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内在机理与现实表征

2017-11-17 09:01侯俊东肖人彬
社会科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议程设置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

侯俊东+肖人彬

摘 要:在网络社会中,依托群体性事件的舆情出现了结构上的逆转:传统强势的群体处于相对弱势地位,而传统弱势群体则相对强势,使得以权力为主导的各级政府倍感压力。基于议程设置理论视角,以5个PX项目事件为案例,探究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过程中的关键主体与互动机理。研究发现:群体性事件本身、社会成员、意见领袖、传播媒体、涉事政府等主体的交互触发会影响政府公共决策的控制能力,且与政府公信力共同导致了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基本形式由“金字塔结构”向“扁平化结构”转变;驱动力量由“精英主导”向“大众交互”转变;互动模式由“线性模式”向“循环模式”转变;耦合方式由“线下选择传播”向“线下线上辐射传播”转变。

关键词: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议程设置

中图分类号:C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7)11-0080-11

随着社会转型的不断深入,中国社会内部发生了深刻的变革与急剧的异化,社会矛盾不断涌现与聚合,导致群体性事件呈现出 “喷涌”态势。不过,群体性事件的突现并非偶然,它不仅与政府自上而下的权力控制有关,也受传统议程设置的影响。传统的议程设置理论主要关注大众媒介在形成舆论方面所呈现出的单向、自上而下的作用1。然而,随着互联网的迅速发展,社交媒体作为民意表达平台得到广泛使用,使得传播权泛化、言论自由性以及网络信息易得性等特征充分体现2,此时传统议程设置理论中“媒体议程-公众议程-政策议程”的理论框架已不再适用3。在现今表达利益诉求的制度化渠道还不是很畅通的现实背景下,公众借助媒体的舆论压力实现议程设置的现象日趋增多,这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传统权力集团掌控社会话语权、控制舆论发展态势的格局4。某种程度上,热点事件所呈現的社会舆情结构逆转可能性大大提高,即现实社会与网络社会的群体力量结构发生逆转:传统的强势群体在网络上变得似乎相对弱势,而传统的弱势群体在网络上则处于相对强势地位,这使得以权力为主导的各级政府倍感压力。

尽管这种改变有助于加速民主决策进程、改善公众利益诉求,但也易于造成网络暴力,甚至引发线下过激行为,影响各级政府的公信力与形象。群体性事件是社会不稳定的一种预示1,其参与主体往往是弱势群体,而民众更倾向于同情弱者,这不仅会通过“群体极化”导致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中的“流言真实化”,也会因“匿名制服效应”催生伪民意,使得政府陷入信任危机。因此,倘若政府部门不能有效及时引导群体性事件的舆情发展,将可能陷入“塔西佗陷阱”2。另外,结构逆转的作用是推动政策议程的建构,这体现了议程设置理论的适用性。尽管已有学者运用议程设置理论分析了媒体议程与政策议程的互动关系,也推断了媒体或舆论在公众议程影响力形成中的作用,但公众在社会媒体上的主动性、自发性及群体性,使得处于弱势地位的公众影响力形成的路径模式,并不完全符合传统的议程设置理论。公众如何借助社会媒体进行议程设置、且影响力变得相对强势的过程和机理还有待进一步研究。舆论结构逆转作为网络社会中的一种新现象,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政府公信力及舆论治理绩效。然而,有关研究基本都是一些新闻评论性文章,学理性不强,也未形成综合全面的研究结论。本文选择五起“PX项目事件”为案例,详细解读网络群体性事件中的结构逆转现象及其内在机理,以期为把握其发生规律及有效调控提供借鉴。

一、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实证案例选取

梳理近年来群体性事件的网络舆情报道就会发现:一桩桩关于个人权利(如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社会公平(如2009年杭州飙车案)、贪污腐败(如2010年千人跪倒市长事件)、环境保护(2007年厦门PX项目)的事件,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发酵,引起众多网民的自发关注。不同于一般的网络舆情,这些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的表现特征、演变机理更为复杂,对现实政策议程的设置影响也更大。而且,在演化过程中大多呈现出一种依托群体性事件为载体而引发的“结构倒置”效应3。对于这一舆情研究领域的新现象,传统的量化方法难以全面解释,而多案例遵循复制逻辑,适用于捕捉和追踪实践中涌现出来的新现象4,有助于挖掘出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深层次特征。笔者将选取“厦门(2007年)、大连(2011年)、宁波(2012年)、昆明(2013年)及茂名(2014年)”5个PX事件(其简要介绍如表1所示5)为例进行研究,主要缘由如下:

