的。这些保障房社区居民,原先基本都是居住在城市中心地区,社区的周边配套设施都较为完善,即使不好,社区居民仍有周边公益性设施、盈利性设施等予以满足。最根本的是,原先居民社区是长期生活并为群体主体认同的习惯社会,形成了居民的“文化生活圈”。在这里,人们相互认识、相互熟悉,甚至可以说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人们之间有着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生活习惯等。有些居民原先居住的地方是单位体制下的生活区,这些区域的邻里关系是业缘关系的延伸*李国庆:《辽宁省棚户社区的形成与复兴》,《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2年第5期,第68—79页。。居民之间长期保存着良好的关系,并形成了社区安全监督体系。事实上,这些社区就是滕尼斯的“社区共同体”。但随着居民的郊区化迁移,居民传统的文化生活圈被冲破,而新的居住文化环境和文化氛围又很难快速建立,由此便出现了“文化心理失衡”现象*董丽晶、张平宇:《城市再生视野下的棚户区改造实践问题》,《地域研究与开发》2008年第3期,第44—47页。。加之目前很多保障房社区配套建设不健全,保障房社区处于“先天不足、后天畸形”的状态,社区本就处于公共基础设施薄弱地带,而政府的后期投入又没有及时跟上,使得保障房社区呈现出公共服务供需矛盾突出、就业机会与需求矛盾突出等问题。

(二)就业关系的中断

居住和就业是社区生活共同体的两个重要功能。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单位社区就是一个兼具居住、生活与就业的复合型社区。而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以及社会分工的日益发达,居住地和就业地逐渐分离,住房仅仅满足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功能。但是,居住和就业的空间距离就城市大家关心的问题。居住—就业空间距离不仅影响了居民的生活成本,而且也影响了居民的生活质量。保障房社区居民原先居住社区虽然处于城市中心地区,但由于初期缺乏规划以及后期投资不足等因素,这些地方成为“棚户区”。保障房社区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居民的居住环境,节约了居民用于改善住房条件的预期支出*郑文升、丁四保、王晓芳、李铁滨:《中国东北地区资源型城市棚户区改造与反贫困研究》,《地理科学》2008年第2期,第156—161页。。但阿玛蒂亚·森强调,解决贫困的关键举措应该是增加贫困人口的就业机会和能力,而非暂时生活条件的改善和生活支出的节约*[印度]阿玛蒂亚·森:《贫困与饥荒》,王宇、王文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12页。。

研究发现,保障房社区居民的就业岗位大多在城市中心地区,而保障房的选址基本都处于城市边缘地带,居民到市区的通勤时间大幅增长,就业成本急剧增加。而且,由于其自身文化程度较低、年龄较大等因素,大多保障房社区居民都从事着城市工资收入较低的工作。依循经济学成本-收益分析发现,当通勤成本提高至居民可承受的范围,那么居民就需要作出抉择:要么工作要么辞职寻求替代就业。相对来说,居住于保障社区的居民的年龄偏大、文化水平相对较低,这又使他们改变工作的能力较差,从而出现就业与工作的不匹配现象。很多迁移到保障房社区居住的居民,由于市中心工作待遇低、无力承担两地通勤费用而不得不辞掉工作处于待业状态*周素红、程璐萍、吴志东:《广州市保障性住房社区居民的居住—就业选择与空间匹配性》,《地理研究》2010年第10期,第1735—1745页。。所以,下岗失业、领取最低生活保障金就成为保障房社区居民的最佳选择。

