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格萨尔》经过民间说唱艺人的千锤百炼,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堪称气势恢宏的悲喜剧。降边嘉措、吴伟编撰的《格萨尔王全传》以章回体形式呈现了英雄史诗的宏伟风貌。晁通是这部悲喜剧的关键人物之一,作为格萨尔王的本宗叔叔,他本应是神化王权叙述模式下被神化的王族成员,然而,由于觊觎格萨尔的神授王权,他被作为格萨尔的对立面遭到刻意贬损,以致被妖魔化,成为权欲、色欲、财欲的化身。晁通既是一个被嘲笑的丑角,也是喜剧气氛制造者;他既是映衬格萨尔神授王权合理性和不可挑战性的反面人物,也是说唱艺人们创造史诗民间娱乐性的道具,他的存在使史诗的悲剧因素和喜剧因素得以巧妙整合,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
关键词:《格萨尔王全传》;悲喜剧;晁通;滑稽人物
中图分类号:I207.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格萨尔》是举世闻名的藏族英雄史诗,经过民间说唱艺人的千锤百炼,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降边嘉措、吴伟编撰的《格萨尔王全传》以章回体的形式呈现了英雄史诗的宏伟风貌。晁通是《格萨尔王全传》中地位高贵、法术高强、战功卓著、处境微妙而尴尬、不得善终的一个十分显眼的重要人物,他是格萨尔王的本宗叔叔,在部落联盟的众多力量中,是兵强马壮的达绒部落王,却因为对神授王权的奢求成为格萨尔的对立面,因此在史诗中被贬损以致妖魔化。晁通代表了人的各种欲望,是权欲、色欲、财欲的化身,是喜剧气氛的制造者,是滑稽的丑角。就《格萨尔王全传》的叙述来看,晁通的滑稽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晁通是被刻意贬损以致妖魔化的人物
晁通出身高贵,法术高强,战功卓著,但是,由于他是格萨尔这尊大神的对立面,因此被贬损以致妖魔化。晁通是格萨尔大王的叔叔,有显赫的地位和非凡的本领,按照王权神化自我的惯例,他是被神化的家族的一员。然而,因为他图谋称王,并且有与神子觉如争王的行动,甚至用投毒等恶劣手段暗害过出生不久的觉如,因此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在《格萨尔王全传》中被贬损以致妖魔化。
晁通是神子觉如降生的家族中势力强大的一个支系的首领,号称晁通王,是马头明王的化身。他頗有一些法术,家中拥有宝物,是“一根天上的魔鬼献给象雄黑教贤人的手杖,名叫姜噶贝嘎。这是鬼神的宝物,念动真言,可以快步如飞,行止如意”(见第四回)。晁通有变化多端的能力,在历次征讨中屡立战功,甚至多次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第二十六回施巫术攘灾,第三十八回骑木鸟降伏祝古军术士,第四十一回道出祝古君臣寄魂物的秘密,第四十五回协助格萨尔降伏雪山国地方神朗郭,第四十六回降伏雪山国寄魂雪狮等。总之,晁通是《格萨尔王全传》这部英雄史诗中杰出的战将,是岭国八英雄之一。作为达绒部落的王,其势力强大到差一点就在赛马称王的英雄大会上坐上岭国大王的金宝座。尽管这是觉如在神示下设计的一个骗局,但是透过故事的面纱,还是可以隐约看出晁通的真实地位。晁通应该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这样的人往往高处不胜寒,处境危险。晁通因为势力大,具备做王的能力,也萌发了称王的欲望,因此成为天神下凡的格萨尔大王的对立面。