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芮
扒开伤口,面对疼痛
长叹,相互打气,面对疼痛,甚至互为彼此的心理医生,每次见面都能聊上至少8个小时—梁宁这么形容周航和她一起在湖畔大学做“失败”研究的过程。
“如果这个谈话是只对他有帮助或者只对我有帮助,可能都没法持续三四个小时,是吧?”梁宁说。两个人在2017年3月碰了一次又一次,前后聊了有30个小时,这才尽了兴。
湖畔大学的校长是马云,作为中国网约车的先驱,周航在2014年成为湖畔大学一期的学员。2017年,在湖畔大学的第三年,周航领了一个课题,“失败”研究,和作为讲师的梁宁坦诚相见。
某种程度上说,两人或许都算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有一点互为镜子。”梁宁说。翻看两人的创业履历—
周航在2010年创办易到用车,成为网约车领域先驱,到2014年时还占据着80%的市场份额。资本向滴滴和快的倾斜,烧钱大战,将易到挤至角落。2015年的情人节,滴滴、快的宣布合并,半年后又吞并了外来竞争者Uber,垄断之势已经形成,易到躺着成为了行业老二。被乐视以7亿美元投资获得控股权后,易到再度身陷困境,此后周航及另两名创始人集体离职。周航从行业“独角兽”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失败者”和“局外人”。
梁宁呢,2008年,拿到雷军的天使投资创办旅人网,3年后,自己一手创办的企业被腾讯全资收购,又过了3年,她在腾讯管理的旅游业务,被当作腾讯投资同程网的附属条件卖给同程。身份从甲到丁,跟周航的易到用车被乐视接盘后的路径如出一辙。那是被梁宁视为失败的一段经历,“我把公司卖给腾讯了啊,但凡干得好肯定不卖啊。”
这30小时,过得堪称鲜血淋漓。“把所有令我们痛苦的自我质疑,全都说了一遍。”这需要极高的信任。而此前,两人并不熟,不过是一张大桌上吃过饭的点头之交。最先打开心扉的是周航,“如果他一开始不能把他的自我质疑告诉我的话,我们就基本上就不会开始了。”梁宁觉得周航复盘得很艰难,“本来伤口就挺疼了,你还得扒开它仔细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彼时的周航或许正处于自我怀疑与指责的巅峰。“坦率地说,易到的这段创业对我个人的自信心是有很大的影响的。”2017年9月26日,在约5个月前加盟的顺为资本的会议室里,周航接受了《人物》记者的采访,“其中一点吧,我归结于自己其实是一个不太有领导力的人。”
周航跷腿倚在沙发背上,双手不时交叉开合。“后来打仗打到相当于是阵形都打乱了,尤其是对手和你的一些变化,会反观对方在领导力上哪里表现得更好,更有战斗力啊,更能够吸引到好的人才等等。”
“失败”研究的第一个模块就是领导力。梁宁记得,周航一上来就对自己的领导力不断提出质疑,“我为什么有些人领导不了?我是不是真的没有领导力的人?这件事情,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我不能听别人的劝阻,一定要这样去选择?……他觉得他是一个完全没有领导力的人。”
两人研究了很多被大众视为成功人士的人,“你会发现其实他们也会在一些领域完全没有领导力。”比如,林肯—二十几岁时参加黑鹰战争,自己募了一支军队,战争结束前,每个人都得到了升迁,除了林肯,他的团队和他自己都认为,他最合适的位置是二等兵。“那你说林肯是不是一个有领导力的人呢?”梁宁带着笑声抛出问题,“其实是每一个伟大领袖都有他极其笨拙、失误、做错事,就是说非常没领导力的一面。但是他其实是只能领导某一类事,以及对这件事有同样认同的一类人。”
这个案例分析的过程,让周航获得了莫大的安慰,“不同特质的人都是可以有领导力的,这样的话呢我就觉得或许有种新的可能性。”他的眉眼舒展开来,“人人都可以有领导力,而不是说只有某一种特质的人才有领导力。这个就给了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给了所有人一种希望吧。”
一个简短的结论出现了,“获得领导力的一个重要的力量的源泉,首先是更全然地去做你自己,而不是去学习做别人。”周航告诉《人物》记者。
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在怎样的坐标系中衡量自己?两人继续往深里推。
“其实人是分自我和自律的,”梁宁对《人物》记者分析,极端自我的表现是乔布斯,“乔布斯不是追求卓越,而是这些东西他受不了,他一定要做到让他自己舒适。”而自律的代表在国内有很多鲜明的实例,不以自我感受为出发点,以达到世俗公认的成功为满足。梁宁记得雷军曾教导创业者“不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要做市场最大的事。”“用逻辑和数据来抹平一切感受,我和周航没有办法走这条路。”
任何一端的极端人物,都可以成功。因为他们的生活选择、商业选择、输出给世界的作品与自己的人生是一致的。“我和周航之前的拧巴在哪儿呢,就是说我们不敢让自己一致化。”
梁宁说周航和她都是摇摆于中间的人,想要追逐世俗眼中的成功卻又压制不住内心的自我感受,“对于极端自律的人来讲,自己喜不喜欢真的不重要。但对于像我和周航这种,个人感受极其强烈的人来讲,自己喜不喜欢就很要命。”
失败的概念也得到了刷新—如果你是以创新为终极意义的创业的话,那失败就是宿命,它就跟跳高比赛一样,你要不断地挑战新的高度,那你最终的宿命是不是一定是失败呢?