(三)社区公共性丧失

社区公共性是社区居民对社区的认同感、归属感以及为维护社区公共利益而自觉资源地参与各种公共活动的公共精神,并主要表现为价值层面和实体层面*高红:《城市基层合作治理视域下的社区公共性重构》,《南京社会科学》2014年第6期,第88—95页。。公共性是社区秩序的构建与多元社区治理的基础和前期,更是有效动员和整合基层社会的内在力量源泉。保障房居民原住社区大部分都是原先单位社区遗传下来的,而单位体制最大的特点就是高度的组织性和动员性。就是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时期,中国共产党共同单位体制这一高度组织化的微观单元,组织职工群众参与劳动生产,并建立了完善的集体动员机制。单位员工在长期组织动员型生产活动下形成具有高度组织性、纪律性的“单位惯习”。但在现有保障房分配体制下,原先高度组织化的社区被离散化,分配到了不同保障房社区。

调查发现,保障房社区居民的邻里互动以搬迁之前的地缘、业缘、趣缘关系为主,社区居民之间的交往较少且较为浅层化,主要交往形式以人情往来为主。但是,居民对邻里交往的意愿较高,邻里关系的评价都较好。虽然邻里之间的互助相对较少,但却具有很强的互助意愿*冯健、吴芳芳、周佩玲:《郊区大型居住区邻里关系与社会空间再生——以北京回龙观为例》,《地理科学进展》2017年第3期,第367—377页。*李欣怡、李志刚:《中国大城市保障性住房社区的“邻里互动”研究——以广州为例》,《华南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5年第2期,第108—114页。。由此可见,社区邻里交往意愿与交往现实表现出“矛盾”状态。同时,欧美经验表明,社区常常伴有“符号化过程”,即社区不仅在空间格局存在分异和极化现象,而且在空间想象上常常被“污名化”,把社区理解为“危险社区”“被边缘化群体”等歧视性标签*Pred A,Somebody Else, Somewhere Else:Racisms, Racialized Spaces and the Popular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 in Sweden,Antipode,1997,29(4),PP.383-416.。这类标签会影响到社区居民的社会交际、工作机会获取、子女教育等方面,同时还会导致收入较高居民的撤离。有学者研究表明,虽然中国保障房社区对周边社区的消极影响还未表现出来,但保障房社区已经出现了“贫困符号化”的趋势*陈宏胜、刘晔、李志刚:《大城市保障房社区居住意愿研究——对广州的实证》,《世界地理研究》2015年第4期,第57—66页。。社区居民对其认同和归属差异较大,认同与不认同的大约各占三成,但五成以上认为社区不利于孩子成长*谢颖:《保障性住房社区居民的社区认同感分析——以广州市为例》,《人民论坛》2012年第20期,第130—131页。。总体而言,居民对社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不高。

(四)精神共同体缺位

共同体发育的最高型态是精神共同体,就是“具有共同体信仰、共同价值追求的人们为满足主体心理、情感、意志等方面的需要所结合起来的共同体”*肖红军、秦在东:《精神共同体及其形成路径探析》,《学术论坛》2011年第6期,第32—35页。。在滕尼斯看来,这种共同体是在社区中最容易生长和发育,其发生基础是社区居民之间的信任以及对社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本质上,精神共同体就是强调一种“同质性”,即共同的行为规范、共同的生活习惯、共同的信仰和共同的理想追求。社区共同体建设的不仅要注重公共设施、社区关系等地域共同体建设,还要重视文化建设特别是社区精神层面建设上来。要把社区精神文明建设传递到整个社会精神共同体建设中去,使社区成员有着共同的社会理想*杜怡梅:《和谐社会视域下的精神共同体与社区的关系》,《理论与改革》2013年第5期,第146—148页。。从宏观社会精神层面,保障房社区是社会主义国家为实现共同富裕、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民生举措;但从微观社区精神层面,保障房社区的精神文化建设整体处于“缺位”状态,包括文化设施的相对短缺、精神文化活动的相对贫乏、社会主义理想信念教育严重不够等。而且,保障房社区普遍存在着由于政府财政不到位、公共设施配套的时间滞后性等因素,保障房公共服务配套跟进不及时;由于保障房没有配备高级公共服务设施,进而对保障房政策产生负面情绪或者说“误解”,这本就是精神共同体缺乏的外在表现。

