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恩怨记

◎不 等

理发恩怨记

◎不 等

其实，成长可以从很多旧事中窥见痕迹，一如理发。当你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发型，可以离开父母大步流星，那些与理发师的恩怨情仇渐渐远走，时间也就过去了。

10岁的我坐在楼梯转角的过道上，脖子上围着一张碎花床单做的理发围裙。楼道外的阳光透过花格砖上的镂空照进来，细碎的头发渣掉进脖子窝，痒得难以忍受。

我爸手里的推子在我头上来来回回已经一年了。好吧，至少是一个月了。好吧，至少是一天，一整天！就算我妈说整个理发不过半个小时，我依然怀疑是4个小时。

每次，我爸都要一边理发一边讲自己在部队理发的故事。得到给战友理发这个差事是因为我爸会做针线活儿。“会做针线活儿的男人一定不会毛手毛脚的，把‘头等大事 ’交给他，大家放心。”排长向所有战士宣布了这个郑重的决定。我爸就想象着，一定要像完成工艺品一般，雕琢每一颗脑袋。哦，是脑袋上的头发。

但是当几十个人排在他面前时，他的脑子一下子就空白了。排长下令，要在两个小时之内全部解决，因为两个小时后，洗头的热水就烧好了。两个小时，解决37颗脑袋！分配下来，每个人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班长，排长有时候要面见长官，所以需要格外照顾。所以，新兵们！只给他们一两分钟来处理吧。

推子飞快地从一颗颗年轻士兵的头皮上掠过，高速运行的推子和我爸的手都已经无法得到足够的冷却了，它们开始发烫，开始失控。突然一不小心，推子熄火了，还夹住了头发。唰……头皮上的毛孔渗出了红色的眼泪，年轻的士兵们咬着牙，把涌出的眼泪吞了回去。

我爸的头上也有头发呀，作为最后一个被理发的士兵，我爸得到的理发时间往往是最少的。大锅里的热水已经烧好了，我爸的理发师—排长，早已心猿意马，每次都将对洗澡的盼望，写在了我爸的头上。每次我爸被拔完头发后，总在心里祈愿：下辈子一定要做个秃子！

在我爸的下辈子还没来之前，我作为他这辈子的延续，倒是先来了。他抱着我，看着我的头，心里想：我不能让我儿子被拔头发。于是就有了开始的那一幕。

每一次，照镜子看到自己的头发越来越长，我的焦虑也就越来越多，害怕有一天我爸对我说：来，理发！然后，我就会在楼道转角的过道上坐上一年！好吧，我知道是半个小时。但我的确听到我头上那嘎吱嘎吱作响的推子在同一个地方已经持续工作三个月了，我敢打赌，那把推子的速度只有0.000001km/h。

因为这样的理发速度，我小时候长出来的每一根头发都得到了被剪掉的服务。我也没有去过理发店，因为我爸说，理发店里的推子上可能会有病菌。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后脖子窝，说：你看，我当兵的时候给我传染的，现在好了都有疤……

10岁的我，坐在楼梯转角的过道上，楼道外的阳光透过花格砖上的镂空照进来，我正接受着我爸最后一次理发服务。

35天之后，我拿着我的压岁钱，去了理发店。在理之前，我对那位一直给我爸理发的老师傅说：不要我以前理的那种发型。老师傅说：好。我推开他拿着推子的手，说道：也不要我爸留那种。老师傅慈爱地笑起来，然后盯着严肃的我说道：那你要什么样的？我两眼放光地说道：就像没有理过发的那种！

三分钟后，我从理发店出来了。我昂首阔步地走在街上，心里不断地回忆着刚刚那次快如闪电的理发，我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任何一根头发是被拔掉的，我高兴极了。同时，我还观察了每一个进出理发店的顾客，他们的后脖子都干净极了，甚至比我的还要干净。这是多么伟大的发现呀。

我的步子越迈越大，心情也越来越好，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跨进家门，我爸的手上正拿着那条碎花床单的理发布，他瞄了一眼我的脑袋，朗声说道：来，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