梁宁写过一篇文章《重新认识领导力:主观世界的破碎与重建》,“在你疼痛的时候,告诉你,疼痛是因为有不一样的东西,在碰撞你。要把握疼痛的时刻,这时领悟到的东西才是深刻的。”
经历了破碎的关隘后,两个人在最近一次见面时,周航边等飞机边跟梁宁说,他想好了,如果有两个机会摆在眼前,一个能做到一千亿,而另一个可能只有一亿,若那个一亿就是他真正的生活态度,那他选择做那个一亿的事情。那是他内心的精神指向。
“但如果是5年前的周航,那一定会选择那个一千亿的,对不对,或者任何一个男性,那必须得做大啊。”梁宁说。
同时,梁宁也卸掉了自己的纠结。一度,是去做众大佬捧场给钱的母基金还是做案例研究,她反复纠结了9个月。“一个是华丽社交圈,一个基本上就是在书房待着。”最后,梁宁选择放弃了母基金。
给自己一个交代
领导力研究进入第二层。
分辨了一个多小时后,周航和梁宁得出的结论是应该领导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既不用为取悦喜欢自己的人而变形,又可以使被领导一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我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要非常努力地建立合伙人之间信任、欣赏、喜欢的关系,哪怕大家工作之余,就是天天在一起吃饭、喝咖啡、玩儿,你肯定能猜到这种感受,你会没事想见见他,或者说愿意跟他待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认同和喜欢嘛,而不是说只是工作上的苍白需要。”他想要去建立这种精神情感上的强力连结。“就像我们(易到)三个创始人,大家都是挺好的人,也是很有能力的人,但是我们三个人相互之间,也许并不是真的很喜欢彼此。所以我们工作以外,很少会待在一起。”周航对《人物》记者说。
3月26日,在课堂上分享自己“重新理解领导力”的研究时,一位现场记者告诉《人物》记者,周航说当与梁宁两人就某观点谈到兴奋处,会击掌甚至拥抱。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个结论买单。同为一期学员的快的创始人陈伟星就很不认同,“当初在一起的时候肯定很喜欢的嘛。就像一个人要离婚了,他说我要找一个爱的人嘛,那结婚的时候他肯定也爱的呀。”
陈伟星觉得核心原因是周航的战略没选对。他告诉《人物》记者,曾经易到的一位董事是他好朋友,2012年他刚做快的打车时,便想让易到投资,但易到没投。周航曾对媒体承认,自己看不懂出租车约车的商业模式。易到曾推出过中国第一款通过移动App一键呼叫出租车的产品—“打车小秘”,但两度上线又被两度叫停。所以那时,陈伟星和滴滴打车的程维并未将易到和周航视作竞争对手,因为不在一个领域。“产品体验也做得不够好,我认为这是核心原因,但他不认为。”
