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徐方芳
一种花的六个名字
江苏/徐方芳
幼时叫它粉豆花,小女孩们都这么叫。三三两两地攀着花枝,摘取花托里一粒粒黑色的花籽。它们小巧滚圆,像一颗颗小豆儿,剥去壳,一小团濡湿细腻的粉末便挑在指尖,而后被轻轻地抖落在一片大树叶上,晒在阳光里。爱美的小姑娘盘算着,拿这些小粉团做成敷面的香粉,甚至讨论出了制作工艺——晒干、捏碎、筛匀,拌上花露水……
一天又一天过去,大把大把的粉豆被剥开,没有半点柔白的粉末涂上我们的脸庞,那么多花心里生出的天然化妆品,好像最后被风吹去了,雨水流走了,夏日冗长,我们无休止采摘、剥取、摊晒,似乎是消磨缓慢时日的方式,那些夏天,是从此以后再难拥有的奢侈时光。
粗线条的男孩,当然没耐心剥这么小的豆子,再说胭脂水粉是女孩的事情。男孩们崇侠尚武,村庄的草木,常常在他们的手中变成刀枪剑戟,女孩称作粉豆的黑色的花籽,从外形上来说,活活脱脱就是一枚微型的地雷,于是男孩给这种植物命名地雷花。整个村庄是他们假想的战场,他们驰骋呼号、除恶扬善,战争电影中,地雷总是把邪恶的一方,炸个措手不及、鬼哭狼嚎,在他们那里,这些黑色的小地雷(实际上被当成了手榴弹使用)担当了正义的武器,追逐投掷间,小地雷飞溅,它们掉落的地方,很快又是一蓬可以摘取战争游戏道具的花丛。
年少时,在书籍上获知了它的学名——草茉莉或者紫茉莉,只叫它紫茉莉,那样的年纪,梦幻又轻盈,推崇诗意与唯美,紫色沉静优雅,茉莉婉约纯净,恰恰契合少女的心思。
待到青春将去,见到它便唤作夕颜了。牵牛花也称夕颜,但那种花韶华正盛是在清晨,所以还有个名字叫朝颜,只有它,夕开朝谢,是名符其实的夕颜。那样楚楚可人的紫红,那样纤长柔弱的花蕊,仿佛睫毛忽闪,转瞬间夜幕低垂,姿容不见,待到天明,便萎蔫成黯然的一鬏。想来心里就有些幽怨,年华匆匆,盛年短促,那种伤逝的情怀,是另一个敏感年纪自惹的闲愁。
更多的人叫它晚饭花,年岁渐长,我也喜欢这个名字起来。晚饭花,民间的、家园的花儿,通身温馨平和、温润和暖的人间烟火气息。这几年,从夏到秋,我日日穿过几丛散发着甜润的香氛的花,上楼操持晚饭,也想象着这个时候,世间一定有这样的院落,院子中间摆一张餐桌,晚饭花花枝簇拥、花香萦绕,劳累了一天的一家人,在婆娑的花影间,享受简单或者丰盛的晚餐。摘一粒花籽放在手心端详,浅浅的纹路,淡淡的黑,像中药中一颗小小的药丸,而这家常的花,本身便是一剂良药,恬然地开在岁月中,医治生活的磕碰留下的微微创痛和隐隐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