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祝允明的词

章静

摘 要：祝允明的词包括恋情、隐逸和抒怀三种题材，词语言浅显直白，通俗易懂，意象秾艳铺排，摆脱了传统词律的限制，具有一定的创新性。祝允明不仅是新时期的有志之士，也是放浪不羁的痴子，这些对其词之创作皆有影响。

关键词：祝允明；题材；艺术；成因

中图分类号：I20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9-0114-03

祝允明是明代少有的艺术型思想者和学者型作家，不仅书法被称为“明代之冠”，诗词也极有特色。祝允明（1460—1526），字希哲，号枝山，长州（今江苏苏州）人。其人“五岁作径尺字，九岁能诗……尤工书法，名动海内”[1]，与唐寅、徐祯卿、文徵明一起被称为“吴中四才子”。目前学界对祝允明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其书法和诗歌上，对其词的研究甚少。因此，本文擬从思想内容、艺术特征、风格成因三个方面对祝允明的词进行初步探讨。

一、祝允明词的题材内容

《全明词》共收录祝允明词作37首。其词多写其不拒礼法、风流放荡的生活，表达了词人对道家隐逸避世生活的向往。就题材而言，祝允明的词可分为以下三类：即恋情词，隐逸词，抒怀词。

（一）恋情词

祝允明的词恋情词有16首，占其词作总数的43%以上。阎秀卿《吴郡二科志》谓祝允明有酒、色、赌三大嗜好[2]，王世贞《艺苑卮言》也说他常和戏子优伶、富家子弟饮酒取乐、狎妓冶游[3]，这些在其恋情词中都有体现。如《念奴娇》：颠风劣雨，忒无赖、逗订一场愁绝。酒困花慵曾犯著，不似这番又别。玉臂温盟，香绡嫩约，陡顿成虚设。无肠可断，但馀两眼清血。怪底见惯司空，从得了那人，便成交结。□□姻缘算而今，合补三生欠阙。对月深思，情是人间何物，恁般难灭。但教如此，若灭时有如此月[4]。这种难过似乎能透过字眼，让我们感同身受。正如上文所述，祝允明的恋情词或写情人间的离愁别绪，或写闺中女子的哀怨伤感，其中的女性多能大胆地表述悲喜爱憎，不拘一格。

（二）隐逸词

祝允明的隐逸词有12首，占全部作品的32%以上。这些词主要表现了祝允明背俗之性和入世之心间的矛盾，如《苏武慢》其二：打破机关，踏番坑穽，不悟你乖吾拙。得失投琼，荣枯射覆，为请先生姑歇。开眼投馀，放心射後，何不当初通彻。这般时、心似澄波，两眼也如明月。若当时、下个心筹，做些手势，一发支离灭裂。所以高人，只从元运，便觉不圆无缺。束手蒙蒙，闭门呐呐，不晓将迎趋谒。大都来、一水为身，堪雨堪云堪雪[4]。此词写作者怀才不遇之感。黑暗的现实使作者难以实现自身价值，因而他希望“打破机关，踏番坑穽”寻找出路，但这也未能实现，所以词人只能用空幻的方式来抚平内心的不满，给自己一个舒缓的内心世界。其懒惰的本性和主动顺迎世俗纷扰的要求不可兼得，所以“束手蒙蒙，闭门呐呐，不晓将迎趋谒”。从这些隐逸词来看，祝允明并不是真正想要隐居避世，他有着强烈的出仕之心，但又不愿与世俗同流，这是其内心矛盾的根源。

（三）抒怀词

祝允明的抒怀词有6首，占其词作总数的16%以上。祝允明一生都在追求功名，但是却连连落第，到老都未能金榜题名。因此，其抒怀词主要写其精神上的自我质疑和内心的痛苦不甘。如《凤衔杯》：石头城里少年游。莫愁歌、夜馆晨楼。回首吴门烟月隔吟眸。三百里，帝王州。诗似海，酒如油。有青山、处处堪留。只怕秣陵今日不宜秋。风紧黑貂裘[4]。祝允明一直未能成就功名，内心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他并没有放弃希望，如《花犯》下阕：软红尘，东华滚滚，滔滔者风浪。缘红障空，惹月霑云，情绪难放。旧时剔透因缘到，而今费念想。枉受了、一些分付，玲珑娇五脏。嫦娥为人夸青鸾，排云叫阊阖，分明问当。既有意，生成就、恁般品相。缘何又、磨礲到此，似忒煞、无情孤指望。敕旨到、谢恩迎取，烧香长拜仰[4]。祝允明才华横溢，有着执着的追求功名之心，但现实中却是连连落榜，因而常怀壮志难酬之悲，而这正是其述怀词的主要内容。

