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孔雀之殇

2017-11-23 12:26袁玥
户外探险 2017年11期
关键词:孔雀

袁玥

在云南的红河流域,因为绿孔雀最后的栖息地被大规模破坏,正在悄悄上演着一场激烈到令人心跳的时间争夺战,中国三家最大的民间自然保护机构共同发声:中国绿孔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第一次邂逅

中国野生绿孔雀,是世界上最大的雉类,多少人穷尽数年都难觅踪影,震撼着每一个第一次见到它的人。中国知名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深扎云南从事生态摄影几十年,也只见过两次绿孔雀,对于17年前第一次见到绿孔雀的场景,他记忆犹新:那是在他的家乡巍山,当时一只雄性的绿孔雀飞进了他的望远镜视野中。

“那一尾长长的羽屏,如云霞般散开,五色的尾羽烁烁闪光,宛如夜空中划过的一颗流星,脸颊上的一抹金色极为炫目,颈部鱼鳞状的羽毛变幻出蓝绿、古铜、金黄的颜色,它追随着最后一缕夕阳而去,只留给我永恒的背影。”奚志农感慨道,“我几十年生态摄影生涯中,经历过无数次震撼。见到绿孔雀的那一刻,可以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瞬间之一。”

在今年“野性中国”开始正式追踪绿孔雀之前,他再次回到家乡,发现过去的河滩、农田、村落已经完全被淹没,绿孔雀也再难寻觅,这让他开始关注绿孔雀的生存状态。

“我们提到云南,就是大象和孔雀。这让我一直忽视关注它,可当我再次关注时,它已经快没有了,我觉得这是 我的失职。”奚志农很痛心。

韩联宪是中国少数持续研究绿孔雀的专家之一,然而几十年的时间,他只见过一次绿孔雀,韩联宪用惊鸿一瞥来形容与绿孔雀的第一次邂逅。20世纪90年代初期,他第一次听到绿孔雀的鸣叫,在阳光中那清澈的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他循声追去,翻了好几座山,也没有见到绿孔雀的踪影。唯一的一次邂逅发生在2002年,他在怒江流域的小黑山保护区再次听到绿孔雀的叫声,他追过去发现,一只尾羽闪烁着金光的雄性绿孔雀掠过怒江,倏忽又消失不见。韩联宪一生经历过两次对绿孔雀的全面调查,分别在20世纪90年代初和2006年前后,调查的结果是:第一次全国的种群数量还维持在800~1100只,20年以后,就只剩下了550只。

20世纪50年代,一生都居住在云南的著名画家袁晓岑老先生画了一辈子绿孔雀,他创作了上千幅绿孔雀作品,他画的“孔雀”跟徐悲鸿的“马”齐名,其中一幅绿孔雀至今仍悬挂在人民大会堂。1953年,他与傣族老乡同吃同住,清晨跟他们入山寻猪草,见绿孔雀成群的出没在森林边缘,东汉杨孚曾形容孔雀:“栖游罔龄,迎晨则鸣相和”,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迎着熹微的晨光,金瓴翠羽闪烁于林中薄雾,清澈的鸣叫响彻云端,使人如置身仙境。他形容見到的野生绿孔雀“矫健、潇洒”,在空无一人的森林中振翅而飞,开屏时光芒从五色的尾羽中一点点透出来,就像从幻境中飞出的精灵,头顶高耸的绿羽,就像一顶碧玉王冠,增添几许威严,远非庭院中的蓝孔雀所能比。

没有了解就没有保护

“中国有数以千万计的观鸟大军,可是网上能找到的绿孔雀图片,大都是东南亚的绿孔雀,没有人拍过一张清晰的绿孔雀照片。”奚志农难过地说,这也是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绿孔雀的拍摄难度远低于雪豹、滇金丝猴,国内少见绿孔雀的照片,主要是由于公众的疏忽,而没有一张清晰而美丽的图片,很难引起大众的关注。”

