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少年

2017-11-14 15:08周齐林
湛江文学 2017年9期
关键词:马东英语老师母亲

※ 周齐林

行走的少年

※ 周齐林

晚饭后,马东回到宿舍,陈小尘后脚跟了进来。陈小尘把饭盒塞进柜子里,俯身对马东说,看女生洗澡,去不去?不去。马东迅速说道,眼珠子随着小说的页码左右翻转着,神情痴迷。真不去?陈小尘双手抓着铁架床杆,使劲摇晃着,继续问马东,铁架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喊声,像是一个受陈小尘欺负的人,正被他捏得疼痛不已。不去,看有啥意思,我还不如好好躺在这里看书呢。马东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一脸鄙视地看了陈小尘一眼。那你小子还想干嘛?爱去不去。陈小尘拍了拍屁股,一溜烟就出了宿舍,一缕余辉透过窗格子斜射进来,落在马东眼底,他直感到一阵刺眼。

夏季来临,热意来袭,前阵子,学校给高三年级的女生特意盖了个澡堂。澡堂挺大,却没屋顶,学校行政处的解释是澡堂只是临时性的,等再过一段时间新教学楼旁正在搭建的澡堂一建成,就可就立即搬离。这个特殊的澡堂投入使用还不到一个月,就陆续有人发现晚饭后六时许登上男生宿舍五楼楼顶,作匍匐状,就可安全将澡堂里的美丽风景一览无云。为了能让观赏的环境和位置变得更加舒适一些,有性格比较体贴的同学特意从宿舍拿来了一两条废旧的毛毯子放在顶楼的水泥地上,然后再加上一席旧凉席,躺在床上,舒适感顿时弥漫全身。这样的消息只在里中很小的范围流通中,极具神秘气息,但马东对此却不怎么感冒。

马东躲在宿舍看小说一直看到日落时分,才返身回到教室,从小说描绘的世界之中重新回到现实,马东内心竟弥漫着一种恍若梦境之感。这种感觉明显是熟悉的,像久违的老朋友一般。成绩中等的马东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脑海里经常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四只长长的日光灯把整个教室照的如同白昼,教室里密密麻麻地坐着六十几个人,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

在座位上坐了半个多小时,耐心看完三四篇英语阅读题,却依然不见陈小尘的身影。放下笔,马东抬头怔怔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望着夜色深处摇曳的万千农家灯火,心又紧缩起来。回过神时,蓦然看见一个人影从眼角闪过,马东细细一看,却是陈小尘。马东坐在教室左下角的角落,陈小尘则坐在右下角的那个角落,紧挨着扫帚。马东看着陈小尘默不吭声的样子,正欲跑过去探个究竟,却见班主任老麻阴沉着个脸走了进来。

班主任老麻咳嗽了几声,而后把眼神投向讲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笔,朝老麻望了一眼,复又低头沉入无边的题海里。

“有个别人偷偷跑到男生宿舍的楼顶去偷看女生洗澡,下次要是再逮到谁,绝不轻饶。”老麻说道。

台下一片哗然,不少女生捂着嘴,面露惊讶。马东复又望了陈小尘一眼,见陈小尘正低头看书。

“这还像个学生嘛,简直是流氓,下次要是再抓到,直接开除。”讲台上的老麻愤愤说道。

熬到下课,马东把陈小尘拉到室外幽暗处。

马东说:你被老麻给逮住了?

陈小尘说:我操,我们一伙七八个人正看到高潮阶段,麻子就从楼下包抄了上来。无奈,我们每个人都挨了顿恶打,还得各罚一百,那可是半个月的生活费。陈小尘边说边挽起裤腿,只见一道道红印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陈小尘的小腿肚上。

马东说:估计得好几天才能好,老麻真下得了手。

陈小尘说:看到了一直想看的,也值了。

马东忽然来了兴致,说:你小子到底看到什么了?

陈小尘笑眯眯地说:我梦中情人的裸体啊。

陈小尘的梦中情人小名叫莫小米,是7班的班花。

见马东不信的模样,陈小尘又添了一句:莫小米的屁股上有个黑痣。

马东说:你丫的不会带望远镜去了吧?

