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庆荣
创 可 贴
——步徐俊国诗句
>>> 周庆荣
我在不同的时间问不同的兄弟姐妹,如果只有一片创可贴,你贴哪里?
我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问,在黄昏里问;在大雪平均了一切时问,在树木落去了叶的晚秋和鲜花刚刚开放的春天时问;在仿佛故乡的村庄问,在人群熙攘的城市我问;我问在高山,问在平原,问在心脏问在边陲;我以朴素的口气问,以繁荣景象里是否惆怅的方式问。
问爱问温暖问恨问寒冷。
“贴脚,磨出水泡后的伤口。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贴手掌,我握了带刺的友谊。”
“贴哪里?我似乎体无完肤。”
“贴我童年的那座山,它已经有了疤痕。”
“贴水,贴水里的鱼。”
“贴爱情,贴被功利伤害的部分。”
“我想一下,觉得应该贴社会上的懒惰。”
“我很健康,创可贴?你留着自己贴吧。”
“贴近处的陷阱,其实就是贴我现在的迷茫。”
“贴人心。”
“贴希望,假如再不贴,希望会溃烂。”
“贴勇气,因为我想来想去,目前还需要战斗。”
创可贴,你是我忠诚的医生。
把小伤口治好,我要健康地热爱一切。
空气站在睫毛上。
我知道是风表达它的存在,风还携带它的同伴,比如飘絮和尘埃。
目光恍惚,远方模糊。
我的心中充满了爱,远方和近处,我一生坚定不移。风是泪水的借口,心中的悲伤不是我心的选择。我的心跳动有致,心律正常。人间美好时,激动。人间有遗憾它会不由自主地急促,心的质地属于原始,技术无法改装,一些诱惑虽然力量强大,但我的心守着本分。
它观察着别的心,检讨自己。
一些心色彩灰暗,一些心过于狂野。风吹过,泪水竟然无法避免。
影响心地的究竟是什么?
我用心地走在生命的路上,让一颗心不去伤害另一颗。目光打量着世界,关键在于目光要容纳一切。睫毛合拢时,影像留在心中。
那些不完善的是一种力量。
目光的勇敢在于即使心有悲伤,它还要认真观察。观察植物的自然生长和人类文明的规矩,如果现实真的让人心痛,创可贴,第一贴就贴心。
目光睡着了,睫毛是温柔的邻居。
注※:每一贴引号内文字为徐俊国诗句,下同。
这一贴,治疗理想过度。
山坡上慢跑的白色羊群,它们不是天空的白云。
它们吃正确的草,留下狼毒花。
它们总是低头,与土地的关系首先在于温饱自己。
谁能想到我是七月里站在草原的人?羊群在我身旁,我却仰头望天。雨水发挥正常,干净的天空,仿佛乌托邦式的蓝。
忘却一次爱,就能接近咖啡的味道了。
拒绝一切恨,就能战胜咖啡的苦了。
以忘却的方式拒绝,你便可以乌托邦了。
我经常给沙漠虚拟一场雨,给现实一扇理想的窗,也会给卑鄙的人一次高尚的权利。
乌托邦是我个人的秘密。
精力涣散时,人群在建筑之外,我临窗独坐,一杯咖啡给予我一个下午的乌托邦时光。知道人生是苦的,不用苦去对抗。咖啡里的甜也许就是一种能力?
数典忘祖的事不断发生,握着亲人的手去呼唤敌人的拳头,你是谁?
创可贴,第二贴贴给现实的恐惧。
一杯清茶过于古典,它无法解决我们精神的现代性。我想给这一贴取个名字:乌托邦。
其实就是一杯咖啡。问题是苦,不倒下是甜,喝下去就意味着让早上升起的太阳给了你一生的希望。
事情在迫切时出了问题。
大雪覆盖住麦苗,麦穗出现之前,要慢慢地忍受冬天。先锋者希望冬天在麦芒上舞蹈,时光真的就能漫卷春风?
