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2017-11-24 12:17牟民
昆嵛 2017年4期
关键词:包子饺子母亲

父亲今年93岁了,在这漫长人生之路上,他默默地庇护着我们,陪伴着我们,让我们尽享着父爱。有父亲的一路陪护,我们自豪而幸福。

说起父亲,我们有说不完的有关父亲的故事,他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普通而又高大,他又不同于天下的父亲,属于这一个。

父亲14岁扛活,扛到22岁参加解放军,打了四年解放战争,伤残了左胳臂,复员回家。他本来地道的文盲,到部队后识了三五百字,算半个文盲了。不认几个字的父亲少言寡语,回村任干部,站在台子上讲话,从不会长篇大论,一句话要重复两遍,而且夹杂着“这个,这个”,没有“这个”口语,他大概讲不出话来。他也从来没有跟我们兄妹谈过心,除了开会,默默干活,在外面积攒火气多了,回家跟母亲发火打仗,对母亲很少关心,更谈不上爱情。印象里只有三个特点可以让我们在同伴们面前吹一吹,展扬一番。父亲有三快:走路快,睡觉快,吃饭快。

父亲走路快,而且没有声音。他残废复员回村,曾经做过几年护林员。方圆几十里山林,他一天能转个三两遍,哪儿少了棵树苗,哪儿有几个鸟窝,他清清楚楚的。有人想偷砍棵树木,四面看看,确信父亲不在眼前。刚要下手,父亲突然出现在身后。喊一声,住手吧,我早看见你了!欲砍树的村人十分惊讶,问父亲,我怎么没发现您,真见鬼了,一点儿声音没有?父亲严肃了面孔,让你发现了,我还是护林员吗?

我12岁那年生中耳炎,中耳炎好了后,耳朵听不见了。父亲领我去六十里外的招远县十字道医院看耳朵,那时候交通不便,从车站到十字道,一天来回只有一班车。头一天下午两点坐车去了,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医院下班了,只好等第二天看病。第二天到医院挂号挨号,等看完了耳朵,已经十点了。父亲领我出来,赶快往车站去。一問售票员,我们那儿的班车早走了。

父亲为难地说,怎么办,还住一宿吗?我明天还要到县里开三干会。要不,咱们步行走吧?

我说,一天能到家吗?

只要你能吃苦,保准六个小时到家。

就这样,我们爷俩迈开双脚,朝家里走去。父亲行军打仗练出来的脚板,让我小跑才能够赶上,父亲只好走一气,等看不见我了,坐下抽烟等我。

一路上父亲为了鼓励我,给我讲了他在这一带打仗的故事,许多故事我第一次听,非常新鲜,听了精神十足,走到家都没有十分疲累的感觉。印象中,那是父亲说话最多的一次,在后来的日子里,父亲再没有给我讲故事,我无论怎样问他,他都是默默抽烟,拒绝给我讲他的历史。问急了,他耸耸残废的左胳臂说,打仗你死我活,哪有故事?我曾经怀疑父亲是个冒牌的残废军人,看看村里其他的革命残废军人,经常去学校里作报告,大讲自己的过去,很是荣耀。后来听母亲说,你爹不愿说话,更不愿说打仗的事儿,他受刺激太深了,提起来就心颤。

不管春夏秋冬,只要一躺到炕上,不出一分钟,父亲便打起了呼噜。我问过父亲,您怎么睡觉这么快?父亲说,不快不行,过去行军打仗,一到宿营地,吃了饭,你得赶快睡觉。睡熟了,才解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行军。睡觉慢了,得不到休息,会更加疲劳。有时候,一晚上行军,累了,能一边走一边睡个小觉儿。

吃饭了,父亲会让我们先吃,他在一边看着我们。等我们吃个差不多了,他拿起饼子或者地瓜,大口嚼着,我们放下筷子了,他也吃饱了。一碗面条,父亲一筷子夹起来,吸溜一下,就进了嘴里,接着溜下了胃里。没见他咀嚼,一碗面条没了。一块煮熟的烂糊地瓜,扒开一头,对着嘴,吸溜吸溜就没了。这是练出来的快。父亲说,当兵那时候,好几次,打仗前,部队改善生活,杀了猪,包了饺子。刚做熟了饺子,舀到碗里,大家才吃了几个饺子,部队要上前线了。有的战友没尝出味儿,便把碗丢下了。我却吃下了两碗饺子。走在路上,回味着饺子香,格外有劲儿。你要是吃饭不快,只有饿肚子了。有一次,部队杀了骡马,给大家包包子吃。包子刚出锅,集合号响了。炊事班把包子摆在路边,战士们走过,一人两个。接过包子,边走边吃。你要赶快吃了,别磨磨蹭蹭的,否则,接上了战火,你只有把包子丢了。