四 “弥合”:营造保障房社区共同体的路径

事实告诉我们,保障房不仅是一个住宅性工程,更是一个社区建设项目。面对保障房社区的诸种问题,我们应当如何来营造社区共同体,把保障房打造成适宜人安居乐业的场所,这是目前面临的共同难题。长久以来,“问题导向”主导着中国政治和社会的话语体系,这一方面源于传统中国所养成的个人与家庭责任承担机制;另一方面是由改革开放后所引发的各种改革性问题所致*冯元、彭华民:《我国流浪儿童救助模式的转向研究——基于抗逆力理论的视角》,《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5期,第24—30页。。回顾保障房社区研究,诸如制度缺陷论、资源匮乏论、个体素质论等基本都沿袭着问题视角,就是基于社区和居民的缺陷和需求入手,用政府购买服务方式委托专业工作人员评估和诊断社区问题和需求,并采用“输血式”寻找外部资源区弥补社区中的不足和缺陷。有学者将此种模式成为“需求取向和缺失取向”社区发展模式*McKnigh,John L amp; Kretzmann,John P,Mapping Community Capacity,A Report of the Neighborhood Innovations Network funded by the Chicago Community Trust,Springer Netherlands,1996,PP.2-16.。这种发展模式会产生一些问题:第一,社区问题被无限放大,把人们的注意力转向了社区的所有问题,而忽视了社区居民本身存在的能力、优势和资源;第二,外在依赖性,问题视角将社区置于一种“空虚”的状态,即除了问题什么都没有,并且一遇到问题就开始寻求外在帮助,在加重政府、社会等负担同时却忽视了社区居民的能动性;第三,陷入“需求驱动的死胡同”,就是人们的需求被无限放大,在需求满足能力不不足的时候会导致人们的负面情绪,等。优势视角是20世纪80年代在美国出现的一种社区工作视角和实务模式,它完全解构了传统问题取向、需求取向的社区工作模式,要求在社区中探寻社区优势、资产和能力,推动社区共同体发育的社区发展模式(如表1所示)。

表1两种理论视角下的社区工作发展模式比较

类别问题视角优势视角理论基础社区发展模式、社区计划模式社区行动模式、资产理论理论假设解决问题与需求寻求社区发展激发资源与优势促进社区发展关注的焦点社区的需求、缺陷与不足社区的资产、优势与能力工作者角色教育者、资源提供者、倡导者(为社区而做)协作者、资源链接者、同行者(与社区同做)专业关系不对等受动关系平等互动关系工作方法割裂个案、家庭、小组等方法整合个案、家庭、小组等方法服务效应给服务社区贴标签,强化问题与缺陷导入关爱与支持,激发能力与优势

(一)发挥党组织核心引领作用,培育多元社区治理主体结构

在保障房社区内,社区党组织是政党组织嵌入社区内部的基层组织,也是整合社区力量、推动社区共同体发育最主要的组织基础。这一方面是源于政党组织所拥有资源和权威优势;另一方面是由于政党组织的社区内生属性,即政党组织是通过整合分散在社区内部党员方式实现对社区的整合。而对于保障房社区,整体处于陌生状态、资源优势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要更加注重社区党组织在共同体建设中的作用*郑长忠:《社区共同体建设的政党逻辑:理论、问题及对策》,《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09年第5期,第62—69页。。一方面,政党组织要加大对保障房社区的物质投入,就是通过科学规划、财政支持、人员投入等直接参与社区共同体建设;另一方面,要发挥政党的资源动员能力和组织协调能力,通过税收优惠政策、商业扶持政策等,吸引各类投资主体、企业主体、社会组织等进驻到保障房社区,共同参与保障房社区建设工作中去。正如英国学者格里·斯托克*[英]格里·斯托克:《作为理论的治理:五个论点》,华夏风译,《国际社会科学》1999年第1期,第19—30页。指出,社区治理要依靠来自政府但又不局限于政府的社会公共机构和行为者。在社区党组织引领下,社区治理需要构建起居委会、服务站、社区组织以及社区居民共同参与的多元主体结构。这一方面要构建组织载体,尽快建立起社区居委会、社区工作站等正式机构;另一方面要充分培育和挖掘人才,比如可以有计划地招聘社会工作专业大学社进社区服务、选拔社区中有经验的人员参与到社区管理、对社区工作人员进行定期培训等,这些都能保障机构服务能力。