放弃一匹骏马,答案留给一只蜗牛。
最后的速度以慢来定义。
当气喘吁吁伤害了我们的从容,蜗牛最美。
机会主义者羞愧的那一天,劳动者将取得胜利。
在热烈的夏天,蜗牛的壳被阳光镀亮。
它驮着自己的宫殿,向未来行走。舌吻泥土,那是它远行的足。
就让流浪解放崇高的理想。
每一寸土地的味道是否应该用一生的来感受?
土地开花,世界如画;土地丰收,最险恶的人也不能让生命饥饿。
我研究一下世界,队列最前方的人设计了陷阱与暴力,后面的人手拿创可贴,这一贴,贴给受伤的态度?
蜗牛是天生的哲学家。一秒一万年,心急如焚的人腐朽了,它刚活到黄金的年纪。
生命一直青春,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谁是流浪自由的人?
全部的寒冷,只放在我自己的骨内。
待你离开,我必赠你满树繁花。
而羌笛吹响在边关,所以一棵开花的树怎能成为我与你道别时的场景?
热闹和冷清,聚散应该默默进行。
树自己开花,下面它将告别自己的花季。
季节变化了,我们如何准备?
比如果实,我曾经看一树樱桃,阳光下红红的小灯笼,星星点亮人间,甘甜被触摸。
两只喜鹊雀跃,三只乌鸦俯冲。
一切发生在花期之后。
我时常论证为何乌鸦会比喜鹊多一只,在满树繁花的局面里,我们要警惕什么?
比如大海。我的广阔的热带海洋。
珊瑚走出沉船的往事,它们在水的深处开花。洁白或者嫣红,它们在自己的领地绽放,海浪虽然在头顶摇晃,它们绽放,表达着与世无争的活法。
我发现海盗船的时候,船桅上的旗帜已经清晰:溃烂的膏药趴在被星条污损的布匹上。
珊瑚的主人,海水告别平静。
来吧,到我这里来。
我把这一片创可贴贴在被巨浪拍伤的礁石的额头,与其口吐白沫地呢喃,不如康复勇士的铮铮铁骨。
花开花落,我们说了算。
一场隆重的告别,水面没有了海盗。
主人,骨头是否真的受伤?
在一树繁花下站立的人,他拒绝假象的虚幻。
花瓣上所有的露珠,必须不能是泪水。
灯光撑满了书房的面积。
独立的空间自己是自己的王,当灰尘和欲望干扰了男人的爱情,孤独是一剂良药。
现实的价值与什么有关?
熙熙攘攘的人群征服得了我的意志?
伟大的孤独,都说人心有方向,你如果沉着,孤独最多是个情绪。
我在北方的凌晨,愿意一个人走在朦胧的天空下,热闹清晰,而固执的凝望却是我生命的根。
当虚假的爱情与功利主义相濡以沫,我选择一生被冷落。坚强的理由不多,我相信孤独是力量。
庄稼普遍成熟的时候,沙漠在远方孤独。
雄鹰的翅膀高高在上,它的目光炯炯有神。草原鼠走进掩体,坚固的工事怎能保护阴暗里的肮脏?
我向银河仰望,地面上的格格不入已经省略,我是我自己的三皇五帝。
路是时间的箭,孤独是弓弦,哲学是拉弓的力量,哪里是人性的靶心?
在孤独中受伤的人,记住这个创可贴。
现世的荣光,吸铁石引力强大,价值观受伤时,这一贴呵护它。
感谢孤独的情有独钟,喧闹可以放弃,我是孤独唯一的孩子。
为了不让夜晚一直黑下去,月亮会定期出来说话。
说寥廓下的苍茫,说旧事依然在不断发生。月亮上的一棵树,人们创造一个人去砍伐,树不倒,神话似乎一直有效。
谁在闻着桂花寂寞?