一到早晨,父亲拿着扫帚,将家里家外扫干净,然后扫半条街道。每逢雨后,父亲会到河边推沙,把院子内门口街道填上干净的白沙,谁走到我家门前,都会啧啧称赞,夸父亲讲卫生。家里不管有多少活儿,父亲从来不分派我们去做,用自己默默的行动来感召我们。到了夏天,无论多么炎热,父亲从来不光膀子,袄扣系得严严实实。离家多年,跟父亲一起吃饭的机会少了。每次一起吃饭,父亲还是老习惯,看着我们先吃。随着年岁增高,父亲的饭量减少了,可是吃饭的速度并没减慢。他患有严重的关节炎,在火炕上坐不下,五冬六夏,母亲把饭菜摆在地下圆桌上,让父亲坐着板凳吃饭。过去左胳臂和手虽然残废了,但干活儿会起个支撑作用。现在萎缩,加之右胳臂与手没了灵活和力气,端饭碗都有些费事了。吃饭的时候,来到圆桌边,母亲搀扶着他坐下,父亲正襟危坐,双手端起饭碗,虔诚地望一眼饭食,转眼把一碗饭吃了。母亲却刚端起饭碗,没等吃,父亲又要起身了。父亲把北边的饭橱抽屉拉开,右胳臂右手按着饭橱起身。

母亲会埋怨父亲,个老东西,没人跟你抢,你就不能慢慢吃,等着我?

父亲说,慢不了了。要是慢了,我就会闭嘴了。

给父亲买点儿他喜欢吃的食物,劝他慢慢吃,好好品尝品尝。父亲只吃一点儿就放下了,他从来不多吃。平日里也不吃零嘴,每顿饭一碗,从不挑食。

每次回家,跟父亲一起吃饭,便很庄重,也有点儿兴奋。因为父亲吃饭也带着打仗的味道,那种紧张不免感染着我。

今年春天,父亲拄着拐杖到院子里小便,回到屋里被门槛绊了一跤,身子一歪,倒在炕旮旯里。他想爬起来,可右手没劲,双腿疼痛不打弯儿。母亲拉不起,系了根绳子在窗棂上,让父亲拽紧绳子起身。父亲使了使劲儿,身子一动不动。他想翻个身,借势爬起来,可身子也动不得了。没法,母亲去找邻居帮忙,才将父亲扶起来。

我回家欲将门槛锯掉,父亲不让。他说,留着吧,来回走好有个提醒。

我坚持要锯掉,说再磕倒了麻烦了。

父亲挥着拐杖,虎了脸不准我动。

母亲劝我,听你爹的吧。他守了这门槛五十多年,肯定舍不得。

有一次,父亲下炕坐凳子,坐偏了,蹾在地上。他就那么直腰坐着,一直坐了三个小时,等我们回家,两个人将他搀扶起来。父亲泪汪汪地对我说,不行了,我这身子越来越不中用了。

我心里一酸,对母亲说,找邻居帮忙早早拉起来多好,坐久了血脉不流通,更伤身体。

母亲埋怨着说,你爹老东西不让找人,怕人麻烦。

磕了两次后,父亲更不愿下炕了,除了吃饭,上炕倚着摞起的被闭着眼睛睡觉,不管谁来了,惊动不了耳聋的父亲。那个行如风,站如钟的父亲哪里去了呢!我不禁眼睛湿润了。

牟民,山东栖霞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栖霞作协理事,烟台作家协会会员,《昆嵛》驻刊评论员。小说曾在《小小说选刊》《中国校园文学》《山东文学》《朔风》《胶东文学》《青海湖》等刊物发表,散文在市级省级刊物上发过三百多篇。《人民日报》2014年6月13日曾选载《慢下心来,体会幸福人生》,《长长的爱河》在《散文家》发表。在《班主任》《德育报》《中国教师报》以及本地市级报刊上,发过教育随笔上百篇。出版个人专著《杏坛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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