他虽然有些神力,但毕竟是人,不像格萨尔一样是带着天神的使命降生人间,因此,他在与天神的竞争中失败是必然的。这一逻辑必然引导出他被贬损的命运。在君权神授的奴隶制社会和封建社会,王权总是被抹上神秘的色彩。晁通尽管神通广大,但由于他的神力缺少神圣的来自上天诸神的使命意义,因此,不论他多么功勋卓著,所有的努力都源于满足私欲的动机。而人的私欲在神的使命面前总是显得十分滑稽,即使本领非凡也被抹上妖魔化色彩,终究邪不压正,成为受调侃的对象。比如,晁通对女色的贪求,与一些被描写成妖魔的国王没什么区别,因为他完全出于本能需求;而格萨尔纳妃却被叙述为除妖的需要,比如,阿达娜姆原本是魔女,与格萨尔一见倾心,做了格萨尔的妃子后,不仅帮助格萨尔降伏了她的魔王哥哥,还在后来的征讨四方的战争中成为女英雄。格萨尔即使是多次沉湎于温柔乡,也被叙述为妃子用健忘药迷醉的结果。一正一邪,一神一妖魔,对比十分明显。这种叙述话语背后,隐藏了贬抑挑战神授王权者的倾向。
二、晁通是权欲、色欲、财欲的化身
晁通是一个充满欲望的人,他的欲望主要表现为对权力的追逐、对女性的喜好和对财富的占有。这些欲望原本是正常的人性,但是,当它们跟一个与神作对的人结合的时候,就处处表现出可笑的滑稽性。
首先,晁通的权欲受到神的愚弄,像一场黄粱美梦落了空。晁通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颇通权谋,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试图从消灭人力资源的角度压制曲潘纳布氏族里幼系的力量。所以,觉如一出生,他就以探望的名义送去拌有剧毒的食物(第四回),明目张胆地要直接毒死一个婴儿。论亲情,他是觉如的叔叔,然而,在权力欲望的驱使下,他变得丧心病狂,心狠手辣。好在,他要毒害的觉如是一尊真神,人算自然不如天算,晁通的连环杀手锏都被一一化解。从晁通对待婴儿觉如的行径来看,他有很好的预料能力,预感到了一个来历不凡的孩子的前程必然不同凡响,会威胁到他的权力欲望;同时,他敢于明目张胆地迫害一个氏族里刚出生的婴儿,表明他当时在氏族里的地位已经到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正是由于他享受了权力的滋味,才激发出对权力的更大渴望。因此,当觉如化作一只乌鸦对他唱假预言的时候(第六回),他对“岭国的王位和七宝,森姜珠牡美姑娘,是天赐你晁通王”的说辞深信不疑。这充分暴露了他对权力的野心。神子觉如是专门到人间降妖除魔的,自然也包括降伏人对权力的贪欲;晁通在赛马过程中备受捉弄,象征了天神对人的贪权欲望的降伏。
其次,晁通对女性保持着旺盛的欲望,表明他是一个深受本能欲望困扰的人。这一性格特点类似于猪八戒,既有贪慕女色的率真可爱,又在佛法或神规的压制下显得滑稽可笑。中外故事中都有英雄与美人的传奇。晁通堪称英雄,对女色的喜好十分强烈,然而,他又是个十足的大男子主义者,对女性的追求停留在本能欲望的占有层次。他对女性的欲望十分简单,既没有格萨尔大王的神性使命,也没有情缘一类的因素,实质上是男性中心社会男子依靠强力占有女性的一种表现。他对妻子的粗暴态度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内心世界里并没有对女性的丝毫温柔与尊重,有的只是彻头彻尾的占有欲望。这一点和猪八戒的真性情比较起来,显然少了一些可爱、真诚、厚道之气。试看当他的妻子丹萨好心好意劝告他不要轻信假预言时,他已被权欲的幻觉冲昏了头脑,竟然“恶狠狠地对丹萨说:贱骨头,逆妖婆,预言像金子的神塔,你竟敢拿恶言的斧头去砍;吉兆像战神的颜面,你竟被恶兆的灰烬蒙住了眼。要不是看在我们九个儿女的面上,就应该割你的舌头,剁你的鼻子。不久要举行赛马会,珠牡很快就要进我达绒家。贼婆娘,珠牡会比你强千百倍,达绒家有没有你都不要紧。如果你愿意留下为珠牡干粗活,还能有你一口茶饭;如果你呈尊贵,还要乱嚼舌头,那就乘早离开这里”(第六回)。从晁通对生了九个儿女的妻子丹萨的态度,足以看出他品德上的缺陷;也足以说明他喜新厌旧背后隐藏的其实是男性霸权对女性的粗暴压制。好在,晁通对女性的占有欲望在格萨尔大神的掌控下,大都落空,徒留笑柄。endprint
