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入地去爱你

吴宏庆

1

何秀是一家时尚杂志的编辑。在这个百花争奇斗艳的地方，无论是相貌才学还是交际能力都平庸的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她最好的朋友却是王静。

何秀经常感慨时光流逝太快，好像还没开始享受青春，青春就已经说拜拜了。但跟她同龄的王静却从来没觉得自己老，她穿十八岁女孩才敢穿的衣饰，跟最帅的男人约会，逛最高档的夜店，她像一团火，走到哪里都会烈焰四起。

一个最闷骚的女人居然和一个最艳色的女人成了最好的朋友，连何秀也很奇怪。她问王静。王静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公司里，你最老我最小，都是另类。何秀忍俊不禁。在公司里一群90后的女孩的包围中，两个不再年轻的女人自然就成了同类，与其说是闺蜜，不如说是同病相怜吧。

王静的奇葩还体现在她对男人有着难以想象的嗜好。公司里除了老总，男同事见了她就跑，背后却咒骂她是妖精。她看似大大咧咧，荤段子张口就来，但你要认为她是个很随便的女人就错了。她最让人不齿和恐惧的一次是让一个男同事在酒店开房间等了她三个小时，结果等来的却是另一个男同事。她总是这样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恨过之后又忍不住地想入非非。

何秀却知道，她内心是寂寞的，只有一个寂寞的心灵才可以折腾出这么多花样，她洒脱只为了掩饰内心的空虚而已，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找到归宿。何秀之所以这么了解她，是因为自己也是寂寞和空虚的。无论哪个女人，活到三十，在这座超大型城市中孤单一人了无希望地活着，都会有这种心理。

不久前，王静又经历了一场失恋，她痛苦不堪地念叨着自己是如何如何爱那个男人，但他只当作一场游戏。何秀懒得去过问原因。王静差不多平均每两个月都会失恋一次，每次都会痛不欲生，但转天又会生龙活虎地投入另一场爱情。

“我要吃糖醋排骨。”王静露出洁白的牙齿恶狠狠地说，“我要把那孙子放在嘴里，咬得稀巴烂。”

何秀如果不进城打工，很可能已经成为家乡小城里某间小饭店的老板娘兼厨师。她的厨艺无师自通，任何菜肴似乎看上一遍就会原样做出，以至于王静每次失恋后都会趁机向她索要美食。

下班后，两人一起去搭地铁。

公司在上海南边，何秀住在北面的宝山，她每天两次都要花一个小时坐地铁穿过大半个城市。

地铁是个很神奇的地方，那么多陌生人都汇集在这里，原本老死不相往来的，因为拥挤而亲密接触，之后又成为错肩而过的陌生人。这种乐趣王静是体会不到的，她租住在公司附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也因此，在地铁里面对突然涌入的下班人潮时，她居然跟何秀走散了。

何秀一点也不担心她会迷路。就在她回到家里烧制糖醋排骨时，王静来了，带着一脸诡异，一进门就直愣愣地看着她说：“我恋爱了。”

王静跟何秀走散后，有个小偷在偷她东西时被发现了。但小偷并不害怕，改偷为抢。王静大叫救命，这时候来了一个编号为3356的安检员，夺走小偷手里的刀，制服了他。3356不仅有一双长腿，还有一副和善的微笑，看到他时，王静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扑通扑通狂跳。

“这么长的刀唉，他比电影里的英雄还英雄。”王静比划着刀的长度，陶醉般地说，“你不知道，当时我突然就闻到了春天里鸟语花香的气息。何秀，原谅姐姐不能陪你继续单身了。”她亮出了手掌，手掌上是一组电话号码。

何秀大笑，说你泡男人手法太娴熟了。何秀笑得无比心酸。谁也不知道，她每天提前半个小时上班，就是为了错过上班高峰期，以便从各个角度观察那个3356。

她记得很清楚，3356是三个月前出现在安检站的，那确实是个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顺眼的男人，高大帅气，却不会让人有距离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他，爱上他了？这怎么可能，三个月了他们都没说上一句话呢。

但王静只用了三分钟，就拿到了他的电话。

晚上，何秀喝了很多酒。王静害怕了，说你别急，等我幸福了，一定给你介绍个最好的男人。何秀说：“我妈打电话来了，让我回老家跟一个开饭馆的小老板相亲。”

2

几天后，午休时间，王静兴奋地拉着何秀去了公司附近的一间餐馆。在这里，何秀惊讶地发现，等着她们的居然是3356。

3356叫顾然。顾然说今天休假，正好接到王静的电话，就过来坐坐了。

闲聊中，顾然的故事渐渐浮出水面。他也是这个城市中数百万漂泊的人中的一个，原本在地铁公司坐班，因为公司搞形象工程，主管认为他的微笑很和善，就调他去做了安检员。每天面对无数的人来人往，他笑得嘴都抽筋了，内心却孤单无比。这是他第一次接到因为这个工作而认识的人的电话，他感到很温暖，至少，他知道了这个城市里还有一个像他一样寂寞的人。

何秀说：“不，是两个。”

顾然笑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主管确实有眼光，他的笑带着天生的亲和力，春风化雨一般，让人无法防备。但何秀却似乎看到，他的笑里带着一丝丝无助，这或许是所有正在漂泊的人无法掩饰的共性。