今年6月,北京的地铁上出现了仪态万方的绿孔雀形象,来去匆匆的人们很少会把目光停留在图片上,毕竟光鲜亮丽的广告多到让人麻木。这是近年来绿孔雀第一次出现在公益广告上,比起大熊猫和藏羚羊,绿孔雀就像是被雪藏了几十年的明星。

没有了解,就没有保护。这是“野性中国”打响绿孔雀保卫战的第一枪。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只做过两次关于绿孔雀的大型调查,一次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国家出资调查,韩联宪教授当时参与了部分工作,后来国家没有固定资金支持,学界就很难有机会去做全面的调研。他2006年去恐龙河时绿孔雀还比较多,当时自发组织学生对全省的绿孔雀种群做出了调查。韩联宪教授说:“我们学界对绿孔雀的调研,获得国家投资最多四五次,而同为濒危动物的大熊猫获得的研究经费,是我们的上千倍都不止。”

近年,云南省梯级电站的修建更是对绿孔雀生境的产生较大影响,同时由于投毒、盗猎等原因,澜沧江流域、怒江流域已经很难发现绿孔雀的踪影了。

国内最具代表性的两个动物保护案例是滇金丝猴和藏羚羊,奚志农都是主要倡议者,他回顾过往,这两次危机都是由民间发起,自下而上推动国家启动保护进程而得到解决的。藏羚羊有野牦牛队为其浴血奋战,滇金丝猴的栖息地更因为一封上达到中央的信件而得到国家有关部门的重视。

奚志农说:“今天虽然自媒体风起云涌,公众参与社会事件的热情远比过去高,但是,绿孔雀这次的危机却比过去的滇金丝猴、藏羚羊更加危险。”

追寻绿孔雀

民间也有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绿孔雀,例如顾伯健,一个90后的鸟类爱好者,读硕士时曾无意间在云南发现绿孔雀的踪迹,为了一睹它的瑰丽,他舍弃一线城市的高薪,来到云南,在云南找了三年绿孔雀,但始终未曾谋面,距离绿孔雀最近的一次,只有50米,他听到它高亢的叫声就在头顶的树端,可是为了不惊扰它休息,他没有任何行动。

他的寻找引起了奚志农的关注。今年3月,在红河上游的河谷,他再次听到了绿孔雀洪亮的鸣叫,伴随着细碎的虫鸣,在空荡的山谷中回响。他在朋友圈中激动地说:“三年的等待和追寻,今天终于听见了这神话之鸟的声音!”

同时,他捡到一枚绿孔雀的尾羽,在沙滩上看到了很多绿孔雀的脚印,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发现绿孔雀的区域,并不属于恐龙河自然保护区的范围。更重要的是,在他捡到绿孔雀羽毛的区域,正在轰轰烈烈的修建着戛洒江一级水电站,抵达现场后,他的心情陡然一沉。“这个电站的筹划已经有几年了,一直是我的心病,真不愿意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片热带季雨林变得面目全非。”

他所说的这片热带季雨林,是红河流域上游最后一片完整的干热河谷生态系统,不止是绿孔雀最后完整的栖息地,也是许多其他濒危物种的生存地。顾伯建看到的情况是:为了修路建电站,已经挖掉了半座山。在这片国内罕见的热带季雨林,每一片焦土,都曾被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颈长尾雉用足迹丈量过;每一棵砍掉的树木上,都曾栖息着世界濒危物种绿喉蜂虎,回响着曾经消失百年的褐渔的低鸣;每一片荒山都徘徊着白腹锦鸡、白鹇、原鸡、中华鹧鸪的身影;而绿孔雀的美丽羽翼,曾经从挖土机所在的位置翩翩飞过。

“这片热带季雨林的珍贵程度一直都被低估,一旦蓄水,红河上游的生物多样性将会遭到毁灭性的破坏。”他沉重地说。

然而水电站的环评报告断言:“水电站的修建,可能迫使绿孔雀放弃紧靠江边的觅食地点,但不会影響绿孔雀在当地的生存。”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倒计时的栖息地

