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
开到茶?,花事了。盛极而衰,这是春天的花事。生如夏花,暑夏的花,却别有洞天。
茶?的小碎步,徘徊着暮春的末路之美;合欢的红马缨,则洋溢出初夏的和睦之态。
古人说:“合欢,树似梧桐,枝葉繁互相交结,每风来,辄身相解,了不相牵缀,树之阶庭,使人不忿,嵇康种之舍前。”交结谦让,方友好和睦;相知相解,方不相牵缀。这是树性,也是人性和神性。所以,超凡的嵇康都未能脱俗,坦承说:合欢蠲忿,萱草忘忧。
合欢,合而共欢。不知是树沾了名的光,还是名沾了树的光,都充满人性的光辉。叶似含羞草,花如锦绣团。见之烦恼无,闻之沁心脾。花叶朝展暮合,颇有夫唱妇随、和睦幸福的意味。难怪李渔说它“益人情性之物,……凡见此花者,无不解愠成欢,破涕为笑”。
追梦年华,屋后的两棵合欢成为我美梦的画板。羽状复叶,扇形粉花,让我想起古时羽扇纶巾的书生和红袖添香的小姐。我坚信,那个传说是真的,而我就是那落魄的秀才。多年后,当我“金榜题名”“衣锦回乡”,仍没遇到命中的小姐,那两棵合欢树也已背井离乡。
小区里种有合欢。暑夏闲暇,我常到树下纳凉。有时睡去,不知梦到什么,醒来还乐呵着。作为观赏植物,既可观赏花叶枝干,又可观赏人性真善纯美,这就是“合欢”吧。
读《诗经》:“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我才知道,暑夏里,村庄护河边,那些母亲般顶着黄手帕的黄花菜,还叫萱草、谖草。只是它未能让我忘忧,反而更令我忧心忡忡。
写过《游子吟》的孟郊还写过《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好男儿志在四方,却又“父母在不远行”,怎么办呢?就在北堂种萱草,聊慰相思。“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在孩子的远大理想前,母亲注定是幽暗、孤独的背景。“萱草解忧,合欢蠲忿……是萱草可以不树,而合欢则不可不栽。”这又何止是李渔的一己偏见呢?
萱草还唤作宜男草,所以花被称为母亲花,花语是放下忧愁、遗忘的爱。母亲永远放不下,放下母亲和忧愁的是孩子。母亲会衰老,记不清孩子的容颜,但不会遗忘爱,遗忘母亲和爱的也是孩子。母与子,站在爱的支点上,永远是倾斜的,要转过身才能看见重量。
书上说: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这是误读吧?就像说儿子是母亲的忘忧草。它的叶茎有微毒,说忘忧何异于慢性毒杀呢!这倒贴切说明子与母的牵绊。
小暑,回家避暑。陪母亲采萱花,这才知道它也朝开晚谢,像极了母亲头顶的黄手帕。萱草一天就经历了母亲的一生,而母亲则用浮生重复着萱草的一天。
护河里,莲花出水,时光端坐于莲台。护河边,萱草花开,母亲絮絮叨叨。
年华轻弹,花事向晚。没曾想,在燥热的小暑,我竟能身心清静。我踩着母亲的步点,亦步亦趋,步步生莲。
(王世全摘自《番禺日报》2017年7月28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