第一,邻避冲突的群体性事件是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导火索。邻避事件是指公众因担心给他们日常生活、健康安全、居住环境等带来潜在负外部效应的公共决策而引发的事件6。PX项目所蕴含的潜在污染风险,极易引起民间“环境”恐慌而转化为焦点事件,是典型的邻避事件案例,且与网络舆情高度关联。在5个PX事件中,都是当地公众那种“不在我家后院建设”的“嫌恶情结”导致邻避冲突,并借助虚拟平台散布相关信息和言论,或者上传更具说服力的视频或图片,由此产生了强大的舆论场,导致网络舆情爆发,进而打破了传统的自上而下的沟通模式,这与本研究的出发点吻合。而且,在风险放大理论分析框架下,5个事件均属于因PX项目而引发的群体性事件,故其诱发的心理、社会、文化、政治等因子间耦合交互而形成的波及效应差异不大,这也可规避在分析网络舆情结构逆转机理时公众对不同事件关注程度及风险感知差异造成的影响。

第二,主流网络媒体是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推手。在网络社会中,传统议程设置的主体、功能、方向与过程也发生了显著变化1。议程设置并不是从传统媒体到社会大众的单向模式,而是一个复杂的、互动的过程2。其中,网络媒体(尤其是主流的网络媒体)在议程设置中的重要作用得到凸显。学者通常认为,2008年前后中国网络社区的主流媒介是论坛,2011年后转变为微博3。厦门 PX 项目事件发生2007年,广泛应用了CCTV复兴论坛、凯迪猫眼看人、强国论坛、新华发展论坛、厦门大学BBS等平台进行了舆论扩散;而大连、宁波PX 项目事件中分别通过新浪博客,新浪头条新闻、人民网、21世纪经济报道、凤凰东方传媒、宁波发布、宁波公安等认证微博发布和传播信息,符合主流媒体的发展现实。除此之外,主流的门户网络媒体(如新华网、人民网、凤凰网、网易新闻)也是这五个PX项目群体性事件演化的重要推动力量。可见,所选取的5个案例能够反映主流媒体在网络舆情结构逆转中的重要作用。endprint

第三,交互性是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核心特征。尽管五个PX项目群体性事件的诱因、触发方式以及时空特征不尽相同4,但事件演化与网络舆情的交互作用同样明显:既包括事件活动空间在网络世界与现实世界中的交叉融合,也涵括了社会公众认知、情绪与行为在线上网络与线下网络中的耦合交互5。另外,传统媒体与网络媒体的交互转载加大了事件发生的速度与演化的不可控性。这些都符合群体性事件的演化现实,适合用来深层次观察,并为构建理论提供更有力的解释。

第四,政府妥协是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结果。社会结构的分化,形成了政策受惠者和受损者之间的张力1。通常,政策受损的居民不会满意这种具有较大负外部性的分配格局,为了表达合理的利益诉求,他们会进行体制外的抗争,在网络舆情的影响下,结果“倒逼”处于强势地位的政府通过政策调整向弱势群体妥协。在5个PX事件中,矛盾冲突的主体均是强势的政府与弱势的居民,他们是相关项目受惠与潜在受损的两大主体,交互的最终结果无争议地由政府初始议题扩散而转变为迁建、停建,适合用来解释和捕捉网络舆情中出现的结构逆转现象。

二、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关键因素及内在机理

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主要发生在网络与现实相互交织的事件空间里,聚焦于政治与民生等公共决策的敏感问题。于是,在潜在受损者的社会公众利用抗争手段表达利益诉求的过程中,多元互动与演化博弈成为必然。为此,本文依托议程设置理论,立足于群体性事件本身、公众(包括当地居民与网民)、意见领袖(包括专家学者与网络名人)、传播媒体(包括传统媒体与新媒体)、涉事政府等主体,分析促使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关键因素及其作用过程。

1.群体性事件的涵括范围

邻避冲突极易导致群体性事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并非所有邻避冲突型事件必然形成网络舆情结构逆转。实质上,这些事件要想形成强有力的舆情,甚至是纳入公共政策议程,需由三个特质共同决定:

一是事件强度,即群体性事件是否有足够的关注度和传播价值。以PX项目为关键词,在百度指数中进行搜索(检索时间为2017年9月24日),我们发现,自2011年至今(百度指数提供的时间检索最早为2011年1月1日),该关键词的出现一共有6次高峰,其中前四个峰值恰恰与大连(2011年)、宁波(2012年)、昆明(2013年)、茂名(2014年)四个不同地方爆发公众反对PX的群体性事件时间吻合,第五、六个峰值与2015年4月6日福建漳州雷古的PX工厂再次发生爆炸事件有关。另外,从关注度来看,厦门PX项目事件中,2007年12月10日论坛博客发表文章的数量不到20篇,14日后就超过180篇;宁波PX项目事件中,2012年10月28日微博发贴量达到6720的最高值,29日媒體的新闻发文量达到940篇;茂名PX项目事件中,2014年3月30日标题为《广东茂名反高危PX专案游行 军警出动镇压多人重伤》的第一篇报道出现后,经过两天的发酵,相关的媒体报道在4月1日呈现出飙升态势,数量超过700篇2。之所以呈现出如此变化的舆情态势,是由于PX具有旺盛的市场需求,但因其“有毒”而引发环境担忧。自2007年厦门PX项目开始,其争论一直持续不断,且已从现实社会扩散至网络的虚拟世界3。故二者之间的矛盾已成为全社会共同关注的主题,传播价值较大。

二是事件的规模,即参与的社会成员数量多少。在厦门 PX 项目事件中,线下参与的市民有上千名,而线上的参与者更多,仅发布在CCTV复兴论坛中的帖子“厦门政府能否接受网络考验”点击量为5791次;大连PX 项目事件中,8月14日上街游行并在市政府大楼前请愿示威的大连市民据称有1.2万人,随即,在各大互联网论坛上出现大量有关该项目的讨论,引来成千上万的点击和回复、评论;宁波PX 项目事件中,200多个村民到区政府集体上访未果后,近千名民众在宁波市中心聚集,而在网络上的知名博主“作业本”发布的长微博评论超3万条,著名影星陈坤发布的博文转发评论量达3万余次;昆明PX 项目事件中,近3000名市民抗议示威落户当地的 PX炼油项目,而新浪微博在事件发生后一小时内便有2000余条搜索结果;茂名PX 项目事件中,一度超过千人在市委门前大草坪聚集,而网上参与者更多,仅参与网易发布的《广东茂名市民游行反对PX项目 政府:不法者挑唆》新闻评论的网友有十余万(截至4月2日16时)。这些数据充分说明,PX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不仅需要有大量的线下参与者,也要有更多网民在线上讨论与争辩、碰撞与磨合。

三是事件的恒度,即事件经历的周期长短。五个事件中,持续时间最长的是厦门 PX 项目事件,跨度为9个月。尽管从厦门到大连,再到宁波、昆明,政府应对PX项目事件已积累了很多经验,且茂名PX项目在上马之前也做足了正面宣传,但茂名的群体性事件还是用了4天才得以平息。这些事件中所体现的利益驱动和制度失灵,使得政府与民众的有效互动完全缺位,再加上政府的被动响应,诱发公众表达不满或泄愤的群体心理,处理或平息所需的时间大多较长。治理群体性事件需要耗费一定的成本,为尽快平息事件而节约成本,以及避免负面政绩,政府的议程设置态度可能会出现改变,这为网络舆情结构逆转奠定了基础。

2.公众的议程设置

在群体性事件的舆情形成过程中,线上线下的社会成员彼此之间存在着交互作用而相互感染,往往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群体:一是事件的直接利益相关者(如PX项目辐射区域的居民),由于他们的诉求通过体制内途径无法有效解决,故群体成员一开始就带有某种偏向,对事件的评论也容易情绪化、非理性化,在借助体制外手段后,人们朝偏向的方向继续移动,最后形成极端的观点;二是事件的间接利益相关者(如参与PX事件舆情的普通网民),他们大部分是利益无关者,受从众效应影响而产生情绪上的共鸣,其言论倾向于同情弱势民众。直接利益相关者的群体极化与利益无关者的“匿名制服”及从众特性,在一定程度上会放大某一观点,造成强大的舆论冲击,引起上层权力结构的关注,或者迫使政治系统将此议题纳入公共讨论之中1。不过,在影响政府与公众间的沟通距离时,社会成员间的影响程度、连接密度、负性情绪则是关键。endprint