月光抽象了人群的具体,千万年,月光也只是一照。照世事更迭,照苦难的重复和人生的不悔。
没有变化的是,月亮是伟大的教育家,她素心不改。手提银河作为教鞭,在夜的黑板上写下光明。
在每一段史实里,总能找到黑夜中醒着的人。
世界睡下了,他们仿佛世界的心跳。
我向他们学习,抓一把月光在手,手心里的山川可以自己掌握?
握命运里那些美好的,然后用拳头征服所有灭绝人性的人。黑夜尽管蔓延,月亮是黑夜的良心。她皎洁,灰尘无法污染。
黑暗的重量压垮了无数历史的蜡烛,相信一轮弯月如轻舟的人,会随船出海。苦海有岸,彼岸的那棵桂花树,开在月圆。
那是人类芬芳的气味啊,这一片创可贴,治疗人类的良心。
伤口其实没有这么多。
如果春天新长出的叶子都是创可贴,世界就真的满目疮痍。
我想分析众人生命的理由。
春天的事物全部是处方,人间意味着病入膏肓?
理由一:为拯救而来;
理由二:其实你什么也实现不了,你只为绝望而来。
在做这样分析的时候,我调暗灯光。
坐在朦胧中,喝酒。
思考春天应该有几个处方就足够。
一个让环境升温。
一个让人民立即播种,为了反感经验中的那些不劳而获。
一个治疗精神萎顿,因为春天来了,万物必须欣欣向荣。
非要增加一个,就考虑鄙视牢骚满腹。
绿叶的正面搂紧阳光,我欣赏这样的拥抱。
叶子背光的那一面,沾上一些虫卵。它们在绿叶的掩护下,不久会变成幺蛾,它们吃着春天里的绿,然后一边飞舞一边呻吟。
耕耘和汗水是春天的必修课。
虚妄之徒善于批评,他们在霉烂的书房里指责春天。我担心这些面孔会成为春天的伤口,人对于人的伤害,创可贴,该贴在哪里?
用童话里的蓝去要求天空。
一尘不染的高,没有地面上灰尘似的谋略。
时间在一定的高度就会静止,它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是蓝。皱纹是我们对人间生命的描绘:劳动辛苦的痕迹,绞尽脑汁的后果,英雄和小人共同的总结。
谁在高处高尚?谁在天空的永恒中观察人间?
森林仿佛地球的胡须,秋天稻田金黄,它是地面合理的肤色。而河流继续从高向低地流,土地的皱纹就在这里。具体的时间之水携着泥沙向前,过去的一直被历史计算,人间未来的时间之水还有多少,有人在留意预测?
浪花一闪,一个朝代就逝去。河水曾经集体漫堤,悲伤的高粱眼里喷火,它们记住了一个个多事的秋天。有人写过黄河咆哮,那是皱纹里的大叹息?
赶上一段好岁月,我要努力。
努力如果功败垂成,我就去作画。
把人间当作天堂来画,画一湖水,清澈见底,鱼、蝌蚪和水草和睦相处,所有身处浑沌或者正被卑鄙的人,到湖边来。想想世道应该是这个模样,人心遇上这样的湖水,你想哭,眼泪也不能浊:
把天堂画得更加像天堂,为了它永远和人间不同。让它永远英俊,人间的一批人在皱纹之后走远,又一批人会慢慢因为皱纹而成熟。让天空蓝,它是人群的理想,是人群的诘问。
欲望的种子被飞鸟衔着,散落在各地。
这一贴,贴住它。
开关、电线和灯泡。
它们是三种人。
指挥者、过程的奉献者和看到结果的人。
当指挥者被指挥,电线的状态有两种:被电流热了身体或者电源切断后回到电线本身。
电线的两种状态决定了灯泡的结果:一只发光的灯泡和一只没有发出光的灯泡。
开关和灯泡,一件事的起点和终点。当终点被光明照亮,过程通常默默无闻。我经常在深夜独坐,发现自己真的具有奋勇牺牲的精神。不是我手拿一段线,而是我早已决定做一段线。指挥者打算在黑暗中讲故事,他不介意听众的脸,所以灯不亮,故事如果真的到了高潮,指挥者会送来一阵暖流,我身体热热的,灯亮了。
灯光照亮了指挥者的脸庞,胜利的人充满喜悦。
在远处的荒野上跋涉的人,他不知道一盏灯亮起来的秘密。
他看到前方的光,不会迷路了。一盏灯会让他感动一生?