第三,晁通也是个十分贪财的人,处处斤斤计较,挖空心思多贪多占,显示了他贪婪的本性。晁通作为达绒部落的首领,兵强马壮,家业兴旺,积聚了大量财富。从他为追求三个夜叉的姑娘而“拿出金银玉石各一斗”,“来到这三女子跟前,左边放一斗松石,右边放一斗银子,中间放一斗金子”的情形看(第二十五回),可谓富得流油,算得上大土豪。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放过任何一次聚敛财富的机会。比如在战利品的分配时总是想自己名下多得些,甚至连柴草的分配,也要给达绒部落留干柴(第三十六回),算计得无比精明,蝇头小利也不放过。
三、晁通是制造喜剧气氛的重要人物
《格萨尔王》作为神话英雄史诗,如果按照古希腊文化的模式,比如像荷马史诗,或者像“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改编的祭祀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山羊之歌”,①应该是一部经典悲剧。然而,通观这部英雄史诗,却充溢着浓郁的喜剧气氛。究其原因,有两点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一是民族特性的影响,显示了藏族豁达、诙谐、乐观的民族性。二是由于民间艺人的千锤百炼,《格萨尔王》具备了深刻、广泛的民间性;而大众的、世俗的文化既不同于个人创作(可能形成单一的高贵或严肃的风格),也摆脱了集体的祭祀活动的庄重心态,因此,更容易形成集体狂欢的品质,从而使神话英雄史诗被打上喜剧的烙印。
所谓喜剧,是与悲剧对应而言的,这对概念源自古希腊文明。依据荷马史诗和埃斯库罗斯的艺术成就,亚里士多德最早论述了悲剧的含义:“悲剧是对一个高贵(著者按:另有不少学者用‘严肃替换了‘高贵一词)、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1]391早期悲剧关注的是神话人物和英雄人物,因此是高贵的。就这一点而论,《格萨尔王》因为颂扬神与英雄而符合悲剧的高贵性。而喜剧“是‘对道德品质低下的人的模仿(亚里士多德),它不需要从历史或神话中挖掘;它专注于小人物的平淡无奇的日常现实”。[1]51特里西诺将悲剧和喜剧进行了比较,认为“喜剧往往是一种对不大庄严而且较为下品的行为和性癖的模仿,这种模仿是为了嘲笑、讽刺和非难它们,从而教人以德。这是喜剧惯用的手法,而悲剧则不同,悲剧凭借怜悯和恐惧对人进行教诲”。[2]64从悲剧和喜剧的概念来看,《格萨尔王》既符合悲剧的高贵性,有对神与英雄的颂扬,演示了人的悲痛与苦难,有严肃的情调,有拯救人类与世界的崇高境界等;又符合“日常现实”和对“较为下品的行为”的模仿、嘲笑、讽刺和非难。其喜剧性不仅表现在对晁通这样的“低劣的人的模仿”,也表现在对神性的英雄人物格萨尔的刻画上。比如,格萨尔与森姜珠姆之间的“日常现实”的属于男女情感范畴的相互考验、猜忌、依恋、痴迷,以及格萨尔的王妃森姜珠姆为争宠对梅萨动用的心机等,这些人性的弱点远离了悲剧的崇高感,却十分具有喜剧的发人深省的“可笑性”。可见,《格萨尔王全传》是一部兼具悲剧精神与喜剧精神的“悲喜剧”,“能够把崇高与滑稽结合在一起,通过强烈的对比来解释人生”。[1]392