奚志农得知消息后,迅速组织了一个3人小分队,抵达顾伯建拾到绿孔雀羽毛的地方,展开“野性中国”第一次针对绿孔雀的专题调查。团队的记录员婉蓉或许是全中国观察绿孔雀的人中最幸运的一个,第一天到达玉溪市新平县的干热河谷,就近距离地把绿孔雀的身影摄入镜头中。

当时气温高达38℃~40℃,这里是山势陡峭的河谷地带,山上没有溪流,降雨量也很小,孔雀必须到河滩上喝水。小分队从海拔约1600米的地方蜿蜒而下,想要找到绿孔雀汲水理羽的河滩搭建隐蔽帐。

带领他们寻找绿孔雀的是当地的村民,绿孔雀对自己的领域非常熟悉,它们的活动都有固定线路,而牧民对此了如指掌,绿孔雀对人类非常警惕,只有依靠当地人,才能避开绿孔雀要走的路,以免惊吓到它们。

还没走到河滩处,婉蓉的眼前就突然一亮,两只雌性绿孔雀就从她眼前翩然飞过,多少人苦苦寻觅也难以见到的绿孔雀,就这样神迹般地显现了。他们急忙赶到河滩搭建隐蔽帐守候,几个小时后,夜色降临,傍晚的风带来清凉,朦胧的暮色中,婉蓉再次跟绿孔雀相逢。

“一只羽色鲜艳的雌性成鸟就在细细的沙滩上觅食,这是一只非常警觉的鸟,它一直小心地将自己隐蔽在草丛中,每次低头觅食后,就立即抬头张望下四周。几分钟后,另一只雌鸟也从高处飞到了乱石滩上,这只雌鸟的尾上覆羽有华丽的蓝绿色,悠然地在石滩上漫步、觅食,时不时抬起美丽的颈项环顾四周,慢慢隐没在水边的矮树丛中。”婉蓉在观察日记中如此描述。

这天的发现证明了,“在干旱的季节里,山上没有吃的,只有河滩上野生的稻子、草籽是绿孔雀的食物来源,沙滩是绿孔雀重要的觅食地。”

而另外的隐蔽点,张炜的收获也令人惊喜,他的镜头记录到了一只雄性绿孔雀,拖着一条异常华丽的羽屏,那美丽的眼形斑灼灼闪光。

摄影师们观察到的孔雀有很好玩的习性,因为爱美,它们洗澡时不会弄湿羽毛,而是会在阳光暴晒过的沙子上扑腾;而求偶的时候,雄性孔雀会在开阔的沙滩上绕着圈子去吸引雌孔雀,而雌孔雀会假装没看见。

“绿孔雀是没办法在灌木中行走的,如果没有这片开阔的沙滩,它们就没有办法展开羽屏求偶,也没有办法觅食。”

“野性中国”的这次考察结果是对环评报告的有力回击,事实证明,戛洒江一级电站建成后将淹没的是,绿孔雀觅食、求偶、沐浴的重要栖息区。

而且,摄影师们还观察到,绿孔雀对生存环境的要求极为挑剔,它们每天睡觉的树木离河滩不远,方便饮水,而且因为体积庞大,睡觉的树木不能很高,但是胸径必须很大,还要有粗壮的横枝,才能躺在树枝上。为了提防猎食者来袭,还需要保证开阔的视野,树下不能有灌木丛,只有这种热带季雨林的林地构成才能满足它们睡觉的需求。

而这片河谷里生长的,正是挑剔的绿孔雀为自己的生存繁衍所保留的栖息地,也是云南仅存最大的完好的热带季雨林。而随着电站的建成,水位线以下的植被要被全部砍掉,如果没有睡觉的大树,绿孔雀们很快就会被黄鼠狼、蛇等天敌找到。

第二天,小分队赶赴另一个地点小江河,再次拍摄到几只未成年的雄性孔雀。据判断,这是同一个绿孔雀的种群。每个种群的孔雀,都是由一只雄孔雀带着三四只雌孔雀组成,它们不会两个种群在一起混居,因为两只成年的雄孔雀在一起会打架。