第一,社会成员间的影响程度,即一个成员观点、态度或行为对其他成员的影响大小。在5个PX项目群体性事件中,冲突的焦点都是PX项目发生环境污染的可能性,直接利益相关者(如当地居民或村民)受风险担忧的心理驱动,在环境利益诉求受阻后引发集体行动与暴力抗争;间接利益相关者在直接利益相关者合理诉求未得到有效解决、政府失语或行为失当时,因愤怒情绪的驱动而出现大规模的网络声援,这说明参与PX项目群体性事件的社会成员间的影响程度较高,进而倒逼政府的被动响应与妥协。

第二,社会成员间的连接密度,即一个成员与其他成员间发生联系的数量。在PX项目群体性事件中,直接利益相关者基本都是项目区域附近的居民,他们彼此之间并不陌生,且参与该事件的网民可能出于对PX项目、事发区域或事件演化及政府回应等高度关注而联结在一起,故其连接密度通常也比较高。

第三,负性情绪,因生活中某一事件给人心理上所造成的负面影响,从而产生的愤怒、忧虑、郁闷、恐惧等情绪。五个PX事件足以说明,当地居民对政府有关的PX项目持怀疑的态度,这是因为公众对PX项目认识不足,存在将其“妖魔化”的倾向,即凡是与PX项目有关的化工生产,都会严重危害到当地居民健康2。如果对新建PX项目缺乏科学论证及有效信息公开,一旦被披露(如《第一财经日报》披露厦门PX项目正在稳步推进),就会导致公众的恐慌情绪及极化行为。如对厦门海沧PX化工项目一无所知的厦门市民接到了一条短信,其内容是:“**集团合资已在海沧区动工投资(苯)项目,这种巨毒化工品一旦生产,意味着厦门全岛放了一颗原子弹,厦门人民以后的生活将在白血病、畸形儿中度过……见短信后群发给厦门所有朋友!”。此时,倘若政府应对不当(如冲突、镇压、信息屏蔽等),则更会引发大规模的游行示威、网络声讨,甚至是网络暴力。

3.意见领袖的助推

意见领袖是具有一定社会影响的特殊公众,在网络舆情中的作用十分明显,故此处单独分析其作用过程。凭借其较大的受众群,意见领袖不仅可以通过选择性过滤向他人提供相关信息,也会表达自己的意见,以对其他网民施加影响,从而达到设置议题改变舆论走向的作用1。

在五个PX 项目事件中,专家学者、作家名人、论坛版主等意见领袖在舆论走向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在舆论形成阶段,意见领袖引导了PX 项目的“有害与无害”的争辩,如全国政协委员赵玉芬、厦门大学袁东星教授等都用数据及专业知识对PX项目表示反对。在舆论扩散阶段,意见领袖强势扩散了“PX 有害”论,放大了民众的“PX 恐惧”心理,如著名影星陈坤在宁波PX 项目事件中在网络上发布“为宁波祈祷”的消息。在舆论爆发阶段,意见领袖助推了公众采取现实的抗争行为,也会通过发帖、评论等手段,指引社会民众形成系统的观点,并加以梳理与整合,形成一种主流意见,甚至出现网络声讨、网络动员、网络谣言等行为,加速舆情的传播过程,如CCTV強国论坛“那个夏天”发的主帖《厦门政府能否接受网络考验》点击量、评论达到了5791次。在舆论终结阶段,意见领袖可能被纳入监督评估体系,如凯迪猫眼看人社区“废话一筐”发主帖《民意大胜利 厦门PX项目迁址漳州》。当然,现实与网络世界中的意见领袖众多,对于每个事件也只有部分人加入,但意见领袖的舆情意愿会影响网络舆情的传播过程。意见领袖的权威性、可靠性及影响程度决定其社会影响力,从而影响网络社会分层,并逐渐改变现实社会中政府与民众之间权力标准。

