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继武
寒假刚放,我便给表兄打电话,表兄接了电话不是很高兴,说表嫂让血栓给拴住了,说完他就撂了。我放下电话,脑袋有些思绪万千,和表哥相处已有三十多年了,那年母亲回老家,便带回了表兄,我俩一见如故,亲热的不得了。那会儿家里的条件太差表兄没住几天就回去了。我想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成想,第二年我上大学,考到了离他家不远的省城,这样我就有机会去了母亲的老家。
第一次去表兄家,好像是我上大学的第二个年头,清明节刚过,母亲来信让我到表兄家看看,我想起了表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想念。那天,天气十分晴朗,我坐汽车到了北站,然后便买了火车票坐车到了表兄家,表兄家是一座土坯房,进门是厨房,东西对面屋。表兄见到我也是亲热的不得了,大表兄也十分高兴,晚上表兄带我去县里买来酒肉,在大铁锅里做了几道菜,我们兄弟仨便喝了起来。我这次来的很不是时候,舅舅、舅妈都已去世,舅舅我只见过一面,那年他到我家时身体就不太好,母亲很担心,舅舅笑呵呵地说:“我没有事的,我没有事的。”那时家里十分困难,也没有什么给舅舅拿的,母亲只给了他十元钱,算是兄妹一点心意。表兄和大表兄都没有结婚,大表兄已过了最佳结婚的年龄,说是不愿意找,实际上是因家穷农村没有人跟他,我当时就很奇怪,看见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的人很多,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跟大表兄过日子呢?我就跟表兄说:“一定要给大表兄讨个媳妇。”表兄喝着酒,红红的脸冲我说:“表弟,你放心,大哥心里有一个主,时机成熟了,你就看到大表嫂了。”我嘴里吃着嚼不烂的肉,心想这家里没有女人的日子的确不好过。表兄见我不肯吃菜,就说:“等我给你讨上了嫂子,就有人给你做可口的饭菜了。不过明天我带你去鱼塘捞鱼,回来我给你炖白鲢鱼。”
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太阳明亮亮的,大地一片松软,小草已倔强地拱出了地面,鱼塘的水经过一冬天的渗落,水已经不多了,但是水还是很凉,表兄老哥就用一个小鱼网在水里一撒,然后拽起网,网里就是两三条大白鲢,鱼塘很大,很像一个小湖,湖面波光粼粼,水下竟潜伏着这么多的大鱼,其实这鱼塘不是表兄老哥的,他捞鱼时也没和人家打招呼,我俩刚捞上鱼,就见村西靠山的房子里跑出一老两少,老的拎着棒子,少的手里拿着赶车的鞭子,一路尘土的向我们跑来,一边跑一边喊,把鱼放下,偷鱼贼,妈的还下了网,胆子不小啊。我一看那气势,就害怕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刚想说,老哥咱们怎么能偷人家的鱼呢,这下好,这顿胖揍等着挨吧。老哥看见那一老两少,他笑了,说:“表弟,别怕,这鱼才好吃呢。”我心想,得了吧,等着挨揍吧。那两少跑得快,到了跟前,说:“哎呀,是张叔啊。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啊,我爹又以为有人偷鱼呢。”他转身对他弟弟说:“告诉爹,是张叔。”那小一点的转身向那老头喊:“爹,是我张叔,他家来客人了。”张老头跑到近前一看,说:“哎呀,是张老弟呀,可劲儿捞,愿意吃多少就吃多少。”原来老哥和这位养鱼的老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老哥冲我说:“怎么样?我说没有事吧,老哥怎么能领你偷鱼呢。”鱼捞回来了,老哥炖了一大锅,鱼肉鲜嫩,鱼汤鲜美,绝对是好吃极了,老哥让我把鱼汤泡上大米饭,哎呀,香极了。我从未吃过这么香的饭也从未吃过这么香的鱼。