晁通是《格萨尔王全传》中制造喜剧气氛的重要人物,甚至是核心人物,因为只有他从始至终以一种滑稽的形式存在。晁通在第四回一出场就干了两件显示本性之低劣的事情。一是为了得到龙女,进而得到龙宫的财宝,出卖岭部落的军事机密,向郭部落通风报信;然而,他的愿望却在狂妄的自信中化为泡影,眼睁睁看着他认为不可能的“刀不必出鞘,箭不必上弦,美女和宝物唾手可得”的事情变为现实,龙女做了森伦的妃子。一个自私、阴险、贪婪、狂妄、迷信暴力的品行低劣的人,其愿望落空了,喜剧效果自然显现。二是神子觉如刚出生,他就亲自出马送去涂了毒药的食物,见此计不能害死觉如,就请动黑教术士,加害觉如。然而,品行低劣的人又如何能够战胜高贵的神呢?晁通被觉如降伏了。一个阴险毒辣的人的阴谋再次落空,其行为受到嘲笑、讽刺和非难,显示了典型的喜剧性。
晁通终其一生都在以一种滑稽的姿态创造着喜剧气氛。《格萨尔王全传》分上下两卷,共六十六回;直到第六十五回,晁通仍然心存非分之想。当格萨尔大王决定“赴吉祥境地去见大师莲花生”时,“唯有达绒长官晁通心中高兴。想那雄狮大王一旦离开岭地,这国王的宝座除了我晁通还有谁能坐?还有那珠牡,虽然老了,却风姿不减,除了我晁通谁还能娶她?”可见,“晁通的坏心眼,老到胡须白了也不改变”。一个彻头彻尾的“道德品质低下的人”至此被塑造完成,也为第六十六回大结局格萨尔“处置了一贯挑起内哄、危害岭地的达绒长官晁通王”做好了铺垫。晁通一生战功卓著却不得善终,这是由他的喜剧性的命运决定的。他以滑稽的一生挑战高贵的神,在命中注定的失败面前至耄耋之年依然初心不改,这既可以理解为一种“可笑的”、“较为下品的行为”,应该受到嘲笑、讽刺和非难;这是他喜剧性的一面。然而,换一个角度,不是站在所谓神的格萨尔的角度,而是站在人的角度,看他对欲望的执着,他的一生显然也蕴藏着深重的凄凉。这是一个不屈服于命运的人的悲凉的一面,能激发出人们对生命意志的悲悯,也能引起人们对生命追求自由的怜悯。这应该是这个喜剧性人物悲剧性的一面。所以说,《格萨尔王全传》作为一部悲喜剧,不是简单的界限分明的悲剧因素(神和英雄)与喜剧因素(人及其下品行为)的叠加,而是“显示着现代人对喜剧这一体裁深入一步的认识与把握”。“所谓悲喜剧,并不是悲喜两种因素的等量相加而成,也不是介于悲剧与喜剧之间的第三种体裁。应该说,悲喜剧基本上仍然是喜剧,它是喜剧的同类,是一种带有深沉的悲剧感的喜剧,是一种叫人笑过之后往深处一想要流泪的喜剧”;“一方面,悲喜剧仍然有嘲讽,但它不像传统的讽刺喜剧那样理性与无情;另一方面,它也仍然有幽默,但已不像传统的幽默喜剧那样以明快活泼的基调取胜,而带上了某种感伤、晦涩以至荒诞的色彩”。[3]102从这一点看,《格萨尔王全传》虽然是对民间流传的神话英雄史诗的整理与再创作,其艺术成就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
四、晁通是被嘲讽的丑角
丑角即扮演“丑”的角色,也说脚色。中国的戏曲把人物进行了类型化处理,分为生、旦、净、丑、杂等脚色,每种脚色所扮演的人物及其化妆和表演程式各有相对固定的内涵。“丑所扮演的人物类型较广,既有滑稽风趣而心地善良的正面人物,……也有奸诈阴险的反面人物”。[4]21晁通是一个奸诈阴险而又能力超群的反面人物。按照神旨的话语体系,他是挑战神的安排的人,但又不属于妖魔阵营,而是屬于格萨尔大王阵营内部的危险分子。晁通的危险来自于他总是觊觎岭国的大王宝座。历史上可能实有其人且具备这样的实力,在岭部落内部造成了威胁王权的态势。正如《格萨尔王全传》讲述的那样,晁通被神子觉如降伏了,但是,他的降服是无奈的,非诚心实意的,因为神子觉如是靠了一些神秘莫测的神力降伏晁通的,并没有动摇他在部落内部的地位;而且,在屡次的征战中,晁通因为法力高强,都是格萨尔降魔伏妖需要依靠的对象。特殊的地位使晁通的野心一直膨胀着,他始终不安分,试图用一些阴险奸诈的手段实现个人对权力、女色和财富的欲望。为了实现个人目的,他多次出卖情报给敌对阵营,显示出阴险奸诈的两面性格。表面上,他是格萨尔的叔叔,在以血缘为纽带的氏族部落社会中,他作为部落联盟的重要一支力量,以达绒部落王的身份和岭国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也能够在长期的征战中出生入死,与此同时,他也多次在背地里对格萨尔下黑手,竭力想取而代之。正是对权力的贪婪使晁通陷入神的对立面,成为带有恶的色彩的丑角。endprint
