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四则

2017-11-25 09:41刘伟
海燕 2017年7期
关键词:巫术黄疸豆腐

□刘伟

随笔四则

□刘伟

读书

有段时间,很多人在讨论读书,诸如读什么书,读怎样的书,用什么方式读书等。

我觉得读书是个人的选择,别人不喜欢,也别硬逼。而且读书无需什么优越感,它只是思维偏好的一种。所以,既没必要觉得自己读了些书,高明到哪里,也别认为他人没读书,就一无是处。

人之平等与快乐的获取,参差多样为佳,规定了方式,也就乏味了。

在诸多的读书观点中,争论比较多的,要属唯纸质书者了。这拨读者不在少数,他们以收藏纸质书、阅读纸质书为荣,我个人比较钦佩。但在该拥趸中,有人认为,只有纸质书才是阅读的正宗,并把此意义扩展到无比高大的地步,声称纸质外的阅读方式不可取,这有点无理了。

纸质书有纸质书的优点,它的可触性、携带性等可能契合了某些人的阅读习惯。但阅读媒介是什么,并不影响知识的获取。换言之,通过不同方式阅读书籍,阅的是内容,而不是形式。没有作家说,我写的书印刷出来是一个内容,看电子版时是另一个内容。这条规则没有,这种道理也没有。

所以说,只要知识掌握了,至于以什么途径,那完全是个人偏好。

康德在《论道德的形而上学》中说,“所有的准则通过立法而与可能的目的王国相一致,就像自然国王一样。”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只要求自己怎么做,却不能要求别人跟我一样。

同理,看纸质书是我的选择,这事到此就是终点,要求人也读纸质书,放弃电子书,就是强权。

我们生活在一个科技发展的时代,新事物总会不经意间冲击着传统。如读书,写字,联络等。

电子书会以更加便捷的形式出现在大众面前,智能输入会逐渐让手写方式淡出主流,网络信件也会让传统书信走向边缘。但这并不意味技术有罪,也不意味着上述“传统”会彻底消失,它们会以更加小众、精炼的方式在相对范围内传播。

大家彼此平行,相得益彰,总不是坏事。怕就怕,对技术的恐惧变为对技术的憎恨甚至是诋毁,这丝毫拯救不了传统。相反,封闭、不开放的心态,反会让个人需求举步维艰。

聊天

聊天儿,主要指说话,但它跟说话又不一样。

你看俩人聊天,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哪儿算哪儿。但若有第三人在场,就需顾及彼此关系了。话儿是否要那么露,那么透,得重新估量。这时,聊天便有策略。

电影《霸王别姬》中,1937年七七事变前,北京学生游行,段小楼在洋车上嘀咕:日本人就在城外头,打去啊,就知道瞎嚷嚷,感情还是欺负中国人……

程蝶衣接过话:领着喊的那个唱武生倒不错。

一句话,卸了师哥的冲动,也表明了他的想法。

林语堂说,中国人交流的最高境界,就是“通情达理”。

通情在前,达理在后。情不通,理再硬,也少了支撑,多生怨恨。

晋代富商石崇在家中设宴,规定侍女若劝酒三次,客人不喝,便杀侍女。有位公子不喝,眼看石崇杀人。虽说他理上没欠,但情上不妥,难免让人觉得残忍。

在古代,关于聊天的劝诫很多,冯友兰口中道德境界的代表人孔子便说过:“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语上也。”后来,这话被进一步转译成:人以群分。

这两段其实都在阐述一个理儿:聊天儿,得人对。所谓人对,主要是指学识、兴趣等方面趋同。如此,方能聊到一起,说到一块儿。

普通人聊天,多是家长里短,反倒文人间聊天,常高谈阔论,聊崩的也不在少数。当然,所谓因聊天而分道扬镳,多是观念的背道而驰,聊天只是借口。有人会将原因指向“文人相轻”,这大概是一种道德上的嘲讽吧。

除了大是大非问题,我觉得文人只需学识跟良知。其他的都是人情,世故。

说到世故,这是国人处世的精髓。

众人聊天,一句话,该谁接,何时接,该谁说,何时说,都有规矩。这比当年纪晓岚在《四库全书》中故意将错字放在前几页上更惊心动魄。

当不可避免地身处某个聊局时,聊天很可能是场战斗。离座时,胜负已定。或日后相约再见,或老死不相往来。反倒是局中沉默者获得了两方的青睐。

于是,沉默成了处世的最高“智慧”。

巫术

在大连有个叫“梅屯”的小村庄,那里旧时有个习俗: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会在离睡觉不远的墙上挂把锁头。老人们说,锁代表关闭,打开后悬于高处,能让奶水“滚滚而来”。

其实,新生儿产妇只要耐心等上几天都会有母乳,跟挂不挂锁头没关系。只不过,很多农村妇女并不知晓,把奶水的到来看成是锁头的功劳,这也就成了误会。当然,该习俗能被频繁使用,主要是它对人无害,否则,也得废止。