(二)坚持以社区为本治理思路,评估社区的优势资源和能力

资产评估是优势视角理念和原则工作的基础。这是社区工作者在开展社区工作前要对社区资源做到心中有数,实质就是要弄清楚“社区中有什么”,主要包括社区、居住于社区中的居民、社会组织和团体等有哪些资源和能力,而不是“社区缺少什么”“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需求”。在评估好社区优势和资源前提下,才能制定出科学有效的社区发展计划。需要指出的是,优势视角并不是不留意问题的存在,不去回应和解决社区中的问题,而是首先从社区资源、优势着手,通过激发社区资本解决社区存在的问题*文军、黄锐:《论资产为本的社区发展模式及其对中国的启示》,《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8年第6期,第75—79页。。或者说,是把工作和服务的焦点从问题导向、需求导向转向资产导向,以此激发社区的资源和优势。保障房社区亦是如此。我们在承认社区面临的问题、社区居民的需求的同时,要系统评估和分析社区居民和周围环境所拥有的资源和优势(如图2所示),充分激发社区内的“隐藏资本”,最终才能制定出社区发展计划,解决社区问题、实现社区发展。

图2 保障房社区资源与优势分析框架

(三)始终以民生服务为本,有力保障社区居民的切实利益

不管以哪种理念、哪种方式来开展社区工作,居民的切身利益是不能回避的问题*李礼:《我国社区保安服务满意度测评研究》,《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第57—65页。。其中,最现实的是保障房社区周边的配套设施问题,这是营造社区共同体的基础性问题。其一,在交通方面,保障房社区导入地政府应与导出地政府、上级政府积极协商,比如建立社区与轨道交通短驳车、增加社区与周边商业配套的公共建设等,提高社区居民出行的便利度;在医疗服务方面,在加大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建设的同时,还需要加大对大型公立医院的郊区转移,解决居民对就医要求高、看病难以满足等问题;在生活服务方面,要加快社区服务中心建设、还包括菜场、银行、邮局等服务点配置,可以以税收优惠等方式吸引企业进驻保障房社区,增加居民生活的便利和舒适度。其二,居民就业问题是关系社区民生的重要问题,但大量保障房的兴建,致使一批城市中低收入群体迁移到城市边缘地带,但城市的产业规划并没有协调推进,使得大量导入居民通勤成本和通勤时间、甚至被迫失业。基于优势评估来看,在保障房社区周围普遍存在着大量闲置空地、社区内还拥有大量闲置劳动力等资源,这对于发展劳动密集型企业、制造业等有着很大优势,而郊区新城的发展也可以吸引大量剩余劳动力。因此,可以利用产业规划,把市中心或者其他不适宜地区发展的产业、新城区、新市镇、工业园区等转移到保障房社区周围,增加就业机会,实现保障房社区产城融合。