丑角的本质决定了他是被嘲笑和讽刺的对象。晁通始终是一个被嘲笑和讽刺的人物。他觊觎岭国王位宝座的权力欲望始终在神子格萨尔的掌控下,显得滑稽可笑,一次次努力都失败了,最终“在乌鸦城被降伏”,格萨尔“在他身上已压上一座水晶白佛塔”,“岭国内哄的祸根已被挖”。这个结果符合喜剧的规律,一个阴险奸诈的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罰。也许,正是因为晁通是一个带有“恶”(主要是对神的权力抱有奢望)的色彩的丑角,《格萨尔王全传》对他的讽刺、嘲笑和惩罚无处不在,始终如一;甚至到了不论他做什么都是以丑角的受嘲笑的方式而存在的地步。即使是他出生入死打了胜仗,也被嘲笑。比如,第五十七回描写岭国八英雄协力征战穆古骡子城,晁通作为岭国八英雄之一,原本精通幻术,变幻本领高强,屡立奇功,但这次他一见到罗刹女变幻的天仙似的女子,立刻被好色之心冲昏头脑,对姑娘们说:“你田里的禾苗干枯,我做甘露来滋润;你树木的枝繁叶茂,我作杜鹃来栖息;你们妙龄少女未成家,我愿娶你们做主妇”。他话音未落,“十个美丽动人的姑娘突然变作一个面目狰狞的罗刹女”,“那罗刹女又变化出无数个模样相同的罗刹女,将八英雄团团围住”,晁通竟然当场被吓“昏了过去”。昏迷中的他被七人带到岩山脚下,被罗刹女变幻的一只斑斓猛虎的吼声惊醒,他并不承认自己是被罗刹女吓昏过去的,却说是为了降伏罗刹女而修炼“无畏定”。在与猛虎的搏斗中,他虽然也一马当先,“抢先挥刀扑向猛虎”,却总是像个小丑一样,差点被猛虎吞掉。最终,八英雄协力降伏了罗刹女,晁通又作为“有福分、会法术的人”和罗刹女合力念诵咒语,开启石崖,取到了“金盘大米”宝物。“王子对八英雄均有赏赐,特别是晁通,因为此次取宝,他的功劳最大,所以赏赐也最多”。从这部分叙述来看,晁通既是一个“有福分、会法术的”英雄,在征战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又因为他对神的权力的奢望而被丑化,进而沦落为受嘲笑的丑角。
再比如,第六十一回写到格萨尔不知道阿赛罗刹把松石发辫宝物藏在哪里,问众大臣无人知晓,晁通道出底细后却又后悔了,因为他与阿赛有盟约,不能说出阿赛罗刹在哪里;于是就装病闭门谢客。米琼给他诊病时,他既不肯出来,也不让米琼进去,“只得将一根红线扯出来,另一头拴在一只鹦鹉脖子上,米琼立即识破诡计。晁通又将鹦鹉换成猫,又被米琼看破,晁通无奈,只得将线拴在自己的小拇指上”。装病百般耍赖不成,就直接装死,被丹玛和米琼强行拖到格萨尔面前,差点被火葬。若不是他法力高强,在熊熊大火中“立即修起避火大法”,就被活活烧死了。无奈之下才对格萨尔说出了不能违背与阿赛的盟约,并大谈叔侄相亲相爱如父子一类的花言巧语,总算蒙混过关。这段叙述既表现了晁通的丑态,有滑稽可笑的一面;也表明他是一个见多识广、遵守诺言、法力高强的人,十分善于机变。可见,晁通这个人物在《格萨尔王全传》中处境十分微妙,既是格萨尔征讨四方依仗的重要力量,又因其对神授权力心存贪欲而受到排挤、打击和丑化,成为一个处处被刻意丑化的丑角。所谓刻意丑化,就是专门通过他的丑角表演,制造滑稽可笑的喜剧气氛。比如,同是岭国八英雄之一,在捉拿变化成一只斑斓猛虎的阿赛时,“丹玛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老虎的耳朵,将虎头用力向下按。晁通想去抓住虎尾,却被老虎的尾巴抡到对面的石柱上,昏死过去”。类似的这种描写很多,显然就是为了直接让晁通出丑。
