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鸭子的母亲

2017-11-24 12:12郝为平
昆嵛 2017年4期
关键词:养鸭煎蛋鸭蛋

我的母亲去世已经七年多了,对母亲的深切怀念,常常让我梦里惊醒,有时梦醒是子夜,有时是黎明;至今,对母亲的回忆,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关于母亲最鲜活的记忆,就是母亲特别喜欢饲养鸭子。

我家乡的小村,毗邻黄海之滨的金山港。金山港虽然名字响亮,却是一个没有经过人工造凿、只能容纳木船出入的自然港湾;有大小五条河在村前汇流于港湾,水网密布,芦苇丛生,鱼虾成群,特别适合放养鸭子;所以,我们村家家户户养鸭子,而我的母亲,则是众多養鸭人中的高手了。

我小的时候,正是人民公社大集体经济的年代。贫穷是那个年代刻骨铭心的记忆。一个家庭,光靠挣工分养家糊口是很艰难的。我们家就因为家口多劳力少,年底村集体结算开支,不仅拿不回一分钱,还常常欠生产队的饥荒。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就是靠母亲养鸭的收入,撑起了家庭经济的半边天。

家里常年养着七八只鸭子,多的时候有十来只。母亲每天起得很早,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拌食喂鸭和拣鸭蛋了。我常常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满院的鸭子“嘎,嘎,嘎”地叫,那就是母亲在伺弄她心爱的鸭子了。

鸭子争抢吃食的时候,就是母亲最幸福的时刻了。她趁鸭子吃食,把夜里下的鸭蛋一个个捡进篮子。捡蛋的过程,也是检查的过程。她可以本能地分清哪个鸭子下的蛋是深青色的,哪个是浅青色的;哪个是灰白色的,哪个是月白色的;哪个下的蛋大些,哪个下的小些。一番盘点,就知道还有哪个鸭子的蛋仍在肚里,没有贡献出来。凡是下了蛋的鸭子,吃完早食,就可以去逛河、戏水、捞鱼虾了;而没有下蛋的鸭子,就得受点委屈了,要单独地关在栏里不许出门,直到留下蛋,才准许去找鸭群“大部队”。这样,就不至于带着蛋出门,把蛋下丢了。

母亲总是把鸭子喂个半饱,再送出村、赶下河。这样做,一来省食,二来能逼着鸭子起劲地从河里觅食,一举两得。母亲就是这样,从春天河里开冰送鸭下河,直到深冬河里冰封归栏圈养,一年中,大约有260天,朝送晚迎,人鸭默契,极少差失。

因为母亲常年养鸭,所以对鸭子的习性了如指掌。我记得,她养的鸭子是当时最先进的品种,叫“二八八”,就是一年能下288个蛋的意思;鸭子的个头大、体质好,下蛋多、不招病。鸭子每天有十多个钟头,是在河流海汊中漂游猎食的。河里有淡水的鱼虾、青蛙、蝌蚪、螺蛳、水草,港湾滩涂有海水的鱼虾、海蟹、蛤蜊等等,这些都是鸭子通吃的鲜活美食。吃活食的鸭子下的蛋,蛋壳厚、个头大,营养格外丰富;隔三岔五还能下出双黄蛋。蛋青浓稠晶亮,蛋黄则一例是油浸浸的桔红色;如果把鸭蛋腌着吃,蛋黄就是一包红艳浓郁的蛋油,特别香腻可口;如果是开面卤、打蛋花,那蛋花就是棕红色的,跟现今那种白腊腊的蛋花,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这既多又好的鸭蛋,成了我们家营养和收入的重要来源。我的父亲是个“农村文化人”,身子骨弱,却是家里唯一的整劳力;为此,母亲时常在孩子们早晨醒来之前,给父亲单独开小灶,油煎或者水勾,给父亲做一碗煎蛋补养身子。家里改善生活,或者孩子们干活累了,母亲也是用鸭蛋做菜来犒劳家人。不仅如此,鸭蛋在母亲的手里,还是给孩子们治病的一副特效药。

记得有一个大冷天,我和小伙伴们在街上疯跑了半天,浑身大汗之后,就受凉感冒了。回到家里,又是咳嗽又是喷嚏。母亲用那双又大又厚的手摸摸我的额头,说:“叫风呛着了。”然后,就不知她从哪里变出几颗桃仁,用“对窝”捣碎,锅灶生起火,锅里加点油,只一阵工夫,一碗桃仁油煎蛋就放在我面前了。母亲笑眯眯地说:“趁热吃了,咳嗽就好了。”油滋滋的煎蛋,喷香无比;油炸的桃仁,吃起来像嚼芝麻一般富有颗粒感,香脆可口。说来奇怪,一碗煎蛋下肚,感冒咳嗽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是我享用过的最好的美食,那份激动令我永生难忘!以至于小时候我经常自责,我怎么总是不得病呢?病了,就能吃上一碗母亲做的油煎蛋了!

