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
这种即便没有填写志愿,但是贸然去学校一问即被录取的事情,在今天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了。虽然我上学的那个年代,它也是一个偶然事件。中考报志愿时,我因为保守谨慎没有填报本地区最好的高中临一中,而是选择了所在县城的学校。考试成绩却很好,我和妈妈决定去一趟学校。说不出当时所见的那个老师是什么职务、什么身份,只是了解清楚我们的来意后就让我回家等待。接下来没几天我就收到了临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学籍和档案也顺利地转入了新学校。整个过程没有花费一分钱、没有走任何后门,前后不过半小时。
后来从我同班同学的口中得知,他从临三中转入临一中多花费了近3万块钱,又一个因志愿没填好而不得不奋力一击的案例。只不过因为他是当地的学生,所以就比我支付了更多的成本。这份入学的经历除了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梦幻,也为我接下来人生中的分野拉开了大幕。在此之前,我是那种有点聪明、有点刻苦,但是没有梦想也没有远见的浑浑噩噩的“好”学生;在此之后,我突然变成了一个满心惶惑、用努力支撑自尊、用沉默代替自卑的“怪”学生。
最大的压力来自于社交。我以前没有体会过这种压力,更不用说懂得与其周旋与相处。在小县城,成绩就意味着一切。只要成绩好,老师就喜欢你;老师喜欢你,同学们就不会给你难堪。我记得当时班上成绩最差的学生对我说过一句话: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学习最好的。而这种成绩既不指代你的个性、与你的为人处事无关,你也可以没有才艺,它就是那个字面上的意思——考试成绩。一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我无需讨好任何人,也没有什么人格上的理想。我无需费力让谁喜欢我,也从没体会过不被喜欢是什么滋味。来到高中后,这一切都失效了。
周围的同学中有各种各样的特长生,也有一路保送而来的尖子生。我的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保送”这个词。而特长生的意思并不是只有特长,女同学们除了漂亮、唱歌水平达到专业级,连文化课成绩都很好!男同学们聪明、圆滑,考试永远第一名。而且因为很多人在初中时就已经是同学,所以某种程度上的“小圈子”是存在的。那里承载了他们共同成长的欢乐与隐秘心事,留给外界的只是森严而苛刻的人格壁垒。也就是说,即便你成绩非常好,要想被大家真心接纳还是很难的。反观当时的我,衣著朴素而土气,肥胖又不会打扮,性格阴郁而倔强。如果人生观与世界观的坍塌有声音,当时的我一定忍受着轰雷巨响。
为了改变,我做过很多尝试,无一例外地像个滑稽而丑陋的笑话。外形一时变不了,也不用奢谈现学才艺或技能,唯一能倚仗的就是成绩和思想。说来同样苦涩,因为一直以来精神生活上的贫瘠,我读的书永远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土气与不适宜。我给同学们分享《谁动了我的奶酪》,底下嘘声一片;我迷上了哲学,却发现同学们已经不再看周国平了。费力当上了语文课代表,却仿佛篡位的老皇帝染上了骄横与一意孤行的作风——强迫大家在自习时间学习古籍与格言——一个漫长而落伍的理想。凡此种种,并没有错,可是也从来没对过。即便后来成绩越来越好,我在社交上的失败还是昭然若揭。对于一个自尊正烈的青少年来说,这一切都太苦涩了。
毕业10年了,想起当年午夜落泪的小人儿,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忍。10年后的我们,各自有体面的工作与身份,但是好像也就仅此而已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