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桦
1
滇北元谋小城的西边,悄然间生出一个湖泊,确实有点让人不可思议。
湖泊的诞生,和山河城池有关,和人类的智慧有关。
起初,小城原本无池,更无湖泊,仅有一条绕城而过的龙川江。
2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城西,有座极其普通的山,叫凤凰山。山,矮矮墩墩,黄皮寡瘦,灰蒙蒙的一片,如生活压弯腰身的老汉,常年背负着重任,难于卸下。
万物都一样,时间长了就生出了灵性。所以,即便老天每年只赐予元谋这片土地极少的雨水,凤凰山还是要感恩戴德,默默地向苍天叩首致谢。
山里也没有神仙,不过有了凤凰,小城该会沾上仙气,自此美名远扬。
我们的祖先将山川冠于凤凰之名,大概是希望从山里飞出一只金凤凰。
俗话说,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小城气候燥热,梧桐不宜生长。城里凤凰树倒不少,每年三四月,枝繁叶茂的凤凰花便蠢蠢欲动,一片连一片的开起来,开得花枝摇曳、红红火火,如一身红妆的高贵女人恭迎远道而来的宾客。
山,是人的骨架、脊梁。山的巍峨、伟岸、挺拔决定着一座城的气运和气脉。小城是“天然温室”,一年四节气候燥热,神仙肯定奈何不了,可是凤凰不怕热,它有不怕火炼的真身,有在烈火中焚烧自己、涅槃成仙的本领。
山里的茅草以它坚韧不拔的生命,在春雨声中醒来,刨开周围贫瘠的红土,伸伸腰,悄悄钻出地面,伴着元谋热坝里第一声金嗓子鹧鸪“金嘎嘎”的啼鸣,南高原的春天来了,木棉花挂起如火如荼的一串串灯笼,凤凰花点燃一把把烈火。田园里,豆角、番茄、黄瓜、白菜、萝卜、辣椒等各种蔬菜赶集似的聚拢来,让你的思维模糊,不知是时光倒流,还是季节颠倒。事实上,糊涂的你正踏着春天的旋律奔跑,忘乎所以地来到龙川江畔。
3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在元谋境内,龙川江洋洋洒洒、个性张扬,或许江里真的潜伏着蛟龙。
春天,龙川江悠哉游哉,像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人,它流经一个村庄,都要到麦田、豆田和油菜地里漫步,到了元谋,一条银丝似的涓涓细流依然精气十足,它滋润着坝子里的菜园、果园和花园。
此时的龙川江,似乎和江一点关联都没有,充其量就是一条不断流的河而已,江的水流湍急、江的气势磅礴、江的波浪滔天在这里都悄然而逝。河床里大大小小的卵石星罗棋布,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空隙间东一簇西一簇的长出青草,沿河庄户人家的孩子们就邀约着把牛群赶到河床里放牧,顺便在小河里捞鱼摸虾,打发童年时光。
4
龙川江在小城西侧歇一下脚,沿河的风混合着青玉米的淡淡草香,偶尔有一群低飞的蜻蜓掠水而过,在河岸的草芽儿上停留,时光便静止了。
去年以来,流经汉禄村到热水塘一段的龙川江失去了野性,它被家养了,不能无拘无束天马行空地奔放,水草、乱石、青苔清理得干干净净,一条沐浴在花海中的滨江休闲长廊展现在人们眼前。刚刚成活的木棉树、凤凰树竞相抽枝,三叶花开得姹紫嫣红,正是花事浓郁的大好时节,小城的风是泼辣的,一点也不温柔,甚至还有些嚣张。沿河两旁的菜地,一畦畦墨绿的黄瓜,一块块翠绿的豆角,一墒墒浅绿的白菜,连成一片养眼的绿,宛如一条碧绿如洗的锦缎。
龙川江从小城南面的峡谷里俯冲而出,在城边拐一个九十度的弯,缓缓向北流去。
很快,明镜般的人工湖泊尽收眼底,不愧是小城的眼睛,可以洞穿小城的心灵。
湖就叫凤凰湖,湖水清冽,澄澈透明。环绕湖的四周有花圃、凉亭、观景桥、沙滩、喷泉和文化广场等设施。
5
