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
精神上的朋友宛因,和我的通讯里,曾一度提到死后,她说:“我只要一个白石的坟墓,四面矮矮的石阑,墓上一个十字架,再有一个仰天沉思的石像。……这墓要在山间幽静处,丛树阴中,有溪水徐流。你一日在世,有什么新开的花朵,替我放上一两束。其余的人,就不必到那里去。”
我看完这一段,立时觉得眼前涌现了一幅清幽的图画。但是我想来想去……宛因呵,你还未免太“人间化”了!
何如脚儿赤着,发儿松松地挽着,躯壳用缟白的轻绡裹着,放在一个空明莹澈的水晶棺里,用纱灯和细乐,一叶扁舟,月白风清之夜,将这棺儿送到海上,在一片挽歌声中,轻轻地系下,葬在海波深处。
想象吊者白衣如雪,几只大舟,首尾相接,耀以红灯,绕以清乐,一簇地停在波心。何等凄清,何等蒼凉,又是何等豪迈!
以万顷沧波作墓田,又岂是人迹可到?即使专诚要来瞻礼,也只能下俯清波,遥遥凭吊。
更何必以人间暂时的花朵,来娱悦海中永久的灵魂!看天上的乱星孤月,水面的晚烟朝霞,听海风夜奔,海波夜啸,比新开的花,徐流的水,其壮美的程度相去又如何?
从此穆然,超然,在神灵上下,鱼龙竞逐,珊瑚玉树交枝回绕的渊底,垂目长眠:那真是数千万年来人类所未享过的奇福!
(蓝蓝摘自中国画报出版社《往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