与梁宁撕开伤口的30小时分析在陈伟星眼里只是周航在为自己开脱。“我倒没见到他剖析自己,他其实很自信,很自恋的。”陈伟星觉得周航只顾着自己爽了,“你又不为用户考虑,又不为合作伙伴考虑,又不为自己考虑,你为谁考虑了?就变成网红了。”说完,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们都是(湖畔大学)同学嘛,这个说得比较直接。”周航在湖畔大学的班主任徐斌,对那次周航的分享印象深刻。“大家对他有个挑战的地方倒不是说他反思的那个结果或者过程,关键可能还是在表达方式……觉得你有点像授课。”徐斌理解周航的立场,“他不是说我给别人有个交代,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而后的“重新理解竞争”,就采用了小组学习的方式,对大家触动很大。徐斌觉得周航像个“老大哥”和“贡献者”,贡献了自己的痛苦,也能去倾听他人的困惑,“包括有些同学听了他的东西之后,也开始启动自己的这个复盘创业历程,也就能够直面自己遇到的困难问题。”
湖畔大学的宗旨是要培养商业领袖,基本上谈话重心都是商业判断,以商业逻辑为第一位。但梁宁恰恰觉得,“我跟周航在谈的已经是人生逻辑,就并不是说一个事情它符合商业逻辑,你就可以做得到。”周航不行,他要求商业逻辑能够和自己的道德逻辑一致,甚至被超越。
2014年司机刷单骗补现象在易到大肆显现,当时负责运营的易到联合创始人杨芸告诉《人物》记者,因营销策略问题,价格的倒挂就会必然造成一些司机刷单。但周航无法忍受这种藏污纳垢的行为,便用不予结账和下线方式惩处司机。“当时周航的想法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杨芸并不赞同这种处置,“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去控制司机的刷单,做各种处罚,但绝对不能够错杀,因为你错杀了,你对一些好司机的积极性你是严重的打击的,而且那个时候竞争对手又在不停地拉他们。”
可她无法说服周航。策略上的漏洞无法被解决,新进来的司机还会继续刷单,周航的棒打加之对手的拉拢使矛盾急剧升级。有媒体报道,2014年5月,有近百司机到易到楼下拉横幅讨薪。“这种情况呢周航明显又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所以就所有这些事情最后我们来处理。”杨芸对《人物》记者说。
那次的处理结果是司机与易到达成协议:涉事司机和租赁公司解除与易到用车的合作关系,钱款于次月结算。杨芸的处理策略又令周航不满。彼时杨芸每天在公司跟周航吵架,“我觉得这样的工作和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杨芸将整个线下运营交给周航后,休假了。
“遵从商业,那当然不能打了。”梁宁说,“司机刷单的目的就是为了多拉点活儿,都是给易到做贡献的人啊,那你为什么要打击给你做贡献的人呢?”
乐视接盘后,因资金短缺,用戶叫不到车,周航微博下早已骂声一片。4月17日周航发了一封公开信,矛头直指乐视:“易到确实存在资金问题,直接原因是乐视对易到的资金挪用13亿元。”一位朋友将这条消息直接发给了梁宁,并附了三个字“不成熟”。
“这两件事背后的逻辑是一样的,就是从这件事的道德判断上来讲,周航做得都是没有错的,但从一个商业潜规则来讲,周航做的无疑是不精明的。”梁宁很想问周航一个问题,“就这两件事情你是否后悔或者是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在未来,你依然会遇到与你有利益牵扯,但是与道德,与你所认同的道德有违背的事情,你怎么处理?”
