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晨曦
“他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从不学习!”
“他父亲是学校的主任,所以他才能坐在这个教室!”
“他以前都是单人单桌,老师都不管他!”
……
因着这些不绝于耳的评价声,换座位的消息传来时,我犹如遭遇晴天霹雳内心怎一个崩溃了得。看到新座位表上我的名字与他的名字狭路相逢,我有以头抢地耳的想法。奈何,纵我有万般不情愿,老师的一朝令下,我也不得不在他人同情的眼光下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没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莫不是残酷的。
他坐在我旁边时我并没有察觉到,当时还沉浸在换座位的悲伤中无法自拔。一转头,猛然看见他坐到旁边,不发一言,安静的头发、安静的鼻子、安静的嘴巴,甚至安静的喉结,与我的焦躁不安形成鲜明的对比,显而易见此事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他的漠然使我难过的细胞更加亢奋,苦大仇深的样子溢于言表毫不保留。半晌,他先开口道:“座位已经换成这样了你就安分的坐这儿吧,或者你去给老师说,重新调一下!”他话说至此,我竟无法动作,毕竟同班同学总不能落得太尴尬。
我抬头细细打量他,校服服帖地挂在身上倒也未见什么抽象涂鸦,细碎的刘海悬在眉毛以上也是规规矩矩地悬着,五官整体上都是安静的气氛。我暗暗思忖,看在这种安静的气氛上先忍着吧!
完全不错,他上课从不听讲,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不认识他的老师刚开始会批评他,他也只是淡漠地抬起头看一眼于老师的愤怒的注视中垂下头去继续旁若无人的睡觉。我自是看不起这种目无纪律的行为,更是不屑与他交流。偶尔,我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可当我刚入睡,旁边即有人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认真听课。当时的我极其幼稚地在内心嘲笑他: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倒管起我来。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他的父亲果真是教务主任,大多数老师都认识他,可是,平时却很少见他与父亲交流。第一次知道他去他父亲的办公室是为了帮我拿几张A4纸。当时我负责出墙报,可是已有的A4纸早已用完,正在焦头烂额时,他像变魔术般递给我。我想我是感动的,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友好相处。细细想来,我们之间也并非有什么大恩怨,我何至于把他当作敌人一般,座位表的安排也并非他所为。对他态度也悄然发生改变。
他基本上没有要好的朋友,也许因为长期单人单桌的缘故。他的考试成绩每次都是全班垫底的,不过,他都不以为意。连老师都放弃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都不打紧了,只要我们的相处相安无事便好。他也会在每次成绩单下来的时候兴冲冲地扎进去看,不过,看的都是我的成绩。彼时,我深觉有这样的同桌也不赖。
后来,我们的相处相当融洽。他会在早读下了时帮我买来早餐,或是在我课间补觉时给我水杯中灌满水……因着他的存在为我节省了不少时间。每每我惊诧于他的贴心以及不知如何表达谢意时,他即洞穿我的心思,淡淡道一句:“没事,顺便!”他说话时没有表情,可我却能感受到他语言的温度,像23°的风拂过人心。至此,我觉得换座位也不是糟糕透顶的事情。
他也有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的时候。运动是他的强项,运动会上男生的项目基本让他包揽。他喜欢,其他男生也乐得免被老师强制报名。赛场上的时候,他有我从未见过的自信张扬,脸上一直以来的沉寂在那些时刻倏地活动开来,也会在这时顿觉他的可爱。摘得桂冠回来后,大家亦会为他拍手称赞,也许没人会注意到他转过头时微微涨红的脸。一次,一位同学在他出征归来后,开玩笑说:“这没脑子的人四肢就是发达,所谓上帝关上一扇门势必会开启另外一扇门……”言中讽刺之意人人明了。环顾四周,这种讽刺心安理得用在他身上,似乎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嘲讽一般,依然是那样的气氛,五官固然是平静的,可表现出来的表情却好像是为了逢场作戏从哪里搜集来的残片组合,或是排列在应付了事的宴会桌上不配套的盘子一般勉强。这是我又一次从他脸上看出来不一样的端倪。那时候,他大抵是心痛的吧 。
高三毕业季很快到来,这意味着同桌的生涯即将结束。从高一到高三两年半的同桌生活,凡我所需他极尽全力帮助我,我安然享受且肆意挥霍他的宽容与奉献,于他的包容中度过这枯朽岁月。
照毕业照的时候,大家都三五成群的互照留念。等到我从人群中出来,他沐着阳光走过来,踟蹰半晌才說:“同桌,照张合照吧!”我欣然应允,毕竟同桌一场。后来的后来,没成想他将那张照片打印出来。递给我的时候有一丝凝滞,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同桌,谢谢你,从初中到现在终于能有一任同桌,真的特别感谢……”后面的话我没有细听,我有何颜面心安理得的听他说那些话。我看到四周人影绰绰,像我不安的心;我看到地上野草浮动,冷冷的对我说,你好意思吗;我看到鸣蝉聒噪,绿叶葱茏的要溢出来,以及夏风躁动,还有,他真诚的脸……我惨默无声,我拼着鼓勇去领略他对我的感激之言,去感受那没顶切肤的来自肺腑之言的讽刺……
他们告诉我,他上课不听讲不学习,可他从未打扰过我学习,甚至在我睡着时喊醒我。
他们告诉我,他父亲是学校领导,可他没有仗着父亲的权力违法乱纪。
他们告诉我,他是老师都放弃的学生,可他会努力为班级奉献自己的力量。他也是个受伤的孩子,需要朋友的关心。
他们告诉我……
旁观者闭上眼宣判,他不说话任由涂抹,我痛恨是我随波逐流以有色眼镜看人,我痛饮是我不遗余力挥霍他的好却从关心过他一点。
当岁月远离有同桌的日子,我该怀念什么,是我浅薄无知的待人,还是我无地自容的接受他的感激之情……
我有一位同桌,他不是好学生,他是好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