其时,我的身体带着电。我选择的人生观就是做一段过程,被别人指挥,光荣属于他人。
暖流经过我体内的时候,我有自己的浪漫:心爱的人拥抱并且陪伴。
电源切断时,我要面临冷清的时光,我说我能够忍耐这一切,因为我的态度没病。
是的,态度,是这一片创可贴的名字。
这是我一个人的路,它终于没有被更大的道路收编。
薄雾迷蒙,小路钻进神秘。
一场新雨恰好与新的时期吻合,我脚粘泥土,足印留在路上。我保存着那双鞋子,是为了珍惜鞋底上最初的土。
小路经过花间,它没有停顿。遇到危岩和深壑,它学会妥协,它以迂回的方式向前。
正是这迂回,使我的小路经常绝处逢生。飞沙走石的天气数度出现,暗箭藏在一堵老墙背后,小路只当作时间里的慈祥,它依旧向前。
它从庄稼的种子抵达谷穗的意境,布谷鸟、乌鸦、蛇和高空中的鹰,它们和我一样,都是这条小路的主角。
小路也曾通向大海,海面辽阔,帆是海上的路。
小路上发生过爱和恨,如今,它只与爱结伴而行。
一些景象曾让我无眠:有人在田野挥汗如雨,有人在土地上旷课。
看,庄稼长势不同,真正劳作的人应该最后快乐。
小路记住了它几度方向上的困惑。
将来,我要安静地入眠。
这之前,我要把小路卷起,在我入睡的床上,它是一张信息丰富的床单。世事纷纭,我的小路终于没有误入歧途。
如果歧途变成流行的疾病,这一贴,贴它。
技术性的成功越来越微弱了我的生物性,以前,一双脚就是生命的路程,如今,我竟然可以飞。
我对世界的认识全在我的眼睛里,而且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岁月悠悠,我看到的或许已经不是真相。
我是一个不能被强迫的人,小时候任性顽皮,在田野的庄稼边上,童年主动地自由。
生活就是生活的答案,后来,我见到了蜘蛛,知道了网。
日常里的同伴,一边结网,一边提防被网住身子。夏日,阳光下的蜻蜓翅是我经历过的最美丽的色彩,而那只蜻蜓误入蛛网,小小的祭品萦绕成我记忆中的悲壮。
五十而知天命,古训演变为老于世故。
七岁那一年,河水淹没了庄稼,我用石头砸它。现在,面对诸多省略感恩的面孔,我小心翼翼地微笑。
我不断提醒自己要坚强,其实是在怀念软弱也不被欺凌的岁月。
色斑开始在我的右脸出现,我觉得自己老了,因为我开始躲避爱情。
天空是一所大房子,每一座山都是园中的一个石凳,坐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邻居。那一个我,更愿意这样去评价人间。
我丢在我里,像蜡烛丢在正午的阳光下。
那个我,才是我本来的模样。
理直气壮的我,不介意任何修辞,只有朴素的批评家才能做我的知音。
经验、智慧、需要、简单的安全。
这些要素越来越成为我沾沾自喜的理由,我在我中失去,还是我在我中沦陷?
其实,我真的愤怒平庸。
我敬天敬地敬整个人类,这片创可贴只贴在我自己的前额,治平庸。
我勇敢地告诉众人:我爱的那个我,比我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