就位置而言,凤凰文化广场并没有在整个凤凰湖公园的中心地段,尽管如此,它依然是公园的心脏。湖是公园的眼睛,可以照亮过往行人的心灵,可以洞穿热坝小城的前世今生。一湖澄澈的碧水映衬着湛蓝的天空,云朵慢悠悠地飘过,像绣在天幕上的曼陀罗花,可以麻醉人的神经。
踩着大理石的阶梯,一步步向凤凰湖靠近,迎面袭来的风,宛如少女的手,温润而柔软,拂过脸庞犹如丝绸滑过。台阶两旁的绿化带内,几棵高大粗壮的木棉树,如同饱经沧桑的高原男子汉,有着一身赤褐色的肌肤,结实的腱子肉一坨一坨的,他们质朴、厚道,像卫兵一样守护着凤凰湖。
到二三月份,热坝的风是发酵过的,顺着龙川江吹来,田间地角的报春花零零星星地开了,东山的杜鹃开了,山腰像铺洒了一层薄薄的雪,又像一条条玉带缠绕在绿树中,山头宛如一群妖艳的仙女轻歌曼舞,漫山都染成了粉红。这时,凤凰湖也醒了,各色花草竞相绽放。笨拙、木讷、憨厚的木棉花再也沉不住气了,它们不再是南高原的树种,而是一帮喝高了酒的彝家小伙子,他们激情澎湃,他们把满腔的热情泼洒出来,酒歌在凤凰湖畔荡漾,大红灯笼挂满了枝头,他们端着牛角酒杯,恭迎他乡的客人,喝下彝家的拦门酒。
棕榈树披头散发,那是彝家姑娘甩着长长的秀发,跳起火热的三跺脚,竹笛悠悠,弦子淙淙,她们的笑容里装满了真诚的祝福,凤凰湖里深藏着三生三世的情缘,火一样的姑娘跳着火一样的舞蹈,等候着远方的贵人,一起来跳三跺脚。
6
斜阳懒洋洋地眯着眼睛,万丈光芒铺洒在湖面上,湖里像装满了金子,金光闪烁着,向四周扩散出一圈圈涟漪。孩子挣脱大人的手,跑到湖里捞金子;观景桥上的年轻人倚着护栏,凝视一池的睡莲镀上了金色,意欲纵身跃入池塘,采一朵回家供养。
湖畔的水草、火焰兰、扁竹兰,这些平凡的草,滋滋滋地吸着苍天落日的最后一滴精气,它们舒展着身子,趁着皎洁的月色飞升上仙。
湖边有沙滩,约三百平方,中央有小亭,茅草屋面,蘑菇状。小城的孩子们在沙滩上构建自己的宫殿,想当自己的王。在这海市蜃楼里,没有做不完的作业,没有家长喋喋不休的训斥,没有老师不着边际的苛刻要求。
我和女儿穿过湖心桥,朝龙川江畔走去。
江水大多被拦截在湖里。剩下的一部分奄奄一息,细如丝线,没有一丁点江的凶悍。人也不过如此,少年时的血气方刚,青年时的傲慢轻狂,可是到中年、老年时,却像满河的石头,上游棱角分明,到了下游却光滑溜圆。还有江水,春秋冬三季,它们都是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可是到了夏季,居然疯狂起来,想越过河道,淹没庄稼、道路和村庄。
我的思维被女儿的惊呼打乱。路旁的鲜花吸引了她,寻着声音放眼看去,霎时,我看到一条开满鲜花的小路。自南向北走,左边的龙川江苍凉、萧条、拉着幽怨的长调。右边的园圃花事浓郁,玫瑰疯了,它们抢尽风头,深红的、淡红的、浅黄的、粉白的,千娇百媚、姹紫嫣红。
再往前走,月季也不甘示弱,它们一朵比一朵大,一朵比一朵艳。女儿沉醉在花的芬芳里,像只兴奋的蝴蝶,一会儿摸摸白玫瑰,一会儿嗅嗅红月季。此时,她的世界也是五彩缤纷的,我掏出手机,把她的快乐收进相夹。
7
公园里的小路是木纹石砖铺成的,结实、粗糙,有防滑的作用,富有大自然厚重的质感。路面平坦、约一米宽,来往行人一点也不拥挤。
散步的人越来越多,小路开始热闹起来。
年轻人聚在花圃前拍照,偶尔也有人牵着狗匆匆走过,遛狗观花。几个拾荒的老人手里捏着饮料瓶。女儿喝完水,准备随手丢下塑料瓶,我指指踏着夕阳的老奶奶,她心领神会,走上去把瓶子交给老奶奶,绽放着花儿一样的小脸,跑开了。
晚风是潮湿的,可以拧出水来。铁树绿得耀眼,在婆娑起舞。各种叫不出名儿的草木都在彰显春的活力。