吃过饭后,老哥领我去串门,顺便借马拉粪。他领我去了一家姓杨的村邻,杨家有三个女儿,老大叫杨美玲,老二叫杨玉玲,老三叫杨彩铃。三个玲都在家,见到我们哥俩三个玲都叽叽咯咯抢着和我们俩说话,老哥的到来让杨美玲极是高兴,他问老哥:“这个小伙子是你什么人啊?”老哥说:“是我表弟。”杨美玲用怀疑的眼神瞅着我,说:“老弟,你家在什么地方啊?你一个人来表哥家串门啊。”我说:“我家在吉林,我在辽宁大学上学。”杨玉玲说话了,她说:“哎呀妈呀,原来你是个大学生啊!”我被她说的脸通红,瞬间就觉得汗从两鬓处悄然流下,杨彩铃也说话了,她说:“大姐、二姐,你们看这位城里的小子还害羞呢,大学生就是斯文。”我想回敬她们几句,又觉得她们实在是比我大方多了,如果回敬不好就会让她们整我个紫红脸,那样不仅尴尬还难堪,所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看着她们不说话。老哥说:“你们别逗他了,我表弟面子矮,人家是大学生,不像咱们是老屯。”老哥的这几句话本来是为我圆个场,谁知倒惹恼了这杨家三姐妹。老二杨玉玲说:“大学生是让人挺羡慕,我很可惜只差两分没考上,可惜啊。明年我打算还考。不过咱农村人可不是什么老屯,凭什么呀,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不照城里人差。”杨彩铃也接话说:“是啊,说不定我也能考上辽大呢。”杨氏姐妹像说双簧似的,话里话外谁也不服我,我简直有点呆不下去了,这时杨美玲说话了:“哎呀,人家可是你张哥的表弟,初次到咱家做客,是贵客,看你们姐俩一抬一夯的好像故意气人家似的,行了行了,还不赶快去做饭。”老二老三刚要去忙活,老哥说:“我们吃过了,我是来借马的,这几天需要把粪送到地里去。”杨美玲说:“行啊,作良,你自己去牵吧。”我和老哥来到马棚,嘿,这儿有两匹枣红马,老哥也没看拽着马缰绳就牵出一匹,这匹马很温顺,眼睛黑亮黑亮的,鼻子噗噗地打着响鼻,咔嗒咔嗒地随着老哥走了出来。路上,老哥问我,杨美玲长得怎么样?我说:“很好看,我第一眼就觉得她像电影《阿里巴巴》里的那个女人。”老哥说:“你眼光不错啊,还把她当成外国电影演员了。”我说:“太像了,老哥,这杨美玲莫不是我的未来嫂子吧。”老哥笑了,笑得浑身都是劲儿,说:“明年开春,我就把她给娶过来。”我说:“杨美玲表嫂很好,就是她的俩妹妹可够厉害的,我一句话就让这姐俩连珠炮似的轰了我一顿,可把我轰怕了。”老哥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说你笑什么呀,这家伙有了媳妇,嘴都合不上了。”老哥说:“那倒不是,我倒觉得杨玉玲是看上你了,不然她不能说那样的狠话,一定要明年考上。我估计她要是考上了,就得去学校找你。”我说:“她考上了我也不干,这成什么事了,咱哥俩还成了连桥啦,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老哥只是笑,没有再说话。
到了家,老哥又去一家邻居王大哥家借了一挂马车,他家的马车大,装载货物多,老哥一去就把车赶了出来,王大哥说:“作良兄弟,顺便把我的那点肥也拉到地里去。”老哥说:“放心吧,今天,就是拉到天黑也得拉完。”我和老哥把粪装好车,然后老哥把杨美玲家的马套在前面,谁知这两匹马进入了发情期,王大哥家的是儿马,未来表嫂家的是骒马,这两匹马到了一块,咴诙地叫了几声,只见儿马腹下的家伙一下子就伸了出来,它不顾套着车就骑跨在骒马身上,老哥一见,忙喊,表弟,用锹拍它。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一下子愣住了。长这么大没见过马配对儿,这阵式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我挥起铁锹就给马一下子,哪知这一锹打在了儿马身上,嘿,这一锹像是给它挠了痒,腹下的那个像棒子一样硬的家伙,进得更猛了,一下子看不见了。老哥更急了,他压着车又喊道:“表弟,快打前边的骒马,使劲儿打,打坏了也没事。”我这时有点不理解老哥,人家两匹马相爱,有什么不好的,何况人家也是到了时候,你不是明年也要和杨美玲结婚吗,更何况美玲表嫂家的母马让这大公马配上,明年可就多一匹小马驹了。