她当然也知道答案。“之后他又遇到同样的事情或者比较类似的事情,他还是那么干了。”“就像一个人他的这个习惯,就是他的天性,他对一些事情的那种感受。”周航改不了的某种坚持,就像谁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应激反应一样。
混沌和未生
近半年,周航谈起新事多一些。好友王江觉得周航“已经面向前方往前走了”—周航近年投资的天使项目都成长得不错,不同程度上拿到了后期融资,投资人都很认可,“我觉得这可能给他带来很大的成就感。”这或许是当初为躲避领导力的缺陷,去干了需要判断力的事。
做投资只是周航保持对新事物的接触的机会,顺为资本他来得也并不频繁,差不多两周来一次,公司门禁密码换了都不知道。采访前一天周航跟同事看了下最近的一些项目。“哎呀,我觉得学习到很多东西啊,我觉得他们很多创业者很优秀。”但他接着又话锋一转, 作为一个创过业的投资人,周航说自己都替创业者着急,“再勤奋、再努力,如果都没在干正确的事儿,等于瞎忙活。”
周航这种个人的好恶和人生主张, 比一般的人要强得多,而之所以形成这种性格,接近周航的朋友觉得是他从小在这方面没有被打压过。“他是一个少有的我认识的和原生家庭关系极其亲密的人。”周航会经常回家陪父母,而且他现在和他父母待在一起的时光是享受的。
现在的周航在做一些“不那么商业”的事情。处于战争之外,王江觉得周航相对放松了,就不再紧张、易怒,易到的联合创始人之一汤鹏发现周航的表达方式都比以前soft許多。
接受《人物》采访前,周航刚从欧洲回来不久,跟公益组织将一位国内年轻艺术家的作品捐给了蓬皮杜艺术中心。比起复盘易到的是是非非,他更愿意分享自己的旅途与感悟。他甚至开始琢磨,如何用区块链技术来解决影像艺术作品被馆藏后无法得到更大范围传播的问题。聊到这儿,叠在左腿上的右小腿向前晃了一下,手指还停在笑意未退的嘴角,那是被新灵感撞击过后的愉悦,周航接着说即将要体验到的有趣的事。
“我明天出去其实也是玩儿,到沙漠里去冲沙,当然也挺危险的,去年在沙漠里把车给撞废了。”紧接着他要趁着十一去上海开会的机会,提前两天过去看一部浸入式的话剧,因为他和朋友共同投了钱,跟《驴得水》的团队合作排一部话剧。
周航还准备写一本类似于费孝通的《江村经济》的书,据他说即将在年底完成。因曾经身处的两个基金会总去贵州的一个村子支教,周航用了“乐此不疲”这个词。但他觉得这是不对的,“农村的教育问题本质上是农村发展的问题,我们对农村的发展都认识不清楚,那在这儿做了半天,貌似很辛苦地做了一件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实际上你掰开数字来看,这些事情都效率低下得惨不忍睹。”周航便用了近两年时间组织了一批青年学者专门去贵州的农村做田野调查。
徐斌记得在一次换书活动上,周航拿了一本梁建章的关于人口的书送给同学。“他对于社会问题的探讨,这个感兴趣的层面是非常高的,你想一般的商人可能对商业问题感兴趣更多。”
周航过得很松弛。而这些事情是否具有商业价值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我没有那么功利,说这件事情就是我下一个要干的事情了。它有趣,有探索意义,对我来说又没做过,人生又可以更丰富,那我就做了,这多好啊。”周航喜欢这些新鲜的事情,它们能让自己变得敏锐,“既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且它又在引领着你往新的方向去,这没有什么不好啊。”
他也渐渐从急切追寻成功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2016年周航跟湖畔大学教务长曾鸣有过一次夜谈,“我说我想休息调整一下,准备一两年。他说你先休息个6年、8年的吧,我说6年、8年,我就50岁了,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说着什么急啊,人以后就可以活120岁了。”
他不想因为急着成功而去做一个嗅觉灵敏的机会主义者,哪儿有风口往哪儿钻,“忙不迭地到处找缝儿就插进去的那种状态,更忙乱。”周航觉得这样没法有更纯粹、更大的创新。“都挤到风口去,风再大,那么多猪也吹不动啊。”周航扯起嘴角笑了笑。
将自己矮化成猪,谦卑地去看待趋势,看风在哪儿,这是雷军曾告诫创业者的一个比喻。但周航不愿意当猪,“如果猪能那么好当的话,就需要改风口,那么容易做的事情,一定会很多人做,你能够获得的利益就会均摊到最小的。”周航早就对媒体说过,他做事绝不赶风口,“做别人做过的事,就算成功了,也没有意义。”
梁宁觉得周航做决策的思考维度已经越来越清晰了,“但是他的自我主张还没有那么清晰。如果清晰了,他就不停留在冲个沙这种行为上,而是会做出他的商业选择,并且开始筹备他的作品。”作品,她是这么解释的,“你还是要做一个实际与你自己本人的一个高度一致的选择,对吧,因为其实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作品其实就是他自己本身的这一生嘛。”