4.传播媒体的议程设置

从百度搜索提供的PX项目的“媒体指数”看,媒体对反PX事件的后续跟踪多有报道,其趋势正好与上述事件发生的时间及事件的“搜索指数”吻合,这表明了媒体在网络舆情结构逆转中的作用。传统的议程设置理论认为新闻媒介是议程设置的单一主体,其对公众议程的影响是单向的、自上而下的2。随着社交媒体的出现,传统媒体自上而下议程设置的强势地位被打破,网络等新传播媒介的舆论引导作用得以提升。网络媒体的即时性为社会成员了解信息提供了便利3,网络沟通的匿名性为社会成员进入媒介降低了门槛4,这不仅加大了事件发生、舆论表达的速度与不可控性,更是打破了传统的政府沟通次序。在5个PX项目事件中,参与报道不仅有传统媒体(如南方都市报、北京青年报、南方周末、中央电视台、新京报、香港新闻网、美联社、路透社、凤凰周刊、环球时报、每日电讯报等),也有网络媒体(新闻门户网、主流论坛、认证微博、政府官微等)。

在此过程中,媒体的权威性越高,其影响力就越大,社会公众与政府间的沟通距离也就极易被改变,此时群体性事件的网络舆情结构逆转发生的可能性就越大。例如,在宁波PX事件中,人民网和新华网分别撰文《宁波镇海PX项目引发群体上访 当地政府发布说明》和《宁波镇海PX项目官方回应称环评达标》,随后100多家网络媒体转载,将此事件的影响迅速扩大至全国范围,使得当地政府不得不回应。尽管新闻媒体都有其关注的重点领域,但为了提升媒体本身的影响力及点击率,他们往往会基于议题驱动而频繁报道一些热点的、深层次的社会问题,从而引发社会民众的广泛参与,并使得政府将该事件纳入公共议程之中,这说明新闻媒体对群体性事件传播的积极性会削减社会公众与政府间的距离感。与新闻事实不同,媒体的框架不仅会通过报道的话语偏向影响受众认知,并且在其认知形成和传播过程中,这种框架偏见会日趋严重5,从而激发网民的负性情绪,形成网络暴力。倘若媒体的态度倾向与公众既存的某种态度倾向一致性程度越高,越容易增强民众的相对强势地位。大多数媒体在报道PX事件时频繁使用了“剧毒”等字眼6,这与民众对PX的认知态度基本一致,加快了PX妖魔化的进程。当然,如果多数新闻媒体报道内容类似,同类信息连续和重复传播扩散时,媒介之间就会产生共鸣效果(即重复度越高,社会影响力就越大),对政府与公众沟通次序的颠覆程度越高(如2013年5月7日凌晨,凤凰网以《昆明:PX项目尚在规划研究中》为题转载《新京报》的报道,文章被250家网站迅速转载,舆情在当日达到一个小高峰)。5个PX项目事件中,主流媒体先后对此事进行报道、评论,其态度主要是要求政府进行科学论证、及时披露信息,致使舆情不断加剧,导致政府部门不得不高度重视,并提供合理的证据与解决方案。可见,传播媒体的自身影响力、议题驱动(用传播积极性或概率表征)、话语竞争(用传播方式表征)、框架预设(用传播时的态度倾向表征)、媒介共鸣(用传播重复度表征)等因素在群体性事件的网络舆情结构逆转中至关重要。endprint

5.政府部门的议程设置

在推行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进程中,面对群体性事件的网络舆情,政府回应是体现其决策能力与水平的重要标准。然而,被动回应成为当前我国地方政府回应网络舆情的主要方式1。梳理前述5个PX项目事件,政府在回应公众参与PX项目的主要是方式是面对面沟通、电视讲话、公告声明、新闻发布会、决策论证、告市民书等,且都呈现出民意先发、政府被动回应的共同特征。尽管5个地方的政府部门都是被动回应,但也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状态,即被动积极回应与被动消极回应。如在厦门PX事件中,政府高度重視,在网络舆情达成共识的过程中,以“项目二次环评、项目缓建、项目搬迁”等积极回应;在宁波镇海PX事件中,政府部门起初避重就轻称“环保达标”,后来决定“坚决不上PX项目”,对事件说明用词也从“别有用心”到“呼吁理性表达诉求”,对民众态度定性由“对抗”转变为“对话”,这些回应方式的转变显然是因政府首先消极应付,而随着舆情上升到抗争阶段后,政府控制力弱化,迫于压力不得不发生改变所致。