想到这儿,我击打的劲儿不够,老哥见状就急着喊:“快打,快打,再不打下来,就配上了。”我看老哥脸急的铁青,汗也顺着脸往下流,知道他肯定有原因不让这马配上。这时我也急了眼,心想,妈的既然主人不喜欢你交配,你他妈的还配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铁锹,照母马身上一口气轮了十锹,可能是用力很大,骒马实在受不了我这猛烈的打击,它昂起头叫了一声,猛地往前一窜,儿马的家伙就掉了下来。掉了下来也不收回去,而是生气地呼呼喘气。老哥见我打下了母马,才跳下车,说:“表弟,不是哥开玩笑,美玲家的马不能让王大哥家的配。”我问:“为什么?”老哥说:“这马不是良种,要配也得去配种站怀驹,如果配上了就麻烦了。”我说:“一会儿这老儿马再闹事怎么办?”老哥说:“治不了它还叫农村人。”说着就把儿马套卸了下来,他把母马放在驾辕的位置上,把儿马套在前面。我一看觉得这门道不错,两匹马换了位置,情况一定会好许多。老哥忙乎了半天,套好了叫我上車,我没敢上去,我真的怕这两匹马再闹什么事。正想着,村邻们都开始往地里送粪,什么车都有,毛驴车,老牛车,还有手推车。送完粪的人就用锹开始向地里撒粪,见到这两匹发情的马都说要小心一点,可能是老哥也年轻,村邻乡亲的话我俩没有听进去一点,相反觉得这点事,两个大小伙子不信就整不了它。王大哥家的粪基本都运到地里了,只剩下一两车,人家不运把车借给老哥,可以看出老哥在村里的为人。王大嫂也看出这两匹牲口有点反常,就说:“作良,要小心点啊,这牲口犯劲着呢,要加小心呀。”老哥说:“放心吧,没事。”王大哥家的两个小子也跟着撒粪,他俩也向我们嘿嘿地笑,那笑里还隐含着滑稽。老哥吆喝牲口:驾,驾。马真的走了,我在地上跟着,心想老哥真不愧是庄稼把式,俩马一掉个问题就解决了。我正和老哥自以为是,突然俩马的四蹄都像踩在了胶泥里,蹄子像被粘住了一样,不走了。老哥把嗓子吆喝破了就是不走,老哥一声令下,给我用锹拍,我抡起铁锹就往马的屁股上猛拍,可是我二十几锹抡出去就没劲儿了,按理说我也是个小伙子,抡起的拍劲儿不算小,可这两匹马像商量好了似的,任你怎么打,就是打死了也不走了。老哥气的也是一顿抡,马还是不走,王大嫂见了就有点生气,说:“作良,哪有你那么打马的,再打一会儿,非让你打死不可,美玲家的你打死吃马肉吧,我家的可不行,我们还指着马干活呢。”老哥也不好意思了,又把马卸了下来,再换回原位,没走几步,这儿马又忽地起来了,差点没把老哥从车上掀下去。这次老哥有点服了,他让我把粪就卸在地头,不拉了,回家。就在我俩很气恼时,美玲和俩个妹妹来了,说:“算了,这马就是不想让你表弟做活儿,好了,回家吃饭去吧。”玉玲也满头是灰土,她也说:“回家吃饭吧,我把鸡都杀完了,现在该炖好了,吃饭去。”老哥赶紧把马卸下来,让美玲牵回去。没有了母马,这会儿儿马也老实了,它低着头,喷着响鼻无奈地往回走了。endprint
吃完饭,没有事我又和老哥去了美玲家的蔬菜大棚,大棚里面的菜苗已经长出来了,什么黄瓜、韭菜、柿子都翠绿翠绿的,看着十分可爱。彩铃正给菜秧浇水,她穿着高跟鞋,鞋子上都是泥,我看了觉得可笑,这又不是在城里,干农活还穿高跟鞋,这不是找罪受吗?不过我也觉得乡下人可爱,她们有自己的心里美不在乎什么泥土。从大棚出来,我又去了老姐夫家的鸡舍,哎呀这鸡舍里全是九经黄,鸡的叫声也是震耳欲聋的,呜呜的,这里味道难闻极了,可是看着鸡蛋就让你忘记了味道的难闻。刚才吃的鸡就是老姐夫给的,都是亲戚,所以大家处的都非常亲切,乡村人不仅实在,而且还十分热情。第二天傍晚,我要坐火车回去了,我只和辅导员请了两天假,必须走了。大表兄、老哥,老姐夫、杨家三姐妹都到小火车站送我,还给我煮了不少的鸡蛋。
