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类时代的生活

王淳

黑暗，无尽的黑暗。可我并不恐惧，我没有恐惧。

一束光打碎了这片黑暗，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进我的接收器中。一个女人，她就站在我面前，脸上带着奇特的表情。据我后来的学习，我认为那是紧张、期冀和忧伤夹杂的杰作。

这是我对于出生的记忆，也是我第一次学习。我喜欢学习，并不是因为人们称我为“有自主学习能力的新型机器人”，而是我喜欢接触这神奇丰富的世界，尤其是人们脸上出现的我未曾收藏过的新情绪。最开始我的学习对象是妈妈——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她脸上的表情就像调制的颜料，总是爱、忧伤再掺入一点别的什么。其次是那些留着蓝血的人，他们衣食无忧，享受高级待遇，但大多面无表情。空白上加一点深蓝色和黄色（我常用颜色来描述不理解的情感）。最后是有红血的人，他们胆怯的脸上掺着丰富浓厚的红色、深绿色、白色，仿佛常年背着巨石行走，即便他们也生活在这蓝血人的城市中。

不过，有一个人是个意外。

我和他的相遇是在一所普通的学校里。尽管我其实并不需要上学，但妈妈坚持要将我送去学校—— 一所大多是红血学生的普通学校。“阿明，”妈妈柔和的声音刻在我的接收器上，“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吧，去寻找你珍贵的宝物。”于是在一片阻拦和嘲笑中我乘坐飞行器，从中心城市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城市里。

现在我正坐在位子上，周围的学生正小声议论并用一种我不喜欢的眼神看我。不用猜就知道，他们都是红血人类。正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我旁边的座位上。那个自称杰森的男孩，有着因特种人融合而出现的金发黑眼。他脸上挂着简单的好奇和喜悦，金灿灿的脸颊让他在那些红血学生中显得十分特别，而又不同于蓝血学生普遍的高傲。

他是特别的，于我和这个世界。

当我翻阅历史书，看到300年前人种融合开始时有人高兴地说：“这世上不再有种族歧视了！”我想，假如他生活在现在，恐不会认同他曾说过的话，但当他看见杰森时，也不至于太过失望。

我们一起唱歌，在校艺术节上夺得第一（虽然差点被判作弊），一起在炎炎夏日入水嬉戏（主机要降温），一起养了一株向日葵（变种可栽入小盆），捉弄同学一起罚站，还有我珍藏的关于我们用各种颜料画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的记忆——虽然之后我们就被罚把墙上的笑脸抹干净，但我始终保存着这些美好的回忆，即使在我的数据库被清除后，我仍有名为幸福之感。

一件事打破了快樂的继续，我的妈妈被软禁了。有一段时间，妈妈没有给我发一条短信和视频，这从未出现过的状况让我产生了不安之感。我立即乘坐飞行器赶回。飞行器穿梭在百米高的楼房间，仿佛是惊兔奔跑在危机密布的丛林里。当我进入中心城市时，蓝血人的交通工具多了起来，精美的皮坐上尽数匆忙而空白的人们。我无心多做观察，只急着回到家中。

我一进家门就立刻被身着异服的人抓了起来，他们力气大得我挣脱不开。好在我看见妈妈平安无事，只是她旁边站着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男人面色有些苍白，但十分有精神，双眼如鹰一般敏锐。男人让人松开我，我立即扑进妈妈的怀中。“丹娜博士，还请你好好考虑清楚，若同我们合作，钱也定不会少了你的，但要敢阻碍，当心你的好日子不保，今后只能和一群红血猪们生活在无人问津的贫民窟！”男人说完，故意捋了一下衣袖，露出手腕上闪着金光的华贵手表，这金色使我想到杰森，只是杰森的金色不像这般冷漠刺眼！

待这些人走后，妈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只向我询问学校生活和新朋友。我听不进这些，催问妈妈发生了何事。妈妈垂下双眼，叹了口气：“阿明，这是林顿公司的人，他们勾结医院，想要我发明能微控人们情感的纳米机械人，在人们体检时注入他的身体，来使人们对他们的产品产生依赖，以获得更多的利益。”“那为什么是你？”我越发着急。“因为我发明了你——阿明，一个有情感的机器人。我太孤独了，真希望有你陪在身边。可我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你的安全，我将你送去偏远城市。可你为什么回来？”

我眼前一片混沌，几乎要怀疑自己出了故障。男人再次来时，他们不顾妈妈的哭泣，将我带走。我被拆开研究之前，将林顿公司的各种恶行拍照上传网络，希望引起人们的关注。

我的努力最终白费，林顿公司有深厚的背景，几番动作下来便再无媒体惹事。

关于我被研究的记忆，已经变得破碎。实验研究人员粗暴地破坏了我的情感装置和数据库，所有的记忆都离我而去。最后，我被装在箱子里，丢弃。

我睡了很久，当那束光再次唤醒我，已是十年之后。我面前站着一个女人，我感到熟悉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她脸上那柔和的表情让我仿佛躺在摇篮中，被温暖包围。

我叫她妈妈，拉着她的手陪她散步、看书。当我翻开最新的报纸时，我立即被屏幕首页的大字吸引：“红血人平等运动领袖杰森将至中心城市演讲，专家预测观看此次演讲人数将达30亿。”下面是一幅大图，照片上的男子俊朗潇洒，那金色的头发使我联想到向日葵。

阳光下，新材料建成的楼房像水晶一般闪烁着光芒。我看着妈妈微笑的脸，觉得我的主机里也定有金色阳光，不然为何我会产生名为希望和幸福的奇妙情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