陈小尘说:哈哈,必备物品,怎能不带?幸好我的小米那时已洗完澡进屋,不然全被那些老色鬼看见了。

两日后,澡堂就封顶了,原本冷清的地方复又变得热闹起来,女生右手提着水桶左手拿着换洗的衣服,左右张望了几眼,而后才推门进入澡堂,像是担心不远处还有一双窥视的眼睛。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自习后,马东和陈小尘回宿舍,马东在前,陈小尘在后,两人默不吭声地走着。陈小尘正想着心事,两个黑影突然闪到他面前,一把把他拖到不远处的暗影里。陈小尘冷不丁被狠狠地踢了几脚,哼哧哼哧地叫唤着,却又不敢大声。其中一个黑影使劲捏着陈小尘的嘴巴,做了个模糊的停的手势,陈小尘不敢再吭声。

“给我放老实点。”其中一个黑影说,另外一个黑影背着手站在一旁不语。

陈小尘不敢吭声。

“莫小米屁股上有颗啥?”黑影说。

陈小尘禁不住笑了出来。

“你妈的现在还笑得出来,老子叫你笑。”黑影猛得踢了几脚陈小尘。陈小尘疼痛不已。

“莫小米屁股上有颗啥?”沉默了一阵,黑影复又问道。

“有颗痣。”陈小尘如实说道。刚说完,一巴掌就狠狠地落在脸上,陈小尘直感到脸上火燎火燎地,仿若被滚水给烫了下。

“莫小米屁股上有颗啥?”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的那个黑影朝陈小尘走过来。

陈小尘看了一眼,突然爆发出一股内力,一脚把那黑影踹倒在地,一溜烟般朝暗夜深处跑去。隐隐地,陈小尘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叫骂声。

陈小尘气喘吁吁地回到宿舍,直接去了水房。正在水房洗衣服的马东见了陈小尘嘴角的那丝丝血迹,对于他刚才的突然失踪,心底便明白了大半。

“被两个人突然袭击了。要是一对一,我绝不放过他。”陈小尘一脸愤怒地说道。

“是莫小米她男朋友?”马东说。

“肯定是他,八九不离十了。”陈小尘捂着嘴,眼前忽然又闪过那个黑影。

熄了灯,两人躺下。

马东说:莫小米屁股上真有颗黑痣?

陈小尘说:你不相信我?

马东说:相信。相信。就看到一颗黑痣?

陈小尘说:那你还想看到啥?

陈小尘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马东说:你真的那么喜欢莫小米?

陈小尘象是在抗议,狠狠的踢了下床板,说:那还用说。

马东说:喜欢你还跟学校外面的那个女的搞在一起?

陈小尘听了,噗嗤一笑,道:说你小孩子你还一直不服。外面的那是性,跟莫小米那才是爱。

马东突然不语了。他想着陈小尘的话,心底满是不屑。

夜往深处沉去,寝室里只听见窸窣的呼噜声在耳边响起。莫小米的身影不时在马东面前晃荡,这一晚,马东做了个奇怪而大胆的梦,他梦见自己跟莫小米赤裸着纠缠在了一起。

次日清晨醒来,马东回味着这个梦,直感到一阵恍惚。

全校放假,四天。平日里热闹的校园不到一小时就变得空荡无声起来,马东本想今晚回家,不料刚收拾好背包就被英语老师叫住,让晚上帮忙批改下二模考试试卷。陈小尘见状,顿感无趣,跟着把回家的时间推迟到次日上午。马东和陈小尘是同一个村的,还是发小。陈小尘叮嘱了声马东明天回家别把他给忘了,转眼就不知踪影。

马东吃完晚饭,欲回教室取那本王朔的小说,行至教室门口,只见教室里灯火辉煌,适才还空荡无比的教室此刻已黑压压的坐着一群人,数学老师正唾沫横飞地在讲台上讲解着一道立体几何题。像踩着一颗地雷,马东本能地缩回脚步。从教室往回走,马东在暗影斑驳的宿舍呆了会儿。时针指向七的位置时,马东出了宿舍,朝教师宿舍楼走去。

从宿舍楼下来,望着教室里明亮刺眼的灯光,马东心底满是不屑。临放假前,年级组长老麻突然宣布上次月考前四十名的要留下来补课,其余的自己安排。说是自己安排,原本有意留在学校看书复习的怎么好意思跟邀请留下来的呆在一起听课?马东虽然英语和语文成绩一直是全年级前三名,但因严重偏科,总成绩一直在年级60名徘徊。丰田中学高考上本科线的人数从没超过四十,考的最好的一次也不过考了三十九人。

对于丰田中学把成绩差毫无升学希望的学生不当人看的现象,马东早已感到麻木。当初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丰田中学时,马东尚且受过人的待遇。到了高二,成绩直落榜底,马东就逐渐滑出班主任的视线。高二时,马东成绩个子矮小,成绩很一般,每次月底重新调整座位,他都是坐在最后一排,而班里成绩好的个子高反而菩萨般蹲在第一排。如此情形,成为整个年级的笑谈。幸好一年之后,到了高三,套用陈小尘的话,马东像是吃错了药,一下子长高许多,才不致于惹来笑话。在老麻班里,一切按成绩说话,每月一次调换座位按成绩高低来安排,宿舍位置安排以成绩好坏为参考标准等诸如此类的安排不胜枚举,马东都一一亲自体验过,并印象深刻,难以磨灭。

教师宿舍楼只亮着几盏灯火,楼道里暗影重重。马东爬到四楼,只见楼道尽头最里间的屋子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淡蓝色光晕,映在眼底给人以丝丝清凉之感。