我再次到老哥家时是第二年的夏天。老哥和杨美玲结婚了,婚房在东屋,老哥忙的团团转,新郎官在主婚人的指点下忙里忙外,最后夫妻对拜就算完婚了,村里没有新娘子坐轿也没有新郎官骑马,仪式简单极了,不过村里来的人可不少,好多都是我不认识的,杨玉玲一直在家忙乎农活,她不打算考了。见了我,说:“你上大学真让我羡慕,可惜我是去不了啦。”说完,眼泪竟在眼窝里转,我不知怎样劝她,也替她可惜,好半天我才说了一句:“农村也是个好地方,我是很喜欢这里的。”杨玉玲听我这样说,她微微地好了许多。家里人在院子里搭起了大锅,开始炒菜,婚宴马上就要开始。我闲着没事就到了西屋,只见西屋的炕上放着两个大盆,盆里装着肉馅子,上面落了几只苍蝇,不一会儿进来两个帮厨的,这俩家伙用手把肉馅子抓一把再放到秤盘子上,称重后再下锅炸,我觉得这是要做四喜丸子,可是这做法有点太不卫生了,杨彩玲推了我一把,说:“别守锅头子,你若是馋了,我给你拿块玉米饼子去。”我一下又脸红了,赶紧离开了。我跑出了屋子来到田野上,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玉米一棵挨一棵地在风中舒展着绿绿的叶子,地头的沟渠里放着很多一头大一头小的笼子,里面好像放着黄黄的饵食,这是干什么用的呢?就在我迷惑之际,杨彩玲跑到我的跟前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吧?你在城里是看不到的。”我看着她秀美的脸庞,一脸的稚气,说:“别和我卖关子,这一定是抓鱼,笼子放在水沟里,不抓鱼干什么用。”杨彩玲笑了,说:“算你聪明,这是捕泥鳅鱼用的。我说:”这破泥鳅鱼有什么好吃的?”杨彩玲说:“你这城里人文化见识多,可这泥鳅鱼你就不懂了,告诉你好吃呢。”我心想,好吃好吃,留着你们乡下人吃吧。
婚宴开始了,村人们喝的满脸通红,都兴高采烈地,老哥和美玲嫂子给大家敬着酒,说着劝酒的话。我上了桌,就吃起来,吃着吃着就忘了那四喜丸子的不卫生。夹起一个四喜丸子就吃了。谁知饭后我就开始连吐带泄,一下子就病倒了。老哥慌了,赶紧把我送进了县医院,结果是急性胃肠炎,人家大伙儿没有一人不吃那四喜丸子的,谁也没得胃肠炎。老哥很不好意思,他说:“表弟,看来没事你还得多来乡村,你喜欢这里是好事,但你还要习惯这里呀。”住了两天院,好了,之后我就回学校了。
第三次去老哥家是我要毕业的那一年,我进了村子,老嫂看见了我,极热情地招呼我:“表弟来了,快进屋。”我进了屋,但是呆不住,就到地里找老哥去了。老哥正和村邻们在收割,金灿灿的玉米被割倒,然后把玉米扒出来,用车把玉米拉回到家里的玉米囤子里,老哥家的西屋也装了不少粮食,老嫂的妹妹都在忙乎着收割,大表兄更是闲不着,他的脑袋有点先天不足,干活不是那么灵便,但也尽力而为。他至今也没有说上媳妇,老哥说:“大表兄喜欢邻村的王寡妇,可是人家不干,大表兄整天郁闷,身体也越来越坏了。我和他住在西屋,老哥让我到东屋去住,我说什么也不干,觉得还是住西屋和大表兄在一起方便。吃晚饭的时候,王大哥过来和老哥商量是不是他们俩家也合伙养鸡,老哥觉得养鸡危险性比较大,说来一场鸡瘟,鸡死的片甲不留,他和王大哥商量还是养马比较合适,一匹母马两年可产一驹,马驹子值钱。我插嘴说:“去配种站吗?”老哥说:“对,去配种站,那儿管马配种的还都是女同志,人家干这活儿可麻利了。咱的母马往铁架里一拴,配种马过来就骑跨上去,一会儿的功夫就配完了。生出的马驹子可健壮了,能卖个好价钱。”我很佩服老哥的眼光,在农村一味地靠那点地是不行的,要想家过得好准得有副业才行。
我最后一次去老哥家,是我毕业回家工作五年后,那年恰巧公出,我在附近的车站下了车,换乘汽车,毛驴车到了老哥家,老哥家这会儿更热闹了,他已有了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老二是小子,儿女双全了。大表兄的身体每况愈下,据说他是受了刺激,整天和谁也不说话,基本上是患了抑郁症了。杨玉玲也结了婚,丈夫是县里的组织部长,她已和丈夫移居县里了,杨彩玲和王大哥家的大小子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两个丫头一个小子。老姐夫又添了一挂车,两匹马,马是膘肥体壮。老姐夫为人更是热情,谁家有事他都相帮,村子里的人家像是一个大家庭,热热闹闹,生活的气息像大锅蒸馒头,热气飘飞。我呆了两天,老哥又给我捞鱼吃,吃着当年香极了的炖鱼我仍是赞不绝口。高兴之余又和老哥看看这片水塘,老哥说:“这片水塘已是那小哥俩的了,每年卖鱼所挣不少。”老嫂杨美玲还是像当年那样高嗓门说话,只是没有了当年姑娘的羞怯,她已是孩子妈了,从院子里的压井压出水就洗身子,也不怕我这个表小叔子,她的确拿我当自己的亲弟弟了。