《格萨尔王全传》把晁通塑造成一个丑角,从说唱文学的角度看,十分宜于娱乐。甚至可以说,晁通就是一个制造欢乐的人。比如,晁通十分喜好女色,这是男性中心话语背景下比较容易调动普遍人性的话题。也就是说,看晁通如何好色并且出丑,这是说唱文学民间性的表现,也是实现喜剧性的一种手段。因此,为晁通制造了许多次桃色事件,每次都让他丑态百出。以至于他已是七旬老翁的时候,因为“妃子丹萨已经老了,另外两个虽然貌美”,他却不中意,因此费尽心思,派人到大食盗得“青色追风”宝马,将其献给王子扎拉,以此为敲门砖,娶到了丹玛“已经长大,又漂亮又柔顺”的姑娘。正当他“心里美滋滋的”“在床上做着美梦”,“大食国的兵马包围了他的大帐”。因为偷马引发了一场战争,晁通在慌乱中“吓得魂飞天外,赤身裸体地钻到了一口大锅下面,藏了起来”,以至于把自己闷得昏死过去,做了大食的俘虏(第二十三回)。春梦与出丑结伴而行。另如第二十五回描写晁通因为追三个夜叉的姑娘而落入魔洞,被罗刹大王装入人皮口袋;多亏格萨尔大王剖开人皮口袋将其救出,又“施以圣火,使其苏醒过来”。可见,晁通像小丑一样,是人们用来取笑的对象。当然,晁通制造笑料时也不全是自己出丑,有时也通过搞小把戏让别人出丑。比如,第五十七回,八英雄取宝途中,他通过变幻迷惑了狩猎归来的丹玛、森达和东炯,偷走他们的猎物,制造了“三人带着弓箭去,却空手而归。晁通王空着手去,却带着许多猎物而归”的笑闹场面。可见,晁通作为一个丑角,并不完全是一个被鞭挞的对象,他制造的有些笑料,仅仅停留在恶作剧层面,就是为了给人们带来欢笑。这又使这个人物具有些许活泼、可爱的因素。因此有藏族谚语云:有晁通不好,没有晁通不行。这个谚语道出了晁通尴尬的处境及其在民间的影响力。
注释:
①悲剧在古希腊最早起源于对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祭祀表演和民间歌舞(酒神同时是酒的酿造和
葡萄、树木以及农事的保护神,故这种仪式同时用以庆祝丰收)。悲剧一词在希腊文里是“山
羊之歌”的意思,与祭祀时用山羊作牺牲有关。祭奠仪式一般由50人组成的歌队穿着羊皮
衣服,装扮成半人半羊的模样(模拟酒神的侍从),又称“羊人剧”。表演时围绕着神坛合唱
酒神颂。最初的表演形式只是歌舞,后来才有领队和其他人的对话。以独唱和合唱对答的形
式,歌唱狄奥尼索斯在尘世间所受的痛苦,以赞美它的再生。(引自:朱志荣著,《西方文论
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5页。)
参考文献:
[1](法)帕维斯.戏剧艺术词典[M].宫宝荣,傅秋敏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4.
[2]程孟辉.西方悲剧学说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09.
[3]董健,马俊山.戏剧艺术十五讲(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4]俞为民主编.中国戏曲艺术通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徐美恒,男,内蒙古巴彦淖尔人,文学博士,天津广播电视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藏族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李直)
基金项目:天津市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藏族古代文学中的性别想象研究”(项目号:2013223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