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纳切威:他是当代最受人尊敬的战地摄影师

2017-11-16 06:11
北广人物 2017年49期

詹姆斯·纳切威:他是当代最受人尊敬的战地摄影师

詹姆斯·纳切威是一名战地摄影师。他在这一行已经做了31年,在这期间能够写进历史里的战争,他几乎全都拍过。他曾25次在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中获奖。

2012年11月的一天,中国济南,中国国际摄影双年展的一场讲座正在举行,国内摄影界的“大牛”贺延光一直坐在台下冰冷的地板上,直到演讲结束,都“没勇气上去合影”。和平日里常见的那些“战地记者”的慷慨激昂不同,纳切威很少讲述他的战争经历,他甚至不怎么喜欢主动跟人讲话。高高瘦瘦的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和浅色的牛仔裤,平静地走到台上,一直低着头,翻出一张张照片。每张照片都代表了他曾经到达的一个现场——烧得只剩下残骸的车臣、弥漫着爆炸烟雾的中东、大地刚刚停止震动的东京、人们因饥饿跪倒在地死去的非洲大陆……如果你是一名记者,出现在这其中任何一个现场,都足以让你声名鹊起……

作为摄影师,我最大的痛苦在于我知道自己的一切名声和利益都是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之上,这让我每天都很挣扎煎熬

“从我打算做摄影师那天起,我就打算做个战地摄影师,因为我坚信,只要照片能揭露战争的真实面目,我所拍的照片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反战照片。”他说。曾给纳切威做过编辑的德国人汉斯·赫尔曼·克莱尔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留着上世纪嬉皮士最流行的中分发型,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衬衣却是出人意料地一尘不染,“在一片嘈杂混乱中,跟那些在现场慌张无措的记者相比,他保持了一定的镇定”。

迄今为止,纳切威已经5次获得战地摄影最高奖——罗伯特·卡帕金奖,此外,他还获得过两次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摄影奖,以他为主角拍摄的纪录片《战地摄影师》曾经获得奥斯卡提名……

领奖的时候,这个见识过无数战火的美国男人低着头,像第一次上台发言的小学生,紧张得双手抓着自己的讲稿说:“对一个花了一辈子想要保持隐身状态的人来说,站在这么多人面前,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像是让人在头条新闻里发现了自己。请原谅我不得不违反你们的演讲规定,我得看着稿子演讲。”

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翻照片。战争在他的叙述里除了最基本的事实,并没其他。每次他在前线,他的编辑克莱尔都会迫不及待地跟他联系,“你看到了什么,跟我讲讲”,但大多数时候,他得到的答案都是同一句话,“我不想说”。“作为摄影师,我最大的痛苦在于我知道自己的一切名声和利益都是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之上,这让我每天都很挣扎煎熬。如果有一天,我的野心超越了我的同情心,那时我就失去了灵魂。”纳切威说。

跟纳切威一同采访过的路透社记者德斯·怀特回忆,有次在印尼采访,一群挥舞着木棍和匕首的暴徒在窄巷里追打着一个已经满头是血的人,“就像小孩在玩弄自己的玩具”。当时,绝大多数摄影师都躲在对街的大楼里用长焦镜头拍照,只有纳切威跑到了现场,他并没有打开相机,一贯内敛的他罕有地展露出激烈的情感,他跪在地上,大声哀求着:“请你们不要杀死他吧,你们没有必要杀死他。”但他的话显然没有起到效果,现场照片留下了当时的情形:围成一圈的男人用力地把棍子挥向瘫倒在地的人身上,仅仅是因为他们拥有不同的观念,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而地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怀特说凡跟纳切威一起去过现场的记者,总要喝掉几大瓶的啤酒,晚上才能睡得着觉。但是,他只要喝上几杯白开水就够了。

我是一个见证者,我的照片就是我的证词,我所记下的事件都不该被遗忘,更不应该重蹈覆辙

2003年,纳切威参与了伊拉克战争的报道。他跟同事迈克·韦斯科夫坐在车里,在炮火中前进。路上,一颗手榴弹被扔进他们所在的车厢里。韦斯科夫果断地抓起导火线还在燃烧的手榴弹,想要把它扔出去,可他显然输给了时间,手榴弹在他手里爆炸了。营救他们的直升机在一片混乱中冲到前线,抢救负伤的记者。纳切威的两条腿和胃部也被弹片击中,但他依然举着相机,用尽全身的力气坚持着为正在抢救韦斯科夫的战地医生拍照,一直拍到自己昏死过去。“有些记者会拿着自己在战地死里逃生的经历翻来覆去说个不停,但是你很难让纳切威跟你讲述这些九死一生的故事。”克莱尔说,“你必须求着他跟你讲讲这些事,即便如此,他也会极力回避。”

“作为记者,我们离故事已经足够近了。我们整天和士兵们在一起,忍受乏味的生活。最终,我们不仅一起经历了危险,甚至分享了战争的创伤。”很少在公开场合提及这段经历的纳切威在济南的演讲中,这样轻描淡写地回忆了这件事。当他在演讲中讲起那些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行时,他又陷入了沉默:“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多说什么。”纳切威知道,他唯一的武器就是照片。于是,在车臣,他跟着回家的母亲走进了被炸毁的房间,拍下她悲伤的哭泣;在印尼,他跟住在铁路边的穷人聊天,看着只剩一只手和一条腿的男人拄着拐棍在公路上乞讨;在中东,他跟着投掷武器的年轻人在前线奔跑,跟他们一起忍受刺鼻的催泪瓦斯……“我希望在照片中,摄影师能够隐身,我不希望人们看到我的照片后说,‘瞧这构图多棒’,我所使用的技巧完全服从于我的工作,去表达我想表达的意思。如果我的照片能让人们感到不安,如果这些画面能够毁掉他们的一天,那我就完成了我的工作任务。”他说。

一次,纳切威在纽约办展览的时候,邀请了自己的好朋友、剧作家丹尼斯·奥尼尔。奥尼尔盯着挂满一整面墙的照片看了半天,扭头对自己的朋友说:“哇哦,这儿看起来像个阵地!可是,老兄,你看起来非常疲惫啊。”一贯皱着眉头的纳切威从严肃的表情里稍稍舒展开来,他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是啊,像是一颗小贝壳被敲出所有内脏,累得快散架了……”

离开战场的纳切威,在纽约有一个自己的工作室,里面摆满了书,闲下来的时候,他喜欢看看小说,看看展览,喝瓶可乐。他说:“很多年以前,我就觉得自己已经看够了这个世界的悲剧,早就不想再看了。但不幸的是,历史还在继续产生着悲剧。我感到我有责任将它们记录下来。但请你们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这些悲剧从未发生过,我其实更愿意去拍与这些完全不同的照片,我真的希望一切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但是,世界还是老样子。纳切威第二次去索马里报道饥荒时,出发前一晚,他做了个“恐怖的噩梦”,当他浑身颤抖着从噩梦中惊醒后,也想过干脆回家算了。可没多一会儿,他就恢复了平静,然后背起了黑色摄影包,搭上了国际红十字会飞往摩加迪沙的运输机。“我必须要到前线去,因为我肩负着使命,我必须要为那些人做些我能做到的事情。”对于自己的这个决定,他是这样说的。“我是一个见证者,我的照片就是我的证词。我所记下的事件不该被遗忘,更不该重蹈覆辙。”这是纳切威在他的个人网站上,用灰色的字体在漆黑的页面上写下的一句话。

据《中国青年报》朱丽娟/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