梁宁将周航目前所处的状态描述为混沌和“未生”。未生是围棋术语,意思是未确定死活的一块棋,勇闯还是放弃就看下棋者的选择。
诚实地面对问题
松弛下来的周航似乎完成了某种自我接纳。采访中,他屡次说到了“诚实”。
眼下,作为投资人,他将见到的创业者当做自己的镜子,看到了他们心中的很多执念与妄念。“你在遭遇各种挑战,却总想掩饰。”周航很想告诉这些创业者“其实最加分的行为是告诉我我没想清楚,我不知道。”“就诚实面对自己,诚实面对他人,诚实面对你的所有的相关利益者。”
“你觉得你当时在易到哪一刻是不诚实的吗,或者没有去面对那个问题吗?”《人物》记者问。
这一次,关于易到,他兴趣盎然地回答了起来。“不足够啊,不足够啊,比如说我们面对问题的时候,我现在敢说,我们其实是经常把本该是战略问题的归结于是执行力问题,本该是战略的问题归结于是营销问题。”
“这个问题已经长期存在了,比如流量,当时一直不能快速发展,获客成本很高……比如那时我们一会儿做个香熏车,一会儿推出无霾车,让大家做了很多其实太大意义的事,然后还觉得做得不够好。”现在,他可以坦然说起自己的决策错误了,“我把当时的定价改了就可以了。”
2014年,易到的价格高于普通出租车30%-40%,易到用车联合创始人朱月怡在接受凤凰科技采访时表示,“若说易到用车有什么缺点,就是现在还太貴了。”但那时的周航还不愿否定自己定下的模式,“我要的是那个完美的人,那个不完美嘛。如果你定低价了,就是赔钱啊,商业模式上做不下去啊,它不是一个正常合理的可持续的商业啊。”就像当初他看待竞争对手掀起的补贴战争一样,周航才不想去干这种有违常识的事。
他还提到当时的自己执着地要做交易的闭环,而最初做易到时移动支付并未发展起来,这就在数据上显示出转化率的每一层衰减。“那为什么你要干呢?”像是在质问当初的自己。他已体悟到,与其追求完美,不如去追求怎么能够更快地去抵达真正使命的彼岸。
“要是我,我都不会去投当时的我。”周航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有一个场外的周航在陪伴我多好。
他不在乎那个人是否比自己高明,而是局外的那个人能够看到更多身处局中的他的状态,“你做这个决定,你是基于什么?你是真的足够的真诚了吗?”周航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已经开始与曾经的那个自己对话,恍然间,他回过神,“当你对外振振有辞,貌似煞有介事的时候,你内心中是会有很多很多的小声音的。”他希望场外的那个周航能够提醒他,“哪怕是问题,你也要诚实直接地面对问题。”
真正重要的事情没几件
徐斌觉得周航站上了一个更高的高度。他记得曾有媒体让周航给10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周航觉得像是为了更加美好喊口号,于是将自己放到了10年后的时间坐标,反过来给现在的自己写信。
“他会谈到说,未来的社会和世界,人工智能将替代很多人类劳动,那是不是人就活得越来越没有意义了?现在的教育是不是应该更多地让人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儿,而不是只做赚钱的事儿。”徐斌对《人物》记者说,“他不是一个纯粹地去解决一个商业问题,他其实是对人类将会去向哪里和对未来有思考。”
采访间,记者谈起之前《人物》一篇关于百度的报道《巨人转身慢》,有人看过后觉得一个企业的成败关键在于创始人的格局。周航却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更应探讨的是什么阻碍了一个人的格局选择,而非指责。“一个人过去犯过的错误,人人都可以看得到,都可以评头论足一番,我们应该探究一下人性的更深层原因,是什么阻止了他(在当时)没有那么去看。还有就是说,未来他还有什么可能性,哪些东西还能够让他突破,如果格局是他的障碍的话,他怎么去突破呢?”周航开始辩证地看待别人和自己,“你自己理解自己的时候,也会有很多困惑的,那为什么面对别人的时候,就不能容忍人家不好呢?”周航洒脱地笑了。
当记者问起过往,周航说,“老贾(贾跃亭)怎么样也好,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说我们应该去探究一下他为什么是这样。”他厌恶评判他人,他更想探讨的是一个人做一个选择的最终驱动力。
现在,周航的自我驱动力是,要找到正确的事情去做。“真正重要的事情没几件,其实我大多数时候做的事情是没什么意义的。”他也无情地嘲讽着过去的自己。
对于正确的事情,他的判断维度是—第一是使命相关性有多大,保证始终不离初心。第二是这个事情,有为用户创造什么与众不同、不可替代的价值吗?如果有,那首先就值得做,如果没有,你只是万千之中的一个,那做它有什么意义?
周航还在摸索,他要去追求那种毫不费力,而又可能获得巨大成功的事情。这是他认为所谓正确事情的最终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