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惠龙
朋友莫贵阳责编乐黛云的《长天依是旧沙鸥》,一出厂,就从上海给龙志毅、刘学洙和我三位老人寄书,希望我们看看。
我收到《长天依是旧沙鸥》就被吸引。书里有乐黛云在贵阳18年生活的回忆,点点滴滴。细节生动。普定街、毓秀里、金沙坡、花溪、乌当、洛湾、贵阳一中、贵州大学、沙驼话剧社、筑光音乐会以及肖家驹、《贵州读本》、王鸿儒一连串熟悉的地名、人名、旧事,引起我很强的共鸣。
我很快写完《长天依是旧沙鸥》的书评《月是故乡明》,分别发给刘学洙、莫贵阳。莫当即转发给了在北京的乐黛云。
刘学洙来电话说:乐黛云的书都收到了,还来不及细看,你的书评就出来了,你动作好快。书评适合你来写,很有文采。乐黛云的父亲是我老师。我说乐黛云父亲当年投考北大英语系,是胡适面试,胡适嫌他口语不好,山城口音太重,没有录取。他就自由旁听陈西滢和温源宁的课。
同天,我收到乐黛云的电子邮件,称:“惠龙老乡,非常感谢你那篇情真意切,挥洒着共鸣的书评。古人说,知音其难哉!得一知音,何其幸运!乐黛云 2012.8.22”。
她并不熟悉我。我回复道:黛云大姐,我一直崇敬你。崇敬你的学养、率真、和蔼。对于人,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不曾谋面。我听过你在凤凰大讲堂的讲座,感受到你的“真”。我与钱荫愉、王鸿儒、莫贵阳都是朋友。我退休后的第一本散文集是钱写的序。莫贵阳给我说金沙坡,是你考他,他来问我。我是老贵阳,兴趣盎然。从大作中看见洛湾、花格闹就亲切,就写了书评。我贵大毕业,退休10年了。近10年,买菜、做饭、读书、写作。出书10种。如你不反对,我选一两篇小散文给你,请指教。最近在读胡适、陈寅恪、汤用彤、吴宓、王国维的资料,兴趣颇浓。请问一介先生好。祝你健康,膝关节不痛。致敬意。
同时,我将我的散文《雨丝如期而至》发给了她。
很快,她回复了:惠龙老乡,你的散文写得很美,且富于哲学意味,很高兴有缘拜读,并得一“同好”。古人云:“乐莫乐兮新相知”,良有以也!顺便请教一下:儿时记忆深处有一种较小的蜻蜓,翅膀有如黑色天鹅绒,不透明,肚子细长翠蓝,常栖息在小溪边的蔓藤上。我问过许多人,都说没见过,你的散文中有“蜻蜓又翻飞起来”,一般蜻蜓飞时,透明的翅膀不会动,不能“翻飞”,唯独这种极美的小蜻蜓可以!因此使我存有一线希望。你有印象吗?乐。
这下可是考到了我。
我在《雨丝如期而至》中写道:“水田呢,似乎缄默。雨丝飘洒,翠绿的秧苗一阵阵随风起伏,像有波峰,像有谷底。水田因雨而泛起涟漪,琐琐屑屑的。雨丝一停歇,蜻蜓又翻飞起来,不时地在秧苗上安谧地短暂停留,款款地汲饮秧尖清凉的露。低徊并陶醉着,像在深情地获取地母的营养,滋养它们灵动的翅膀和轻盈的身躯。”我对蜻蜓的观察,仅此而已。