从这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老哥家,一是没有功夫;二是工作太忙。时间太快了,一转眼儿的功夫二三十年过去了。我撂下电话就准备去老哥家探望,妻子说:“在老哥家多住几天,这么些年没有去,老哥还不挑你呀?”我说:“不会的,他应该知道,这几年都在忙,忙完家里忙孩子,所以有什么挑的。”我打電话和老哥联系,可他的电话不知什么原因总是关机。没办法我只能独身一人马上就去了。到了县火车站已是中午了,过去的小火车站已废弃了。我进了村子,满村街没有一个人,村子也有了变化,但没有太大的变化,我还是找不到老哥家了,这村子里怎么了,家家没有人,这么大的村子看不见人让我有点慌张,好在是中午,要是晚上可就麻烦了。我调整了好几次方向,努力回忆当初的村街,我走到一家敞开院门的院子,透过窗户向里问道:“这是张作良的家吗?”里面的人却认出了我,只听说:“快进屋,是表弟呀。”原来这是老姐夫家,找到老姐夫家我高兴极了,和老姐夫唠了半天,得知老嫂去村街散步去了。她患了轻微的脑血拴,还好尽管走路有些跛行但还能自理。见到老哥已是下午,老嫂烧了开水泡茶,我和老哥叙述别后家事。老哥告诉我,现在村子里早已发生了变化,孩子们基本都已不务农,都进城做生意了,房子也都在城里买了,所以村子里看不到人。我问王大哥家呢?老哥说:“王大哥和王大嫂已去世了,老大领着杨彩玲也去了城里,开一家塑钢窗门市。三个孩子不容易。老二去了省城,据说是给人家打工。”我说:“那水塘呢?我还想吃鱼呢。”老哥说:“鱼塘早就干了,老大不干了,老二自己管理不了水塘,鱼产量逐年减少,老二也就不干了。”我躺在西屋,忽然想起大表兄来,老哥说:“哎,我忘了告诉你,大哥抑郁后,就得了一种说不清的病,大小便不能自理,也故去了。”我一点觉也睡不着,感觉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原本感觉城市太喧嚣了,来到乡村清静清静,可这也太清静了,清静的连蚊子的叫声都能听到。我辗转反侧,好容易天亮了,我去了那片水塘,那儿早已是一片草地了,老嫂家的大棚已没有塑料膜,只剩下几根铁筋在地里,老姐夫家的马也没有了,老哥说:“现在谁还养马呀,都是用小型拖拉机了。就连种地的人也没有几个了,都转租了。”我没有说一句话,过去的乡村生活令我那么留恋,它不仅是农村的繁荣景象也是农村传统的延续,可现在都涌到城里去了,乡村未免太寂寞了吧,我说不出心中的情绪,只觉得不想多呆了,我求学时的乡村不见了,在这空落落的村子里我忽然有些荒凉和害怕。老哥说:“他不愿意去城里,他过惯了这乡村生活,所以才没有随孩子去城里。”我想了很多,也想到当老哥这一代人不在了时,那这村子肯定也不复存在了。城市变大了,乡村变小了。
我说什么也要回去了,老哥也觉出我的心情不好,我和老嫂说,多保重身体,多加强治疗。就在我走出村街时,一个小伙子迎面骑着摩托过来了,老姐夫介绍说:“这是他的姑爷。“我们握过手后,我问他在城里做什么生意?”他笑了,他说,他不在城里做工,他在村里种地。我听他说种地忽然心情像一扇窗子打开了一样,我想村子还会存在的,过去的一切早晚还会出现,我握着他的手说:“你是个有远见的人,我敢说,早晚城里的人还要回到乡村来。”老姐夫的姑爷望着我笑了,可能他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
我上了汽车,车开了很远,我见老哥和老姐夫还在向我挥手,我流泪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管是什么滋味,我都想快点回家,因为我不愿在这个寂寞的乡村再住下去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