(四)激发居民参与热情,推动社区事务共商共治机制构建

在优势视角理念指导下,以资产为本的社区发展模式强调“内在取向”的工作策略,就是社区居民、社会团体以及其他各相关利益主体要与社区工作者一起参与到社区发展中去,而社区工作者要特别注重与各利益主体之间关系的构筑或重塑*张和清、杨锡聪、古学斌:《优势视角下的农村社会工作——以能力建设和资产建立为核心的农村社会工作实践模式》,《社会学研究》2008年第6期,第174—193页。。由此可见,社区参与是培育和发展社区共同体的核心驱动力。研究表明,由于传统老旧小区的行为惯习,保障房社区居民普遍具有强烈的社区参与愿望,这是保障房社区共同体构建的最大优势和潜能。对此,我们应该给予社区居民“赋权”,激发社区居民的参与热情,支持其投身于社区建设和治理工作中去。首先,要鼓励社区居民中“积极分子”,通过他们的动员、组织,建立起以服务社区、治理社区为目标的组织和团体;其次,要构建起鼓励社区参与、社区协商共治的体制机制,因为这是实现社区居民持续参与、有序参与、有效参与社区建设的最大保障,否则,社区参与就没有持续性、有效性,不利于社区共同体的最终形成;最后,社会工作者要意识到社区发展的复杂性,单纯依靠社区居民无法保证社区发展,要通过建立社会互助网络和联络各种社会资源实现社区共同体的构建与塑造的最终目标。

(五)培育社区公共精神,致力塑造睦邻社区互助支持网络

社区精神是社区共同体的灵魂,是社区之所以为社区的本质属性。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传统社区在血缘、地缘等基础上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社区互助支持网络,这张网给社区居民生活形成了“确定感”和“安全感”。就保障房社区居民而言,他们原先世代居住的小区互相熟悉、频繁交往,事实上形成了以地缘为基础的支持互助网络,但保障房政策将这种网络予以瓦解,形成了“原子化”的邻里关系。因此,构建社区共同体就是要在保障房社区构筑起相互信任、互惠合作的邻里关系与社区互助支持网络。研究发现,对于中低收入群体,这种互助网络对于维系其脆弱生活至关重要。从优势分析来看,社区居民对于和睦的邻里关系、互助支持网络都比较渴望,而且他们的休闲时间比较充裕。社区工作者需要考虑的是寻找新的链接纽带把这些原子化的居民组织起来。有学者认为,“事缘”是现代小区增进社区居民联系的替代纽带,就是“社区居民由于共同参与某种关乎社区共同利益的事务而建立起来的联系”*王冬梅:《从小区到社区——社区“精神共同体”的意义重塑》,《学术月刊》2013年第7期,第31—36页。。这对保障房社区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因为这类社区大多处于建设初期,社区居民肯定会面临着很多共同问题,社区工作者能够以问题解决为契机,把社区居民组织起来共同熟悉、共同协作,彼此之间可以发挥优势和长处,互帮互助,最终大家在把问题解决的同时,相互间形成一种彼此信任的社区互助支持网络。

【责任编辑龚桂明 陈西玲】

AffordableHousingCommunityConstruction:Theory,DilemmaandPath

ZHANG Bo

As the houses of affordable housing are built one by one,the community construction has become a major issue of the times.Based on the community theory of “continuous spectrum”,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the theory of “system defect”,“resource scarcity” and “individual quality” held in the academic circles is a typical “cross section” analysis method to explain the low-income housing problems and lack of continuous historic dimension.In essence,the root of affordable housing community problems are that the living form of community residents before and after moving appeared “broken” phenomenon,such as the disintegration of geographical relationship,the interruption of employment relations,the loss of community publicity and absence of spiritual community,which is also the biggest dilemma to the building communities.Under the guidance of strength perspective,this paper proposes the action path of shaping affordable housing community from the aspects of subjective construction,advantages evaluation,benefit guarantee,mechanism construction and mutual aid network construction in order to be able to build wonderful communities with “orderly management,perfect service,interpersonal harmony,civilized and peaceful.”

affordable housing;community construction;strength perspective;community

张波,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城市研究中心/社会发展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41),上海市浦东新区行政学院讲师(上海 201203),主要研究方向:人口社会学、人口经济学等。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BRK018);上海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2016EGL002);上海市委党校系统2014 年青年课题。

C916

A

1006-1398(2017)05-0090-09

2017-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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