河道西侧的田地里迎面吹来草木的气息,那是玉米花粉的味道裹着薰衣草、勿忘我的清香,一切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行人在迂回曲折的观景桥上亦步亦趋,或倚在护栏上聆听睡莲呼吸,或看水草扭动着柔软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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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血的残阳躲得无影无踪,静寂的夜空缀满璀璨的珍珠,无数灯柱渐次点亮。灯的造型很别致,每个灯柱上是几朵盛开的玉兰花灯,玉兰花顶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凤凰灯,地灯打出七色的光芒,树、草、花、石桥、沙滩都染成了彩色。
灯火点亮了漆黑的夜晚,文化广场灯火通明,广场一侧的灯柱顶端是翘首展翅的两只凤凰托举着水晶球,它们在展望小城的美好未来,为小城的迅猛发展喝彩。
悦耳的音乐响起,隐藏于湖里的喷头,瞬时喷出几米、十几米高的水柱,水柱到最高点又散开成一朵花,或披头散发的懒梳妆、或错落有致的蒲公英,或压枝欲低的梨花,或落英缤纷的人面桃花,或温馨烂漫的波斯菊,形态各异,摇曳多姿。水柱、水花和七色的灯光交相辉映,一道道彩虹横卧湖面,绚丽多彩,似梦似真。
广场附近的游人陆续赶来,沉睡一天的凤凰湖醒了。
水花飞溅到北面的观景桥上,水雾氤氲着。游人欢呼起来,跑到桥上拍照。喜欢热闹的孩子像机灵的猴子,忘情地在人群中穿梭。女儿也被眼前的美景陶醉,迈开脚步向观景桥跑去。
孔子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热坝小城东依雷应山,西向凤凰山。龙川江穿城而过,凤凰湖栖居新城。因山的熏陶,小城的人性格稳重,志存高远,心胸宽广。小城的人充满了智慧,他们不与万物竞争,不以蛮力取胜,而用智慧与万物相溶相亲。
9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凤凰湖里,月光与灯光交汇,湖面闪着七彩的波纹,投映着闪烁的星星,仿佛撒了无数的珍珠玛瑙。
站在广场上向东眺望,元谋人博物馆、体育馆、文化馆和图书馆宛如金碧辉煌的宫殿。再远一些的高大建筑在各种装饰灯、广告招牌和楼体霓虹灯的点缀下,显得富丽堂皇。
月光浩渺,树影婆娑。月影下,闲散的游人沿着花溪小路走走歇歇,或掬一捧湖水撒开,或闭目吸纳天地星辰的灵气。水光里,小桥横卧,鱼儿嬉耍,金莲舒展着身子。游人、桥身、灯柱、树木倒映在湖水里,湖里呈现一个缤纷绚丽的世界。
如水的月光泼洒在公园的每一个角落,朦胧的夜披上了银色的薄纱。月色下、灯影里的凤凰湖宛如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女,又像一位风姿绰约的贵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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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在微微的燥热中退去。四月,我在等待如火的四月。地火燃烧的时候,凤凰花便在一夜暴雨中醒来,它将点燃满腔的焰火,一枝枝、一簇簇、一树树地燃起来。凤凰从东方猿人谷飞向凤凰湖,一只、两只、一群……它们在湖里沐浴,嬉戏。
晚霞和满城的凤凰花都燃烧了,天空是红的,大地是红的,湖水是红的,凤凰燃烧了,它们展翅飞向凤凰山。
这空前盛世原来不是幻境,而是一幅真实的蓝图。
东方猿人谷、中国傈僳族第一村、金沙谷旅游度假村、土林地质公园,等等。这些分量极重的名称,难道不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真实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