根据拍摄到的结果看,整个小江河流域有四五个种群在生活,但是由于梯级电站的不断建立、开矿挖沙活动的开展,人类的活动阻断了孔雀种群之间沟通的要道,不同的种群都被孤立起来,结果就很容易因为近亲繁殖而通向灭亡。

向导告诉摄影师,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山上,年轻时他们看到成群成群的孔雀在山中翱翔,薄雾初升的清晨,孔雀们拖着闪光的大尾巴汲水理羽,高亢的叫声如轰鸣般震耳。

而夜深人静时,几个孔雀种群睡前会聊个天,这边叫两声,那边也叫两声,警告下彼此不要互相侵犯,那个叫声吵得人都睡不着觉。牧民们哄孩子都会说,你再不听话,就让绿孔雀把你抓走。而如今,这样的盛况在红河流域已经不复存在。

当晚,野性中国的小分队还听到了几声枪响,疑似盗猎绿孔雀的队伍。

脚下才是真正美好的荒野

绿孔雀的种群急剧下降,其实也反映了低海拔物种和人类活动之间日益加剧的矛盾。由于绿孔雀习惯于在2000米以下的低海拔生活,这也是人类活动最适宜的区域,很多城镇居民都搬到江畔的河谷地带,占领了绿孔雀的栖息地,人类大量破坏热带季雨林的植被,种植经济作物如柑橘、核桃之类,这就让绿孔雀失去栖息和觅食的环境。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熊猫,因为受到国家的保护,连它的食物竹子也一起受到保护。

同时,绿孔雀是当地农民的心腹大患,因为它经常到农田中啄食种子,播种季节,当地人就会在农田里埋下拌了毒药的种子,这些种子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能将整个绿孔雀家族团灭。大理巍山青华乡的当地人曾告诉韩联宪,“被毒死的绿孔雀整窝整窝的惨死,尸体发出强烈的臭味,死状尤其可怖”。

更可悲的惨剧发生在双柏恐龙河保护区,经过连续三年红外相机的持续检测,证明这里生活着云南省乃至全国最大的绿孔雀种群。为了发展经济,这个州级自然保护区曾经三次做出过范围调整,将核心区让位于水电、矿产等开发项目,现在的恐龙河保护区的面积只是初建时的91.6%。

在保护区放弃的区域大湾电站已经建成蓄水,造成大面积绿孔雀栖息地被完全破坏,绿孔雀饮水的河流也只剩下裸露的河床,清澈的水质变得浑浊不堪,藻类大量繁殖,散发着只有沼泽地才有的腥味。曾经在薄雾中响彻林间、高亢入云霄的清澈鸣叫,早已被挖掘机和爆破作业的轰鸣声代替。

大湾电站究竟会带来多少的经济效益呢?当调查人员前去探访时,老乡说,电站已经停止运作很久了,对于这样的小水电站来说,在枯水季产出的电量根本就卖不出去。

大湾电站修建的区域正在发展旅游业,农家乐里的小女孩在专心看着电视中非洲大草原的纪录片,可能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自己的脚下曾有一片可以和国外的国家公园相媲美的荒野。

今年4月,野性中国的团队再次抵达3月首次拍摄到绿孔雀的区域,恐龙河保护区最为核心的小江河河谷,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搭满钢筋和脚手架的施工工地!

就在拍摄绿孔雀位置的不远处,正在修建一个小江河水电站,工地上的告示写着:“厂房为绿孔雀的活动区,严禁施工人员捕杀野生动物。”这些小水电站正在对绿孔雀的栖息地形成夹击之势,宛如人类的贪婪,正在吞噬绿孔雀种群恢复的最后希望,更会将整个红河流域的生态环境摧毁殆尽。

绿色和平小分队也在今年6月到达双柏县恐龙河自然保护区现场,他们发现在保护区绿孔雀最密集的地方居然开始了矿产项目的招商和实施,一系列的矿业开发已经破坏了保护区的核心区域。