二、祝允明词的艺术特征

虽然祝允明的词数量不多，题材也较狭小，但他不拘泥于传统，不刻意追求雅正，大胆创新，使得其词具有了独特的艺术特征。

（一）语言少含蓄多直白

在宋代词作中，人们写女性情感多含蓄内敛，引读者联想，追求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如张先“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醉垂鞭》）[6]、晏殊“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木兰花》）[6]等等。但是，祝允明写起女性来却并非如此。如《念奴娇？咏银制鞋杯》：玉奴三寸，悭受得、一点曲生风味。味尽春心深又浅，何用揾罗挨绮紧紧帮儿，口儿小小，更爱尖儿细。风流无限，怎教人不欢喜。遥想飞上吟肩，比掌中擎处，一般心醉。醉意瞢腾头上起，真到妖娆脚底。半缕顽涎，要吞吞未下，吐尤难矣。笑他当日，郭华无量乾死[4]。此词写作者由一个鞋杯而引起的各种联想，“曲生风味”“春心”直白地表现了作者的内心世界。词人用“玉奴”“吟肩”“妖娆”描述女子的体态，我们可以直接感觉到词中女子的妖冶艳丽，“揾罗挨绮”“心醉”“半缕顽涎，要吞吞未下，吐尤难矣”等词句直接写出了词人“垂涎三尺”的状态。此词语言浅近直白近乎下流，无半点含蓄可言，似乎我们此刻便坐在词人身侧，种种丑态都尽收眼底。

（二）尚俚俗

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的审美格调也在发生着变化，开始以俗为美，不再刻意追求雅正。如上文所引《念奴娇？咏银制鞋杯》中，“半缕顽涎”可谓丑态毕露，俗到极点。《明史》本传称祝允明“好酒色六博……求文及书者踵至，多贿妓掩得之”[1]，如此低靡的生活形诸创作便是多用俗语，如《一剪梅·元夕》其一：蕙约兰期斗玉郎。新树银花，旧巷秋娘。映帘呼看夜深妆。罗袖通温，脂点分香。轻云重雨暗商量。口应西楼，眼赴东墙。春心满趁两宵长。夜夜鸳鸯，岁岁鸾凰[4]。此词描写了一名女子的体态。该女子姿态妖娆，透着风尘之气，从“罗袖通温，脂点分香”“口应西楼，眼赴东墙”“春心满趁两宵长。夜夜鸳鸯，岁岁鸾凰”诸句可以看出这位女子非常主动。词人对于女子的描写很是通俗，甚至流于放纵，体现出以俗为雅、变俗为趣的特点。endprint

（三）突破词律限制，有曲化倾向

明代中叶开始，词人们在表达形式、审美趣味等词的内在性质部分都做了很多积极的尝试。在词的外在结构和基本框架上，他们也做了很多反对传统词作的努力，试图把散曲的一些特点融入词作中，增加词的可歌性。祝允明在词体的框架上有了一些新突破，常常根据内容或感情的表达需要而改变字数或句读，如《贺新郎》，根据《白香词谱》记载，此调上阕”词韵应是：“中仄平平仄（韵）。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仄（韵）”，可《贺新郎》上阙的字数、句读跟韵脚和原来的词牌格律就完全不同，与词律的要求相违背。此外，第三句“万事把来抛掉了，吃酒看花而已”中的“万”、“把”是仄声，不符合平声的要求。像《念奴娇·咏银制鞋杯》“半缕顽涎，要吞吞未下，吐尤难矣”句，原本的格律是“中仄平平，中平中仄，中仄平平仄（韵）”可以看出这句的字数发生变化，押的韵脚也变了，所以说这句不论字数还是声律都完全不符合词律的要求。王易认为：“诸曲调中，句字不拘，可以增损……亦不似词之拒守定谱，不得通融也。”[7]可以看出散曲的音调、字数可以根据内容或情感的需要变得更加灵活。

（四）意象的秾艳铺排

传统词的创作讲究含蓄而有深意，有回味无穷之感，因此选择的意象要给人一种含不尽之意的朦胧美。明中期开始，词人们开始用通俗秾艳的意象表达强烈的感情，让读者在阅读作品时就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感情力度，祝允明亦复如是。这方面最典型的要数《念奴娇·咏银制鞋杯》，作者在整首词中选取的意象秾艳直接，如“玉奴”“罗绮”“吟肩”等等，语言通俗直白，反复描述这个女子鞋式的杯子带给他的种种想象，写得直接露骨，满是艳情，全然与“要缈宜修”的词体特征相背离。与此相同的还有《一剪梅·元夕》（其二），“罗袖”“脂点”“春心”“鸳鸯”“鸾凰”“流霞”“芳菲”“阳春”等词秾艳通俗，表现出女主人公妖娆的体态和不加含蓄的情状。

三、祝允明的词风成因

祝允明词的题材比较狭小，语言通俗易懂，意象秾艳铺排，词中多用典故，感情抒发张扬凌厉。其词大多真实反映了自己的情绪和想法，直白显露有种以俗为雅、变俗为趣的特点。这种词风与以下因素密切相关。