我回复:乐大姐,蜻蜓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它最亲近我们人类,它在大路上,在田园里自由穿梭与停靠。曾几何时,它也在乡间的屋前房后与农家的小顽童们捉迷藏。蜻蜓种类很多,好几十种呢。碧翠蜓:雄虫复眼淡褐青色;体色褐色;胸部中央具一块黄色宽大斑纹,后方的黄色斑和腹部前方侧面前斑连结成黄色区。雌虫复眼淡褐色。黑纹伟蜓:额顶的T字型斑以及腹部鲜艳的蓝色斑纹。粗钩春蜓:腹部末端扇叶状突起全部黑色。大团扇春蜓:胸部黄色,有黑色细线条斑纹,腹部黑色,背侧有黄色斑,末端有一对扇叶状突起,突起的内侧为黄色。闪蓝丽大蜻:胸部黑色,具绿色金属光泽;翅透明;足黑色,基部具黄斑;腹部黑色具黄斑。这些是我查资料时感觉与你所说的蜻蜓比较靠谱的。你说的“翅膀有如黑色天鹅绒,不透明,肚子细长翠蓝,常栖息在小溪边的蔓藤上”,是不是其中一类?“一般蜻蜓飞时,透明的翅膀不会动”。是平静的。蜻蜓的翱翔功能远远胜过鸟类。就以它的翅膀而言,蜻蜓的翅膀是独一无二的,蚂蚱的翅膀似乎相类似,但它的身形与飞翔功夫却是无法和蜻蜓相比的,惟有蜻蜓才可以看做人类飞机的翻版。惟有蜻蜓,从早到晚迎着光明默默飞行,耐得住太阳的酷热。蜻蜓的交配图是一个无比奇妙的令人崇敬的几何体,两条尾巴交接成的弧形圈具有一种简单的玄理与神秘,平行着的羽翼是造物主赏赐给它们最默契的组合,它们双双对对照样能够上下翻飞,滑翔前行,左冲右突,人类模仿出来的飞机是无法达到如此艺术高度的。
我还附上了两幅蜻蜓的照片。
乐黛云,一个81岁的大姐,对记忆中的蜻蜓有如此性情,真是难得。
她很快又回复了:Dear 老乡,两只蜻蜓都很美,但都不是我说的那种。我说的那种个头更小,翅膀是不透明的黑天鹅绒一般。肚子更瘦长,十分秀丽。好像有一个古怪的学名,并不叫蜻蜓。乐。
乐黛云是中国比较文学会会长,曾经和贵州大学做比较文学的钱荫愉有过交往。乐黛云和汤先生还去过钱家。于是,我把乐黛云的邮件转发给钱。
钱来邮件说:这种蜻蜓我见过,很可爱,特别是那小肚子的翠蓝色。近年没有看到了,我家后院小池塘常有蜻蜓来停在荷花上,但大多是红色或黄色的肚子,翅膀也不是黑天鹅绒的。可能小溪边蔓草上才有。另,她看到你的哪本散文集?你给她看看《一个人的秋天》嘛,她会知道我对你散文的理解。乐先生属于那种深邃而童真的人,我很喜欢她。她对我说过的一些话,我虽健忘,却一直记着!
我成了中转站。我把钱的信,以及钱要我发的文章也发给了乐黛云。
乐黛云的信来了:荫愉,多年不曾聯系,但对你,我时常惦记,每次谈到学会的历史都会提到你主持的极有特色的那次第三届年会(贵阳)!转眼已过去30年,现已开到第12届年会!这次年会由山东大学主办,在济南召开。记得那是你的母校,你有兴趣出来看看吗?我一定会记得给你发嘉宾邀请。惠龙的散文写得好,你那篇序也写得好。十分高兴终于找到一个见过那种黑翅膀蜻蜓的人,而且是你!你那高品味的美丽小院曾有一次来到我的梦中,梦见我的腿疾痊愈,和你们一起爬上你家的小坡…… 乐。
多么可爱的老人!
钱回复说:乐老师,终于又得到您的音讯了,真是高兴!我真的很想念你们噢!我小的的个时妈妈就带我去过您父亲南明堂的家,我还记得蜿蜒小径上的白色小花和家里淡红淡绿的墙壁,我当时十分新奇!您的散文集可以给我一本吗?
啊啊,秋水长天,漂泊人生。前尘旧事,都蛰伏在老人们的心底,记忆绵延,不绝如缕,连同那翅膀有如黑色天鹅绒,不透明,肚子细长翠蓝,常栖息在小溪边的蔓藤上的小蜻蜓,都不曾飞出老人的心里。越是遁老,越是热忱、澄澈、童真。虽说行迈靡靡,却永远怀了热爱,怀了温婉……
(作者系贵州省著名作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