早在2009年恐龙河州级保护区计划调整核心区范围时,就曾找韩联宪教授参与环评工作,但韩联宪教授拒绝参加。

“当时我觉得这个保护区的做法有问题,所以没有答应,今年3月绿孔雀的事情出来,我才发现恐龙河保护区的范围已经调整了两次。在我看来,恐龙河州级自然保护区的评级是有问题的,作为世界级濒危动物绿孔雀的栖息地,州级保护区的力度显然不够。但目前保护区的申办不是由顶层强制规定,而是自下而上申報,而保护区划定之后地方政府的经济开发就要受到很多限制,因此很多时候政府都没有兴趣申报自然保护区。”韩教授分析道。

7月中旬,自然之友已向法院提起公益诉讼,要求停建戛洒江水电站,参与此案的夏军律师说:“我们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解决野生动物保护的问题,因为绿孔雀栖息地的命运过于坎坷。戛洒江电站即将淹没的绿孔雀家园,有的没划入保护区,有的被调整出了保护区,没有进入保护名录或者生态红线,这就无法阻止开发建设的破坏,水电开发商可以无视,行政部门有权沉默。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法庭。”

好消息是,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已于9月指令昆明中院审理此案,这也是中国第一例保护野生动物的预防性公益诉讼获得立案,夏军律师表示:“绿孔雀和死神的赛跑,终于找到了裁判。”但截至发稿日,自然之友并未接到开庭的通知。

记者从自然之友等环保NGO处获得的最新消息是,在各环保NGO和社会各界长达半年挽救绿孔雀的共同努力下,戛洒江一级水电站已经暂停施工,同时自然之友9月还收到来自新平县林业局的答复函,林业局已为戛洒江一级水电站淹没区颁发林木采伐许可证,但该区域已从今年8月开始暂停采伐,不过截至发稿日,尚没有任何正式的官方消息表明水电站要停建或者缓建,因此各环保机构认为,绿孔雀栖息地的危机并未完全得到解决。

如果孔雀之乡再也找不到孔雀

云南省水电开发整体过剩,小水电站日益亏损早已成为不争的事实,但为了一个27万千瓦的中型电站,中国原生的绿孔雀,在全中国仅剩的完整热带季雨林栖息地,正在工业文明的轰鸣声中面临最大的浩劫。水电站计划在11月蓄水截流,留给绿孔雀的时间不多了。

《中国青年报》在《绿孔雀飞进红色名录》一文中提到,今年7月中国三家环保机构曾与水电公司代表、省环保部门对峙。奚志农问电力公司的负责人,27万千瓦对于一个电力公司是什么体量?答案是:微不足道。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而今天,我们要因为这微不足道的经济利益,把濒危物种绿孔雀逼得无路可退、无枝可依。一个物种的基因库,对于整个民族的经济价值和生态价值一直都在被低估。云南一直把孔雀当成旅游名片,某个以孔雀镇命名的高端文旅项目正在轰轰烈烈地开盘,杨丽萍的孔雀舞一次次在华丽的剧院里获得雷鸣般的掌声。就连昆明航空公司空姐的新制服也以“孔雀蓝”作为标志,在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中,正放飞着数百只没有长长尾羽的蓝孔雀,西双版纳州府景洪市主干道上骄傲展示的孔雀塑像,全部都是蓝孔雀!

如果孔雀之能见到的孔雀都来自印度,子孙后代对于孔雀的记忆都被外来物种取代,如果在孔雀之乡的盛名之下,真正的绿孔雀却在水电站的轰鸣声中荡然无存。那么,孔雀之乡,将只剩下一个口号。

在亚历山大蒲柏的诗中,曾有一句警世之言:“没有任何一个物种能孤立的存在于世界上。”

在北京南郊的南海子麋鹿苑,有一组多米诺骨牌,每一张骨牌上都刻着物种的名称,倒下的骨牌是已经灭绝的物种,而最后一个物种,就是人类。

在果壳网Ent的《我们为何保护野生动物》一文中曾说:“实际上,保护野生动物并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举动。为地球陪葬的物种何止千千万,走向灭亡的并非只有绿孔雀。可是,地球能经得起生态系统的崩溃,人类却经受不起,就连海平面上升几十厘米,都会导致人类经济体系的溃散。