图1 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内在机理图

众所周知,群体性事件的出现是公众与不同层级政府间的利益冲突所致。在民众表达反对意见后,如果缺乏及时解释沟通的有效机制,甚至站在公众的对立面,采取拒绝诉求、封锁消息、拒绝媒体、武力冲突等方式来消极应对,关于此事件的真真假假的消息会在公众、媒体、专家学者、意见领袖等主体间持续发酵,进而点燃各地网民的情绪,最终倒逼政府部门及时采取有效措施安抚民众情绪。这表明群体性事件、社会成员、意见领袖、传播媒体等已经成为协调政府与公众间距离的关键力量,他们会制约政府的决策权力、弱化政府的控制能力。不过,不论政府对外传播抑或对内传播,信任是其关键。政府公信力的缺失会导致网民选择性地接受与传播信息,即存在网络过滤。例如,在没有进行科学鉴定和公布任何信息的前提下,宁波市镇海区政府就发表了“PX化工项目执行最严格排放标准”的声明。这种前期决策随意粗糙,使得地方政府逐渐失去了话语权和公信力。

三、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现实表征

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实质是政府控制力弱化与公信力不足,其目的是将公众利益诉求纳入政府议程。这与现代化的公共决策模式类似,也需要多元主体的共同参与、关键要素的高度协同。不过,我国网络媒体与社会转型、国家治理现代化等并行发展,显示出更强大的政策议程功能1,这也进一步决定了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具有如下的现实表征。

1.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基本形式:“金字塔结构”向“扁平化结构”转变

网络舆情演变通常包括形成、扩散、爆发和终结四个阶段2。不过,结构逆转现象往往发生在舆情传播扩散阶段,这与传播扩散过程中的过程行为效应——错觉真实效应(illusory truth effect) 3密切相关。错觉真实效应刻画的是一种心理学上的认知偏差现象4,即人们听到某一信息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相信它。在PX项目事件中,正是由于公众对PX化工产品的错觉真实效应而导致“谈PX色变”的心理恐慌,进而使得舆情在网络中的积聚扩散,也伴随着现实抗争行为,倒逼政府的妥协。可见,网络社会打破了原有的社会结构体系,重构了公众间互动的行为方式,削弱了政府的控制能力,使得错觉真实效应具有一定的普适性。再加上,上层政府公信力的缺失、基层政府执行力的不到位,导致网民选择性地接受信息,形成了共振力。这致使网络社会(扁平化)的平等结构向现实社会中以自上而下权力为主导的层级结构发出挑战,普通民众的话语权力、信息获取能力和影响上层精英决策能力明显提高,而传统的大众传播媒介的影响力则在下降,并逐渐出现了某种程度的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现象,进而促使转型期社会治理结构的变迁与优化。

2.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驱动力量:“精英主导”向“大众交互”转变

传统的政策议程设置往往体现出精英决策模式5,即一项决策的形成首先源于顶层设计。随着网络社会的到来,政府与公众间的距离发生了改变,议题的产生方式也出现了变化,从而使得传统权力结构边缘的力量逐渐进入政治沟通的权力网络之中,并成为其中不可忽视的主体之一6。借鉴学者对于自媒体上网民的分类思路,也可按照影响力大小、行动有无两个标准7将社会公众分成普通民众、活跃者和名人。显然,不同类型的公众具有不同的角色与行为特征,这也决定其互动关系与交互方式。

具体来说,社会大众间的交互关系可以分为横向交互、纵向交互以及单向向下交互三种方式。横向交互主要是同一类型的社会公众之间针对PX项目信息互通;纵向交互是不同类型社会公众之间针对PX项目信息进行交互;单向向下交互是指得到活跃者或名人响应的PX信息,会引起更多的民众关注、评论或转发,从而影响并改变公众的认知。通常情况下,名人主要是以普及专业知识为手段,进而通过自己的影响力、示范效应、社会效应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以给政府部门施加压力;活跃者主要是用倡议等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达到广泛动员的目的,成为群体性事件进一步扩大的核心力量,也会对政府部门形成压力;普通民众会通过感染、从众等效应而快速聚集,导致事态升级、影响扩大。通过三类人员间的互动与激荡,多方达成共识,促使政府的妥协。

3.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互动模式:“线性模式”向“循环模式”转变

群体性事件的网络舆情传播并非媒体议程与公众议程的简单融合,或是“媒体议程-公众议程-政策议程”的线性模式,而是公众议程、媒体议程、政府议程互动的循环模式,其过程不再是简单的上下传导,而是各主体间的循环交互。