（一）仕族家庭的影响

大多人看来，祝允明是一个潇洒自在的文人墨客，一个放浪形骸，无所顾忌的狂生。但事实上，他的一生，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浪漫自由。纵观祝允明的一生，其心态和行为可用“矛盾”二字进行概括。祝允明出生于一个传统正派的官宦之家，正统的儒学观是其人格形成的基础，金榜题名然后继承家业是长辈对他的期望，可现实总是与理想相背，这个心愿他一生都未能完成。现实的落差，仕途的坎坷，让他放荡不羁，追求个性自由，絲毫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眼光。“他一方面追求人的社会价值，希望有所成就；却又崇尚个人自由，希望获得自我的舒展与超脱。他一面猛烈抨击腐朽的封建思想，但却具有浓厚的封建意识”[8]这种激烈的矛盾变为狂放愤闷，让他对所有事物都产生强烈的情感表达，情绪波动大，任性而为，大起大落。这些在其词作中皆有体现。

（二）科举失利的影响

祝允明一生受儒家、道家等多种文化影响，所以一直在崇儒教和反理学、功名和自由之间纠结徘徊。自诩不凡的他在科举面前连连失利，理想的丰满和现实的残酷使他产生强烈的落差，为了发泄内心的愤懑不甘，他变得追求个性，放浪不羁，这些在他的词作中都有体现。在《贺新郎》中，词人首句就写到“老子真痴子”对他自己毫不自制放荡堕落的生活，词人把它归结为一个“痴”字，并在全词中极力突出自己的“痴”。心中的理想因外界困难的阻碍而难以实现，于是便认为“万事把来抛掉了”，自动弃权，并沉醉于“吃酒看花”，流连于教坊之中。他对自己的生活不曾理智的分析，反而一味地随着自己的性子放纵而不知返，正如词中所云他追求感情的抒发、极端的悲伤、极端的快乐、不论是因为什么事情或什么情感都追求自我感情的喷发和宣洩，缺乏理性，是个情绪至上主义者。

（三）道学的影响

在科举失利的情况下，祝允明接触了道家学说中的处世哲学，对此很是提倡，他希望获得人格上的绝对独立和精神上的绝对自由。在《闲居秋日》中：“浮生只说潜居易，隐比求名事更难”[9]。潜居生活是潇洒，但是真的隐逸却比求功名更难。在《苏武慢》十二首中，写自己追求隐逸自由，但内心却渴望金榜题名，如“争忍得、长演戏场……半夜雷鸣，三冬电掣，放出倚天灵剑……供事紫皇清燕”，可看出他觉得自己以后的成功应当伴有“半夜雷鸣，三冬电掣”的效果，显出他的积极入世。对他来说，不能“供事紫皇清燕”，就是平庸的度日，失去了自己人生的价值。希望自己中举入仕，但却连连落榜，在现实和理想的落差中却仍不愿意放弃功名，所以说他的人生是矛盾复杂的。

（四）外部因素的影响

明代中期虽然有一个短时间的“弘治中兴”，但已不复往昔宏壮的国势。程朱理学作为官方的权威意识形态，对监督士人的道德自律有重要作用，但同时也使他们的思想变得拘谨，让很多人在“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10]的压抑气氛中丧失了生气。而以八股取士为中心的科举制度越来越成熟，它在选取一定人才的基础上，以它僵化、刻板的模式，消磨、压制着文人士子的心性和严谨治学的精神。知识分子和有志之士对当时学术界的风气越来越不满，到了弘治、正德年间，士风、学风终于发生大的变化。祝允明就是这个新变时期活跃的有志之士。祝允明作为新变时期的有志之士，他不拘泥于传统，敢于提出新观念，敢于创新；作为潇洒不羁的痴子，他直言自己的“痴”，随意个性，敢于在词作中吐露自己的真性情；拥有复杂心理的他，词风格多样，差异明显。

总之，祝允明的词题材上多恋情、隐逸、抒怀之作；艺术上多用直白、通俗的语言，秾艳的意象，并且有曲化倾向；其创新的词风与其所处的独特时代，科举的失利，人生经历等因素密切相关。祝允明的创作体现了明代中后期词人对于创新词风的追求。对于我们了解明代词的发展具有一定价值。

参考文献：

〔1〕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阎秀卿.吴郡二科志[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7.4

〔3〕王世贞.艺苑卮言[M].江苏：凤凰出版社，2009.27.

〔4〕饶宗颐初纂，张璋总纂.全明词[M].北京：中华书局，2004.

〔5〕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2009.1873.

〔6〕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7〕王易.词曲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251.

〔8〕李振松.祝允明人格精神略论[J].理论界，2006（3）：185.

〔9〕祝允明.怀星堂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0〕陈来.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关于《朱子新学案》[J].史学理论1981.105.

〔11〕倪涛.论动词类型的迁移及其语境介入[J].通化师范学院学报，2016（03）.

（责任编辑 徐阳）

Abstract： Zhu Yunming words including romance， seclusion and poetry three themes， the language simple straightforward， easy to understand， the image of gaudy Pupai， get rid of the traditional cilv， has certain innovation. Zhu Yunming is not only a new era of the Bohemian is a person of noble aspirations， idiot， have influence on the creation of these works.

Keywords： Zhu Yunming； Theme； Art； Cause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