“地球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怎么折腾,它有的是时间恢复,等不及的是人类。自然的链条,无论你击打哪一环,都会令它断裂。如果人类把动物杀光,可能是动物缺乏进化的适应力。如果因为人类对生物多样性的破坏,导致人类自身毁灭,那就是人类的愚蠢了。”

想要的未来

我在梦中见到绿孔雀,它的叫声中充满悲哀,再也没有山野中的清新洒脱。那只孔雀,羽翼上汇聚着彩虹中最绚丽的色泽,森林中的每一道光芒都为它闪亮,可是瞬间,它光芒尽失,如灰烬般被经济的洪流吞没。如果人类发展到最后,得到的是一个没有美的世界,那将是一个多么无趣的未来?

丧钟,绝不止为绿孔雀而鸣。

奚志农

云南大理人,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中国野生动物的拍摄和保护,实践着用影像保护自然的信念。在这一信念的指引下,他将鲜为人知的滇金丝猴展现在大众面前,并由此保护住了它们栖息的一片原始森林;他首次报道了藏羚羊被大肆猎杀的危机状况,促进了国内外公众对藏羚羊保护的关注;他创办了“野性中国”工作室和中国野生动物摄影训练营,进一步壮大了用影像保护自然的队伍。他在2010年被英国户外杂志评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40位自然摄影师之一,也是第一个在野生生物摄影年赛获奖的中国摄影师,还是目前唯一入选“国际自然保护摄影师联盟”(iLCP)的中国摄影师。

为什么绿孔雀很珍贵?

也许有人会问:每个动物园、各大景区不都有孔雀吗?西双版纳的孔雀山庄,到处在飞的不都是孔雀吗?这也许是几十年来大众对孔雀认识的最大误区。大家经常见到的孔雀,是从头颈到胸部都是蓝色的蓝孔雀,不同于绿孔雀呈鳞状的铜绿色颈部,蓝孔雀原产地在印度和斯里兰卡,只有绿孔雀,才是中国真正的原生种群。

雄性绿孔雀的体形高大威猛,最漂亮的尾羽有两米多,雌性绿孔雀没有大尾巴,但通体也是辉蓝翠绿,非常华丽。而雄性蓝孔雀的尾羽和体型都要小得多,雌性蓝孔雀更是没有如此斑斓的色彩。重要的区别还有冠羽和脸颊,蓝孔雀头顶的冠羽呈扇形,脸颊是白色的,只有绿孔雀的冠羽才是高高耸立的簇状,而脸颊处有一抹金色。还有常见的白孔雀,也只是蓝孔雀的白化变种。

从2009年起,绿孔雀已经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 )红色名录评为濒危物种,而大熊猫在这个名录上早已被降级为易危,短短20年时间,绿孔雀数量在全球下降了50%。

除了中国以外,还有老挝、越南、泰国等地分布着绿孔雀,但全世界绿孔雀总体数量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只,在全世界的研究领域中都是空白的。

“一身金翠画不得”,这是古诗中对绿孔雀的形容,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绿孔雀的地位至高无上,这是怎样的一种鸟呢?

中国关于绿孔雀的记载,最早见于先秦的《山海经》,古代甲骨文中的“凤”字,头顶那一簇漂亮的羽毛,完全就是绿孔雀的象形图画。

在《西游记》中曾经提到大鹏金翅鸟,如来说,飞禽以凤凰为长,而孔雀和大鹏为凤凰之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提到的孔雀,都是令人惊艳的绿孔雀,并非印度的蓝孔雀。

对于绿孔雀极其绚丽的色彩,古往今来被诗人歌咏得百转千回,韩愈曾有诗作:“翠角高独耸,金华焕相差”,在钟会的孔雀赋中称孔雀为“华羽参差,鳞交绮错,文藻陆离,丹口金辅”。

因绿孔雀之美,还被绘入永恒的瓷器,这种图案在中国古代器物中反复出现,文化内蕴深远,最早出现在唐代,长沙窑因独特的孔雀釉下彩绘在青瓷中脱颖而出,而到了元代,孔雀牡丹纹是最经典的吉祥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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