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婶

2017-11-25 11:59高淑霞
海燕 2017年12期
关键词:菊子柳树下细粮

□高淑霞

白婶

□高淑霞

白婶还活着,太好了!

从兰姐口中得知白婶还活着,我高兴得差点掉下眼泪。我对兰姐说:“告诉我地址,我去看望白婶。”

兰姐说:“我妈得了老年痴呆,恐怕认不出你了。”

我说:“没关系,我必须去。”

兰姐咂巴着嘴:“瞧瞧,瞧瞧,还是老街坊,多重情谊啊!”

50年前,我和白婶一家住邻居。白婶有四个孩子,兰姐是老二,老三招娣是我的同学。招娣之所以叫招娣,是因为白婶生了三个女儿,盼着再生个儿子。

天如人愿,招娣下面果真是个儿子,儿子取名:天赐。

天赐是白婶的心肝,脑后留一撮胎毛,用红绳编成小辫;六岁时小辫还留着,还时不时扎白婶怀里叼奶头。

我不喜欢白婶,招娣比天赐才大两岁,凭什么天赐吃冰棍,招娣看着;凭什么天赐吃馒头夹香肠,招娣吃窝头啃咸菜。白婶太偏心了!

那年夏天的一个上午,我和菊子去找招娣玩,招娣正在厨房烙饼,白婶在屋里踩缝纫机。厨房和大屋连着,中间有一个门,门半掩着,我俩就站在门旁和招娣聊起来。

我看着招娣把擀好的饼坯放到饼铛里,馋得冒口水,羡慕地说:“嘿,你家中午吃烙饼啊!”

那时候买东西用票证,油、蛋、肉、豆腐等等都按人头分配。花生瓜子过年才有,花生每人半斤,瓜子每人三两。粮食,大人每月28斤,小孩按年龄分档。粗粮、米、面按比例分配,粗粮多,细粮很少。面条、烙饼,只有过节或家里来客时吃。

招娣撇撇嘴:“饼是给天赐吃的,我们吃窝头。”

菊子往前凑凑,低声说:“你妈真偏心,我家细粮一般留给我爸吃,我爸上班累。”

我说:“是啊,我家也是,留给爸和爷爷吃。”

正当我们聊得欢时,白婶突然从门中冲出来,喊着:“饼糊了!”冲向灶台。她掀开锅盖,一股浓烟腾空而起。瞬间,烟和焦糊味弥漫了整个房间。“死丫头,”白婶转身就给了招娣一巴掌,骂道,“该死的,让你看着锅,看着锅,你干嘛呢?这么好的白面让你给糟蹋了!”白婶越骂越气,揪过招娣就往屋外推,“玩,你玩去吧,别吃饭了!”

我和菊子趁势贴着门边,随招娣挤到屋外。白婶“咣当”一脚把门撞上。

我们就一起去运河游泳。

运河离我家不远,河宽五十多米,岸边种着柳树。我们把鞋和脱下的外衣放在柳树下,穿着内裤就往河里跳。狗刨,扎猛子,玩得很高兴。

招娣提议:“我们比赛扎猛子。”我一猛子扎下去,再从水里钻出来,游到对岸,突然发现招娣不见了。我慌了,喊菊子,跺着脚哭着向旁边的人呼救。沿着河边呼喊着招娣,哭喊着往家跑。

傍晚,招娣才被打捞上来。尸体就停放在河岸的柳树下,用一张草席盖着。我和菊子赶去时,围观的人已经散尽。昏暗中,河水缓缓地流淌,柳树下的草席显得那么破旧凄凉,我颤栗地搂紧菊子。

招娣死后的一个星期,我被白婶截在路上,她问:“招娣怎么死的?”我没吱声。她又问,“招娣怨我?”我没吱声。她拉了我一下,“你说啊,她是不是特委屈,不想活了?”

我盯着她故意说:“对,她恨你!她觉得她不是你亲生的。”

白婶的眼里滚出泪来,嘟囔着:“我害了她,她死了,临死都没吃饭,死了,还是个饿死鬼,我……”

看着白婶走远的背影,我突然感到自己错了。

几天后,白家搬走了。人们说白婶有些精神失常,白家想给白婶换个环境。人们说招娣走的那天晚上,白婶哭晕过去好几次,一家人光顾忙活白婶了。都没顾得上停在河边的尸体。

随着人们的议论,我越发感觉自己错了,甚至有一种罪恶感。我很想找到白婶,向她忏悔。可谁也不知道白婶搬哪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罪恶感越发严重,它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心头。特别是近几年白婶那悔恨凄苦的面容时常闯进我的梦里,把我惊醒。

真是苍天有眼,今天,我竟在超市见到兰姐了。

白婶完全没了昔日的模样,她坐在床边,嘴张着,痴痴地看着我。我说:“白婶,我是招娣的同学,你还认得我吗?”

“招……娣”白婶眼里涌出泪水,“招……娣……死……了,死了,饿死鬼。”

我扑通跪在白婶面前,摇着白婶的手喊:“白婶,招娣那天吃饭了,吃了我给她的贴饼子。她不怨您,她是游泳时呛水死的。”

白婶混沌的眼里,一下有了光亮,盯着我说:“吃饭了?吃饭了!”

责任编辑 孙俊志

猜你喜欢
菊子柳树下细粮
柳树下的小汽车
细粮VS杂粮
菊子与瓦罐
建设施工用油渴盼“细粮”
全国农业税负担情况
寡妇灯
防抑郁最好少吃细粮
菊 子(短篇小说)
与谎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