针对PX项目的恐慌和忧虑,社会成员通过集体抗争表达利益诉求,既为传统媒体提供了新闻线索和焦点事件,又凭借其在社交媒体上言论自由与互动(如评论、转发、提到等)的特性,改变了传统传播形式受众的被动情况,促进网络热点的形成,体现了虚拟和现实两条主线的相互交织,最终对现实社会起到舆论导向的作用1。当然,在公众议程设置过程中,处于影响力底层的社会成员向意见领袖传递PX项目事件的相关信息,而意见领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通过表达态度和提出诉求,引起更多的讨论与同情,呼吁更广泛的社会支持,从而为配合线下活动营造出更强大的网络动员能力。

在传播媒体的议程设置中,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新媒体总体上都会有统一的行动,即向涉事政府施加压力或传达信息。不过,由于媒体自身影响力、权威性等能力上的差异,二者对推动政府议程设置的能力与效果会有不同。而且,在此过程中,意见领袖对政府的态度(主要是不满与质疑),也会加剧媒体对政府压力的传递,缩短将公众利益诉求纳入政府议程的进程。

公众议题纳入政府议程设置是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的最终结果。不过,在此过程中,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意见领袖可能会被纳入监督评估体系,旨在寻求一定程度的认同。当然,政府也会通过少数媒体持续追踪事件来披露其应对信息与实施效果。

4.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耦合方式:“线下选择传播”向“线下线上辐射传播”转变

在传统环境下,单个公民不足以驱使PX项目演变为社会问题,许多类似项目即使涉及大量直接利益居民,在信访途径下,影响力依然有限2。这是因为他们的耦合方式主要是面对面的人际传播,且传播对象具有选择性、疏离性、地理限制等特征,这样形成的社会接触网络规模始终有限。然而,在网络社会中,人际传播变得更加频密,也打破了场域的限制,能够让舆情信息在线上大众化的社会网络(通过虚拟平台)与线下私人化的人际网络(通过交际平台)之间交互渗透,从而使得群体性事件的相关信息呈现出点对面全面辐射的耦合特性,这也是前述5个PX项目事件在触发范围上都造成了全国性影响的重要原因。

在全面辐射的耦合过程中,线上与线下两层网络之间的耦合传播机制可以是对称的(即线上用户对信息是传播状态,其对应的线下个体也是传播状态),也可以是非对称的(即线上用户对信息是传播状态,其对应的线下个体是免疫状态),还可以是随机的(即线上用户对信息是传播状态,其对应的线下个体在传播、免疫、易感染三种状态中随机选择)。这主要是由网络中个体信息交流行为及过程中显现出的人际关系信息来决定。而且,在线上线下两层的结点相互连接时,有三种方式:一是同相关连接,此时一个层中影响力较大的用户与另一个层中影响力较大的用户相连,即有影响力的用户间相互连接;二是负相关连接,即一个层上影响力较大的用户与另一个层中影响力小的用户相互连接;三是一个层中的用户与另一个层上的用户随机连接,但要确保两个网络节点一一对应。通过这样的耦合方式,当线下民众在采取现实行动时,线上网民通过“表达态度、提出诉求”等扩散方式引起更多的共鸣与讨论,形成强大的网络舆论压力;或者线上网民通过网络动员以获得更广泛的线下支持。

四、研究结论与建议

在网络社会中,依托群体性事件的舆情结构逆转现象频发,这给政府治理以及实现国家治理现代化造成了障碍。本研究以五个PX项目而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为案例对象,借鉴议程设置理论,研究认为群体性事件、社会成员、新闻媒体、意见领袖、政府是导致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关键主体。这主要是因为单个个体的影响力十分有限,无法将利益诉求或矛盾冲突转变为社会问题,也无法将其纳入公共决策或政策范畴。而在网络社会中,围绕某一事件,社会成员、新闻媒体、意见领袖、政府等主体的交互触发,使得事件快速发酵为群体性事件、热点或焦点,助推这一问题转化为政策议题,这实质上是公众议程设置、媒体议程设置与政府议程设置间的互动融合,这也是现有关于网络舆情与议程设置研究成果的延伸。而且,通过分析我们还可以看出: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基本形式由“金字塔结构”向“扁平化结构”转变,驱动力量由“精英主导”向“大众交互”转变,互动模式由“线性模式”向“循环模式”转变,耦合方式由“线下选择传播”向“线下线上辐射传播”转变等,这为进一步解释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内在机理提供了依据,也为促进政策议程设置现代化奠定了基础。

