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你的右手

毕淑敏

握紧你的右手

毕淑敏

我常常见女孩郑重地平伸着双手，仿佛托举着一条透明的哈达。女孩把左手背在身后，把右手手掌对准湛蓝的天。

我常常想，世上可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它是物质还是精神？难道说我们的一生都早早地被一种符咒规定，谁都无力更改？我们的手难道真是激光唱盘，所有的祸福都像音符微缩其中？

当沮丧的时候，当彷徨的时候，当孤独悲凉的时候，我曾格外地相信命运，相信命运的不公平。

当快乐的时候，当幸福的时候，当优越欣喜的时候，我格外地相信自己，相信只有耕耘才有收成。

渐渐地，我终于发现命运是我怯懦时的盾牌。当我叫嚷命运不公的时候，正是我预备逃遁的前奏。命运像一只筐，我把对自己的姑息、原谅以及所有的延宕，都一股脑儿地塞进去，然后蒙一块宿命的轻纱。我背着它，慢慢地向前走，有了一份心安理得的坦然。

有时候，我也诧异自己的手。手心叶脉般的纹路，还是那样琐细，这只手做过的事，却已有了几番变迁。

在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喀喇昆仑山三山交汇的高原上，我当过卫生员；在机器轰鸣铜水飞溅的重工业厂区，我做过主治医师。今天，我用笔杆写我对这个世界的想法时，觉得是用我的手把我的心制成薄薄的切片，置于真和善的天平之上……

高原呼啸的风雪，卷走了我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并以浓重的阴影，倾泻于行程中的每一个驿站。

岁月送给我苦难，也随赠我清醒与冷静。如今，我对命运的看法，恰恰与少年时相反。

成功来临时，我要提醒我自己，这是命运的光环笼罩了我。在这个环里，居住着机遇，居住着偶然性，居住着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当悲哀的时候，我便镇静地走出那个怨天尤人的自己，像孙悟空一样，跳起来，站在云端，注视着那个不幸的人。于是，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软弱，她的懦怯，她的虚荣，以及她的愚昧……

年近不惑，我对命运已心平气和。

小时候是个女孩，大起来成了女人，我总觉得做女人要比做男人难，大约以后成了老婆婆，也要比老爷爷累。

生活，就像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样，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幸运。对于女人，无端的幸运往往更像一场阴谋、一个陷阱的开始。我不相信命运，只相信自己的手。因为它不属于冥冥之中任何未知的力量，而只属于我的心。我可以支配它，去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儿。我不相信手掌的纹路，但我相信手掌加上手指的力量。

蓝天下的女孩，在你纤细的右手里，有一粒金苹果的种子。所有人都看不见它，惟有你清楚地知道，它将你的手心炙得发痛。

那是你的梦想，你的期望！

女孩，握紧你的右手，千万别让它飞走！相信自己的手，相信它会在你的手里，长成一棵会唱歌的金苹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