鸭蛋除了少量的日常家用和待客之外,大部分拿去换钱养家了。每过些日子,母亲就能攒出半篮鸭蛋,与邻居结伴赶集去卖。村里卖鸭蛋的都是实诚的农家妇女,不是论斤卖,也不是论个卖,而是论“把”卖,“一把”10个,一卖就是一把,没有讨价还价。全公社的人都知道,我们村的鸭子是下河逛海吃活食的,鸭蛋的个头和品质,都是首屈一指的。所以,公社驻地一些挣工资的职工,就专门到集市打听有没有我们村卖鸭蛋的,一有上市,立马抢购一空。至于一把鸭蛋能卖多少钱,这不是小孩子关心的事,所以就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一斤猪肉7毛钱,而鸭蛋的价格不低于猪肉;一把鸭蛋差不多有2斤,保守估计也能卖1块2毛钱,一把鸭蛋就能顶一个劳力两个工的收入啊!母亲卖鸭蛋一年能挣多少钱呢?这个也是未知数,母亲从没说过,估计能顶一个劳力半年的收入吧。最要紧的是,这些收入都是现钱!不仅支付油盐酱醋绰绰有余,还能给孩子们置上过年的新衣和解放鞋。

养鸭的收益如此之大,就无怪乎母亲是那么的热心和专注了。有一次,家里丢了一只鸭子,母亲就叫我打着煤油灯笼,跟她连夜去河边寻找;顺着杂草丛生的河岸穿行,边走边唤,一直到海边也没找着。这样一连找了三天没有踪影,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仍然没有下落。母亲像丢了孩子一般,急得茶饭不思。如果第四天再找不着,就意味着鸭子或者被野兽吃了,或者饿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万般无奈之下,母亲竟然想到了求神问卦。她悄悄去求了本村一个能掐会算的老太太,据母亲后来说,老太太没事似的安慰我母亲:“媳妇呵,这鸭子丢不了,你再往村东北方向找找看。”于是,仍然是我打灯笼,跟着母亲去找。当走近一片荒废的地瓜育苗池时,母亲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陡然来了精神,迈步跑了起来,我也紧紧跟上;快到育苗池的时候,我也听见了微弱而沙哑的鸭叫声!原来,这鸭子掉进了将近半米深的育苗池,扑棱不上来了,没吃没喝折腾了4天,连惊带饿已经奄奄一息了。母亲的热泪立刻滚了下来,抱了鸭子急急回家,亲手扒嘴喂水喂食,一直抚弄了半宿,好不心痛!然后把这只瘦弱的鸭子单独养在屋里,给以特别护理,直到养肥了,才重新归群。现在想来,也许是母亲心诚则灵吧,感动了神祇,硬是把这只可怜的鸭子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爱鸭之情深,还让母亲练就了一手绝活,不知救了多少鸭子的性命。由于村里养鸭特别多,而且是散养,所以免不了嘬食践踏庄稼地里的幼苗。在出苗的关键季节,生产队都要警告农户,管好自家的鸭子,并在庄稼地里撒上药饵,对进去的鸭子毒杀勿论!如果有社员经管不善,鸭子误食了毒饵,就会非常心痛焦急,总是第一时间把鸭子送到我们家,请我母亲救治。我母亲就是再忙,也会放下手里的营生,马上“手术”施救。她备有成套的家什,用锋利的剪子,迅速剪开鸭子的胃囊,掏出没有消化的食物和毒饵,用清水翻洗干净,再用针线匀匀密密地缝合起来;手术完成后,让人把鸭子隔离起来,单独养护,专门喂食经过煮开消毒、易于消化吸收的食物。这样细心照料几天,鸭子就慢慢愈合、恢复元气了。整个的剪、洗、缝、养流程,母亲像个老练的外科医生,操作得十分麻利而周到,邻里莫不叹服感念。

时光流逝,母亲已辞世远去。她那慈母情怀和养育恩情,永远留在儿女们无尽的怀念之中。

郝为平,曾用笔名世事平说。男,1963年10月出生,山东省烟台市牟平区人;大学文化,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主要在政府从事公文写作和行政管理工作,现于烟台市牟平区政协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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