有些“习俗”就不同了。

像在古印度,有种治疗婴儿黄疸的手段就很坑人——巫师先将孩子放在新剥的牛皮上面翻滚,然后口念咒语:到太阳那里去吧,你的黄疸病,我们用红色来包裹……三五天后,黄疸消退。

虽说家人对巫师千恩万谢,但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把孩子放在血泊里蹂躏,像个血球,谁看也不得劲。

现在,此术已消失,一是因为折腾孩子,再就是人们知道黄疸可自愈,巫师的那套业务也就不灵了。

无论是锁头催奶,还是牛皮治黄疸,都是原始巫术的体现。西方社会学者弗雷泽把前者称为模拟巫术,后者叫接触巫术。

模拟巫术的影子在生活中比较常见,像有的考生家长会在孩子大考前,准备俩鸡蛋跟一根油条,取义100分。这种巫术认为相似的物体,都是同一种物体。所以,只要处理得当,就会达到预期效果。锁头之所以能跟催奶画上等号,用的是它的打开跟下坠(下奶)义。

接触巫术则认为,彼此接触过的物体,必然会联系。像有的女人不生育,会向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借内裤穿,为的是能沾喜气。

这两大巫术类型随着人类认识的发展,在漫长的岁月里,有的被丢弃,有的被保留。而留下来的,多是对人无害且有安慰作用的,像祭祀、祷告。

但有一类比较奇怪,它蒙人敛财,却能流传至今,那就是披着科学的外衣、打着救人的旗号的巫医。

它们宣扬鸡粪、炉灰、树根可治疗病痛,求医者花着大价钱趋之若鹜。从此来说,那些嘲笑锁头催奶、牛皮疗黄疸把戏的人,对巫医却惟命是从,很难说他们是聪明或愚昧,可能半斤八两吧。

老六

老六本名叫王六。据说他身上有五个哥哥都夭折了,所以爹妈给他起名为“六”,取义为顺,盼其平安。

按迷信说法,五个哥哥的福都攒给他,日子该顺当。但他二十八了,也没找到媳妇。农村找不到媳妇,就两个原因,一是丑,二是穷。

而这两样,他都占齐了。

三十多岁时老六出门打工,本想借着闯荡的机会带个媳妇回家,但终究未如愿。不过,他倒学了门手艺,做豆腐。

据说是他救了个道士,老人为感激,将绝艺给了他,属单传。

农村人怪力乱神的故事听多了,这版本不离奇,也便没人在意。但老六做的豆腐真不错。质嫩,色润,且有弹性。拍一下,仿佛女人的屁股,晃动着复原。村上的红白喜事,都用他家的豆腐。

我记事时,买豆腐是不花钱的,用黄豆换。比如半斤黄豆换三两豆腐。余出来的算赚的。

凭此,老六的生意越做越大,盖起了五间大瓦房。这惊动了不少媒婆。一年时间,媳妇、孩子就都配齐了。

喜欢在村头晒太阳的老人说,六儿家走的五位哥哥显灵了。

老六的豆腐生意渐好,价格也上涨。同村人虽有不满,但想吃别家的,没有,只能忍着。

有些村民便想,黄豆地产的,何不自己做。

可从老六那儿求来方子后,就是做不成。于是,村里人议论,老六留了一手,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有人献策,老六好喝酒,给他灌点小烧,保不齐能套出点东西。

杀了只下了两年蛋的母鸡,烫上二斤纯粮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六从笤帚上折下段细杆儿当牙签,边剔牙边说:做豆腐看着简单,这里可有学问。

先讲水,水要以井水跟河水混合,此乃阴阳水;再讲工,动工得在三更时分,一个时辰便停。所谓过,则过,名曰贪,会有厉鬼索债。

豆腐做好后,要开窗纳气,吸月之光辉,以保豆腐的光泽跟弹性。

出工必须从早晨七点始,这个时间豆腐的口感跟温度恰好。而且卖豆腐不能叫卖,得叫换。否则,冲了祖宗的忌。

叫卖的家伙事得用杨木做,以木棍敲,发出的梆子声比木鱼声大,但无木鱼声厚。此乃虚心向佛,但低于佛。

这一番话下来,听得打算讨豆腐秘方的莽汉们面面相觑,几人摸着后脑勺说,这豆腐真不是咱能弄的,老六说得对,豆腐是道,博大精深。

这往后,村里没人再研究怎么做豆腐了。豆腐也被老六升华为一种信仰跟文化,只可远观,不可近亵玩。即便馊了,街坊吃坏肚子,也被看成是别样恩赐。

我离开老家时,老六已有两个孩子,都是女孩。据说要继续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乡亲们说,人家能赚,罚得起。

后来,情况发生了转变。

有个大学生在城里找不到工作,也回家做豆腐,只不过他用的是机器。产量大,口感也不错,且价格便宜,没有馊味。

每逢有人进厂参观讨教做法,他都如实相告,四邻八舍的以他的方子做豆腐,都能成型。

当年请老六喝酒的那几位说,去他妈老六的博大精深,可惜了那只老母鸡了。

责任编辑 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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