在网络社会遭遇转型社会、风险社会,使得以层级为特征的权力结构受到挑战的现实背景下,为了有效治理群体性事件的网络舆情,避免陷入“立项-抗议-停止”的恶性循环,本研究有如下三点建议:

其一,完善网络舆情与政府治理互动的桥梁纽带。首先,确保互动纽带种类的多样化,除传统的政府门户网站外,还应积极形成微博、微信等公众交互平台,保障信息的有效、及时互动,避免政府在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中的“失语”角色;其次,确保互动桥梁功能的齐备与完善,除公众正常访问及政府发布信息功能外,还需设计在线服务、交流讨论、网络问政等公众参与议程设置的多种功能,随时掌握网络民意,形成良好的社会舆情,保障政策议程构建的效果。

其二,构建社会大众参与的社会治理创新模式。在完善传统“刚性控制”治理机制的前提下,进一步创新社会治理模式,促进社会大众的政治参与,形成“弹性引导”的治理机制。充分考虑政府与社会大众的利益平衡,促使公共决策的制定过程由“决定-宣布-辩护”转变为“参与-协商-共识”,做到公共决策前問需于民、问政于民、问计于民,确保政策议程构建的规范性。科学预判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的演变态势,据此形成一种社会安全阀,对民众进行有效疏导,提高公共决策质量。

其三,坚持“及时回应-公开透明”的社会治理方法。通过网络舆情与政府治理互动的桥梁纽带,促进社会公众与政府之间的良性互动,及时对人民群众反映的问题、出现的质疑予以积极回应,建立政通人和的社会治理环境。同时,全面推行政务公开、规范公开程序,促进社会公众公共决策与政治参与的能动性,从而形成运转高效、公开透明的社会治理体制,促进国家治理现代化目标的实现。

群体性事件的网络舆情演化问题非常复杂,且此领域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还有很多更深层次的问题需要研究,如在揭示群体性事件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内在机理时,本研究所运用多案例的质性研究方法具有一定的可靠性,但后续可基于本研究中识别的控制力和公信力两个方面入手,根据社会舆情大数据对媒体控制力和政府公信力进行能力辨识和量化描述,进一步得到社会舆情结构逆转现象表征的主要参数,并给出相应的度量指标和交互规则,运用计算仿真的方法,以验证互联网大数据下的社会舆情结构逆转现象的逻辑过程。而且,分析网络舆情结构逆转的最终目的是构建高效的政府决策回应与治理模式,后续可以在对网络舆情传播行为效应开展研究的基础上,根据不同传播行为效应的特点加以因势利导,提炼出社会弹性互动模式,以建立政府与民众之间弹性互动的社会治理优化结构,实现“忠于职守,各司其职”的功能目标。另外,在推行国家治理现代化概念的现实背景下,公众网络政治参与也已成为常态,为了促进政府及时做出具有较高公信力和满意度的回应,还需要进一步规范政策议程设置,体现其现代化科学意涵、标准体系与有效路径。endprint

Structural Reversal of Network Public Opinion in Collective Behaviors: Internal Mechanism and Actual Representations

Hou Jundong Xiao Renbin

Abstract: In the Internet society, network public opinion regarding the collective behavior causes that traditional party with strengths has shifted to be in a weaker position, while the vulnerable subject was in a stronger position relatively, which may impact the policy agenda setting, and in turn bring many pressures to the authority-oriented government departments at all level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genda Setting Theory, based on five cases about PX project events, this research aims to employ qualitative method to explore the critical bodies and interactive mechanisms in structural reversal process of network public opinion in collective behaviors. The results show that collective behavior itself, social members, opinion leaders, media, and the involved government comprehensively play important roles in network public opinion of each PX event, they will affect the controllable ability of decision-making for the corresponding government, which can led to structure reversal of network public opinion in the collective behavior with the synchronous role of public trust in government. Besides, this paper examines its realistic representations from the four aspects of basic form, driving force, interaction mode and coupling method. These results can contribute the government to regulation for the public opinion and network governance, and also can provide important implications for the modernization of public policy agenda setting.

Keywords: Collective Behavior; Public Opinion; Structural Reversal ; Agenda Setting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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