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吴颖 柳佳
柳春蕊:乡土文化中家风的今日传承
采写|吴颖 柳佳
Preface
家风就像空气一样无时不在,就像山川河流一样抚育人成长,每个人都离不开它。家风也形成了民风和民俗。我们常说的某个地方民风如何,比如民风淳朴或民风好学,其实也是这个地方的家风和育儿之道。
家风是由几代人共同形成的,所以是历史概念,也是家族中的长辈有意识、无意识地在影响子女的一种风气。柳春蕊生长在江西农村,幼承家学。在他的大家族中,兄弟姐妹很多。生活在乡土社会中的他们,受到的影响都比较一致,最大的感受就是要做一个讲诚信的人。这并没有人一言一字地告诉他们,但家族里的孩子却都能感受到。他说这就是家风的力量,就像每个人在成长中必须要呼吸的空气,虽然看不见,但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着,而且关乎着每个人的命运,谁也离不开。
作为北京大学从事古代文论和中国思想史研究的学者、教授,柳春蕊经常回望自己走过来的路。在那条从中国江西乡村通往北京这个繁华大都市最高学府的路上,他被印刻的,还都是乡土文化的家风中传承给他的品质。
深深影响着柳春蕊的一种家风,就是慷慨无私地帮助他人。他说自己的奶奶、爷爷都是特别喜欢为村里、当地做实事的老人,也喜欢做善事。他记得小时候每当看到盲人或者行动不便的人时,爷爷都会叮嘱小小的柳春蕊把他们送出去很远,直到路好走了再回来。
小时候柳春蕊的家乡还算是比较富足,少有天灾人祸。因此每当有从安徽、浙江等地受了天灾而讨饭到自己家乡的外乡人被家里收留之后,他也总是很热心地帮他们。他印象很深的就是那时候一到冬天,家里就会留宿很多唱黄梅戏的人。他不去听戏,却要早早地钻进被窝,希望用自己的小身体暖好床铺,等唱黄梅戏的人回来后再睡就暖乎乎的了。
太多这样的记忆被印刻在柳春蕊的脑海中,慢慢地就变成了他的一种为人处世的习惯。直到现在,帮助他人,帮助家乡,都是他人生中义不容辞的一件事。十几年来,他帮助家乡小到修路修桥、解决左邻右舍的纠纷,大到建图书馆、帮助想读书的孩子上学、引荐北大清华的优秀学生到当地担任“村官”,从未间断。“最美江西人”的称号真的不是徒有其名,而是江西对他无私、慷慨地帮助家乡发展的赤子之心的真诚回报。而他的这种慷慨与无私助人之心,则是真真切切地从家风中继承而来,根深蒂固,没有什么可以撼动。
在家风传承中,言传身教4个字太重要了。比如勤奋,并不是父母和孩子说多少遍能有成效的,父母自己做得如何,是不是够勤奋,才是这种家风能不能传承的关键。柳春蕊记得自己小时候,父母总是忙忙碌碌的,每天都起得特别早,母亲恨不得在鸡叫第二更的时候就起床,晚上要很晚才休息。小孩子都贪睡,柳春蕊说那时候他们兄弟三人真的希望能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也睡到日上三竿再起,但永远没有这样的好日子,都是要跟着早起的母亲起来干活、读书的,非常辛苦。
他还记得夏天夜里多雷阵雨,当别人家的孩子早都安安稳稳地进入梦乡时,他家却因为有砖窑,兄弟三人还要跟着父母提着马灯,拿着毛毡到外面,一把砖堆盖好,才能上床睡觉,困得前仰后合。
但正是当时的这些磨砺,后来给了柳春蕊在自己学业、事业上很多帮助,让他从农村走进淮北的大学,又从淮北走进北大读硕士、读博士并留校任教,其中更多的应该是勤奋、刻苦、自强不息,而不是聪慧。
而且他也认为,勤奋和自强不息的精神,在今天也很重要。尤其是在实体经济发展中,如果没有艰苦创业的精神,没有勤奋,肯定是不会有好发展的。
刻苦和勤奋,其实一直也是中华民族很了不起的“根”,但这种精神的传承是在每个家庭中完成的。所以,刚刚成为父亲2年的柳春蕊,还是非常忙碌,早晨早早起来看书、写文章,本该闲暇和放松的暑假也都在带着大批的学生进行乡村考察和社会实践,并没有留出太多的时间陪女儿。他说,自己的勤奋和刻苦一定会被女儿看到和逐渐理解的,希望能像自己的父母传承给自己时一样,把勤奋和自强不息的精神通过“身教”传承下去。
勤俭持家,是乡土社会的家风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柳春蕊却感悟到,越是进入经济高速发展的社会,节俭反而变得越发重要。而且他认为,节约是一种做人的品性,和慷慨、乐于助人并不对立。比如他还是会慷慨地捐助家乡想读书的孩子读书,力所能及地给家里更多的生活费,但他会能坐公交地铁时就坐公交地铁,不浪费钱和资源打车,能减少的应酬尽量减少。他说这都属于节俭,同时也是修身。
人的成长是需要慢慢磨炼的,社会的成长也是,尤其是物质极大丰富的现阶段,对人们来说,能做到节俭亦是很重要的修炼。其实,物质过度是负担,简单的生活很幸福的道理,不少人已经感受到了。
提到乡土文化,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非常普遍的愿望。中国父母总是希望把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自己人生没有完成的事情放在子女身上,希望他们能够继承,这在柳春蕊看来其实也是一种家风。而且,把这些期望放在原来的社会中去看,或者放在乡土社会中去看,并没有什么错。比如旧时很多学者希望子女能够继续他们的学问,诗书传家,这是一种很好的家风传统,也是学问的延续。在古代很多学问的延续都是通过家族、家学完成的,是需要经过几代不断传承和拓展才能有所成就的。只是这个概念在现代社会,含义已经变化了,有些地方不太符合我们当今的教育理念。但是柳春蕊依然认为,对孩子有要求、有期待仍然是需要的。他举例说,对于北京大学来说,国家这个“家长”一直希望它能成为世界一流的大学,最好排名第一,这不也是一种“望子成龙”吗?这和大多数父母希望子女考上清华、北大的望子成龙之心是一样的。有这样的期望,才会真的有更多的孩子进入全国最好的大学,成为对国家更有用的人。对于这一点,要用包容的眼光来看待,只要在做法上不极端,做到尊重孩子的成长规律和差异性就好。
柳春蕊认为,任何文化现象都会和历史的渊源一样根深蒂固,有些需要与时俱进,有些其实是超前的,很难说哪些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可能过了很多年,我们才发现原来的一些道理非常具有前瞻性,比如现在重新提倡的家风传承,对传统文化的重视,重新思考做人、家与国之间的关系等,都是如此。
在当今这个越来越国际化的时代,是否需要将一些乡土文化中的家风传承下去?柳春蕊这几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有时候他也感觉自己信仰的文化土壤在慢慢流失,但仍然能从最近几年的国学热,对传统文化的重拾,包括对家风的重视中看到一个信号在传递,那就是乡土文化的家风中依然存在着这个现代化、多元化和国际化的社会所需要的很多智慧和做人的根本,而且是属于中华民族的独特智慧和民族特质。所以柳春蕊把这个阶段称为社会的修复期——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于激烈冲突中一定要完成寻找自我修复的方法的时期。而且他乐观地看出,在传统文化和家风传承中,正存在着社会修复所需要的东西,那些早已被嫌弃或遗忘的乡土文化中的家风,可能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修复支撑点。
柳春蕊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从事古代文论和中国思想史研究,关注乡村教育,被评为2015年“最美江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