“所以，为我们三个孤单的人干杯。”顾然举杯说。

喝的是饮料，何秀却品出了酒的味道。

回公司的路上，王静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为了他，我不惜一切代价。”

何秀冷笑，像顾然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谈过那么多恋爱的女人。这个想法一出，何秀心中悚然，为了一个不熟悉的他，竟然这么想自己的闺蜜？

王静幽幽地说：“很多时候，不在于你能不能成功，而在于你敢不敢去做。”

几天后，王静突然辞职了。何秀很吃惊。她们都不再年轻了，她们的优势在于一个岗位做久了，不仅自己得心应手，老板使唤得也得心應手。辞职，这意味着从头开始，去跟那些青春得像一朵花似的90后竞争。

“为什么？”她问。

“不为什么，突然就想跟过去说再见了，想去个新地方重新开始。”王静很认真地说。

何秀给顾然打电话，询问这事。顾然说似乎听王静说过辞职的事，但问她又没说仔细，只说会给他惊喜。他到现在也没明白，她辞职对他有什么惊喜。“不说这了，下班后一起去吃点东西吧。”他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倦。

下班后，两人在沙县小吃里叫了两碗水饺。顾然的神情已经不像上次那样自信了，迷茫的眼神令她有些心痛。

她问：“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相信一见钟情的爱吗？”

何秀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她其实很想告诉他，自己就是因为在地铁里偶遇到他，才相信一见钟情的。要不然，数万人交错混杂中，为什么只单单记得他。

顧然沮丧地说：“偶遇的爱情就像没对好磁场的磁铁，越用力靠近，被弹得越远。”

顾然在三个月前的公司年会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并不是很漂亮，但举止优雅，第一次见面，她就深深地嵌在他的心中。但是，他没敢跟她说话，只打听到她在三号站工作，于是，他主动打报告，要求调到基层。正好，公司在搞形象工程，主管同意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如愿以偿到了三号站后，女孩已经辞职考上了空姐。

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力用得过猛，感情被弹得太远了。

顾然必须每天面对无数的人微笑，但他最想微笑的那个人却早不在了。这样忍受了三个月后，他决定辞职了。

“为了她，我已经入过地了，现在，我要上天去了。”顾然说，“很多时候，不在于你成不成功，而在于你敢不敢去做。”

这话何秀听着很耳熟，仔细一想，原来王静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和她，其实是同一类人。

3

顾然消失后，何秀放弃了每天提前半个小时上班的习惯。对现在的她来说，地铁只是个交通工具，她越来越像身边那些漂泊的人们，一脸漠然，没有期待，没有希望地一天天熬着。

然而有一天，她却突然看到了王静。王静穿着地铁制服，坐在窗口里售票。她面色苍白，神情茫然。

何秀突然就明白王静是为了什么而辞职的了，她像顾然那样，希望能靠心爱的人近一点，这也就是她对顾然说的惊喜。但她不知道，顾然已经辞职了，他们本是同一类人，为了爱情上天入地也在所不惜。

何秀没有去惊扰她，并决定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刻意避开她那扇窗子的视线。这是王静第一次这样爱上一个人，她的心一定已经脆弱得堪比冰花，任何动静都足以让它粉碎。

不久，何秀听从了母亲的劝告，回乡相亲。那个小老板的钱不多，长得也平凡，但一见到他，何秀就感到心里踏实，这是她漂泊七年从来没有过的。她结婚了。丈夫木讷，生活平静，但踏实感却一直伴随着她。

三年后，何秀和丈夫的饭店生意很好，于是又在老家的一个景区内盘了个店面，准备做酒吧，但起什么名一时还没商量好。

有一天早上，何秀在丈夫的饭店里忙着，顾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他风尘仆仆，一脸大胡子，但笑得还是那么和善。他说：“老板娘，我饿了，来碗饺子吧。”何秀惊讶过后，笑了起来。

顾然吃着饺子，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他打听到了那女孩的航班，然后随着她的航线飞了好几万公里，终于感动了她。但他们在一起后，又发现彼此并不合适，偶遇的美好想象被现实冲击得支离破碎，最后，他们分手了。女孩继续满世界飞，顾然则满世界流浪。

何秀不明白，当他与她分手时，难道就没想过自己为此付出的辛苦？何秀说起了王静。顾然似乎不大记得她了，在何秀的提醒下他笑了起来，说：“哦，我都快忘记了，正是因为她，我们才认识的。”

顾然是个过客，匆匆路过，匆匆离开。何秀没问他准备去哪，在他心中，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何秀拿出过去的通讯录，找到王静的手机号码打过去，却是空号。又打给她的朋友，对方说王静早不在地铁公司了，说要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何秀无限惆怅，把这事告诉了丈夫。丈夫顿时瞪大了眼睛说：“他们傻了吧，过日子需要这么麻烦吗？”

何秀哑然。突然很为王静庆幸，即便她如愿地与顾然在一起了，结局也未必会比顾然和那个女孩好。说到底，爱情的本质不过是一种生活，你对它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这道理王静不懂，顾然也不懂，反倒是丈夫，这个从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的人却明白。

何秀说：“我想好了，酒吧就叫‘十八次偶遇。”

“为什么是十八次而不是十九次？”

何秀说：“顺口。”

顾然姓李，李顾然。

（责编/刘 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