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村人多地少,凡能种庄稼的地都不会空着,闲着,哪怕是边边角角的零星地。
当然,村南葫芦湾畔的一块荒废已久的庙基地纯属例外。
不说也知道,庙基地上本是有庙的。
听老人们说,那庙不大,里边供着的仅是一尊高不盈尺、素面朝天的杂木雕佛像,但不知为何,其庙其佛神力非凡,佛光灵异,对所有求神拜佛者一概有求必应,有难必救。
可惜后来,那庙废了,留下一堆碎砖烂瓦。
庙废了,但香客们心里的佛还在;即便看不到庙了,但谁也不敢在庙基地上使出铁锄之野,泼以粪肥之秽。
去年,全村信男善女捐款,几位私营企业主资助,那庙重建了。
昔日佛地终于重现辉煌——橘黄色砖墙,青黛色瓦盖,飞凤式翘脊,花岗岩台阶,大红漆廊柱,生紫铁香鼎,庄重而气派。
落成庆典那天,一艘沉甸甸的驳船迎着鞭炮鼓乐声,缓缓驶入葫芦湾。
众人一看,从驳船上下来的人,是多年在外经商而发了大财的顾其兴。
“各位乡亲,我顾某人前来恭贺,并聊表心意。”顾其兴指着红绸隆罩的驳船舱,欣然道。
众人交头接耳:“顾老板要捐赠什么了。”
“小王,揭开红绸,叫人把佛像请进庙里。”顾老板对着手下人说。
众人惊喜,并这才想起:把原先那尊尘垢蒙积、裂痕遍布的杂木雕佛像请进重建后的庙门,未免太寒酸了。
“哗——”红绸掀开。
一尊工艺精致、紫色幽幽的红木雕坐式佛像赫然显露尊容,包括慈眉善目神情怡然的面容、左手招财右手利市的身姿和腰缠祥云足踩乌龙的纹饰。
又一阵鞭炮鼓乐声响起。
四位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使上两档坚实粗大的麻绳杠子,“嗨吭嗨吭”把红木雕佛像扛上岸,请进庙里。
“乡亲们,这佛像可是请高僧开了光的。”顾老板自豪地说。
乡亲们感恩不尽,连声赞叹。未了,特意请来工匠,在庙门一侧立了一块碑,把顾老板的尊姓大名及其慷慨之举镌刻其上。
果然灵验。
好多人都在有鼻子有眼地议论:凡去庙里膜拜那一尊红木雕佛像的人,都会得到神灵的保佑与恩赐——
“王家老阿婆在红木雕佛像跟前焚了一撮香后,硬是不再头晕目眩了。”
“哪位家长将一个红绸结系在红木雕佛像坐椅扶手档上后,儿子的考试名次一下提升了七八位。”
“李厂长跪在红木雕佛像面前磕匕三个响头后,他的企业终于扭亏为盈了。”
除夕夜,四方香客蜂拥而来,谁都希望赶在大年初一到来之际烧个头香,得个头彩。
一时间,庙上没了秩序。直到顾老板到来后,香客们才理智地安静下来,并且心照不宣——烧头香的人该是谁?
“当——当——”子夜钟声起。
顧老板从从容容地烧了头香。
随后,众香客一拥而上——争着烧上个二香三香也是不错的。
只是过于拥挤,到头来谁也弄不明白:到底是谁烧了二香,又是谁谁谁烧了三香四香五香。
好在,佛道圣明——但看香客诚心与否,而绝无进香先后之分。
而真正对不起佛祖神灵的是,香火旺极之时,从香鼎里溅出来的火焰惹了大祸。
香客们带着悲天怆地的哭喊,冒着滚滚烟火,奋勇扑向那一尊红木雕佛像。
可惜,火势太猛,抢救不成。
拂晓时分,有香客贸然走进热浪未消的废墟,借着朦朦胧胧的天光,一看,那一尊红木雕佛像竟然还在那里淡定如初地坐着,而且,丝毫不在乎灰烬满身焦痕遍体紫光顿消神情怪异所带来的悲怆与狼狈。
“多谢神灵保佑!”那位香客念念有词,连连作揖。随后,趋近佛像,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抹去佛像身上的灰烬。
抹着抹着时,那香客突然大声惊叫起来。因为此刻,那一尊佛像已经被大年初一的第一缕晨光照得个清清楚楚——原来,压根儿不是什么红木雕佛像,而仅仅是一个由混凝土浇制而成的膺品而已。
香客惊们惊诧不已,面面相觑。
尽管如此,在此后的日子里,那些虔诚之至的香客每每走过废墟时,依然会神情肃然,对着那尊膺品仰瞻不止。
二年后,按照环镇公路修建规划,庙基地被征用了。
麻烦在于:真开始修筑公路时,谁也不敢出手搬走那尊膺品。
奈何?
作者简介:高巧林,男,江苏省昆山市人。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多篇小小说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和申小学语文教材试卷等,获奖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