马东轻叩木门,只听得屋内一声请进,马东一进屋,还未转身,一片大西瓜便递到他面前。英语老师大学毕业刚三年,一副瓜子脸,皮肤白皙,身材颀长,颇受班里学生喜爱。

英语老师说:先把这块西瓜吃了,再改试卷。

马东低头不语,大口啃着西瓜,发出很大的声响。尽管如此,马东还是感到一丝拘谨和紧张。英语老师穿着一袭白裙,长发披肩,偶尔一摇头,头发便轻舞起来。马东看在眼底,宛若天仙。

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两桌几凳而已,却又极其干净。窗台上摆放着两盘仙人球,屋内一隅放着三盘水仙,释放着缕缕淡雅的清香。床很大,是一身的素白。马东一眼晃过,眼前就呈现出一个女子卧身于床,微风不时吹动床帘的画面。这个女子自然是马东心底一直以来爱慕在心的刘老师。所谓爱屋及乌,马东心底爱慕,自然更加把英语放在心上。

窗外凉风习习,只听见笔落在试卷上发出的沙沙响声。马东面向窗而坐,英语老师则侧坐于一旁,晚风不时拂来,裹着女性特有体香的丝丝长发随风而起。此情此景,直让马东感到一阵恍惚。马东禁不住朝近在眼前的英语老师看了眼,眼神却一不小心掉入她丰满的胸部间深深的乳沟里。马东脸上一热,赶紧把目光缩了回来,手下的笔变得更加忙碌起来。片刻间,马东发现老师的位置空了,卫生间里突然想起滋滋的水流声。马东听在耳里,眼前浮现一个身影,象是又回到了那个别样的梦里。刘老师从卫生间出来对马东说她出去下,转瞬他耳边就想起嘎吱的关门声,屋子顿时变得更加寂静起来。马东慌乱的内心世界仿佛因此而平静安稳了许多,他抬起头,换了个姿势,重新打量着这个溢满淡淡花香的屋子。他细细咀嚼着屋内的丝丝缕缕,像是已紧紧抱住了她,把她轻揉在怀中。这些绵长的沾染着个人私秘的思绪只那么一瞬间便一闪而过,马东潜意识里不敢作过多的幻想。毕竟在他心底,英语老师宛若仙女一般。马东转身握起手中的笔,继续批改试卷。窗外凉风习习,梧桐树哗哗作响,马东正逐渐沉浸到改试卷的沙沙中时,适才出去了一会的英语老师回到屋内,朝他微微笑着,满脸红晕。

英语老师有些兴奋地对马东说,你这次英语考得很好,全年级第一,超出第二名二十多分,真是学英语的料。英语老师显然去三楼苏老师那了。苏老师同在毕业班教英语,住在三楼紧靠楼梯的那个房间。

马东有些埋怨地说:像我这样的,考得再高也白搭。

英语老师说:只要继续上学,把英语学下去,你以后会很有出息的,相信老师。

不久,有人敲门。英语老师迎上去,开门,却是班主任老麻。老麻乐呵呵地,见马东在,在屋子里呆了一会,询问了下成绩,象征性地问了问马东要不要也留下来补课,复又出了门。马东回望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见英语老师在门外站着,狠狠地朝窗外呸了一声。

改完试卷,统计完分数出来,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马东回到宿舍,见陈小尘正抱着个酒瓶在喝酒,一旁的小木桌上放着一包花生米。见马东回来,陈小尘又从柜子里拿出两瓶青岛啤酒来。

陈小尘说:你小子回来干嘛?要是我,就直接在她那住了。

马东说:你闭嘴,那可是我的英语老师。

陈小尘说:我知道,是你的,是你的英语老师。

陈小尘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半响,陈小尘又说:英语老师还没找男朋友,你说她难道就一直这么憋着?

马东说:闭上你的乌鸦嘴,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干净不了。你小子一晚上去哪鬼混了。

陈小尘没吭声,含着一口酒,咕噜着朝窗外的那片大山指了指。

马东见了陈小尘的手势,说:你小子就吹吧。

陈小尘说:我什么时候吹过?

学校后面的那座大山一直以来都是情侣约会偷情的地方,薄暮时分或者夜深人静之时,这里便成了约会的首选之地,一是这里绿草如茵,有如天然地毯;二是有平原亦有天然屏障,可进亦可退,可前后翻滚亦可揉抱于一团。这个幽会的绝佳之地,后来还是被一道高墙隔离在外,究其原因是山下的村民上山锄草或者种植花生苗时不时看见两道白白的身子,赤裸着纠缠在一起。村民上告到学校里,学校顿感有失颜面,这可是伤风败俗的事,于是调兵遣将,于半月之间快速砌起一道两米高的高墙来。

只是山林之寂静了半月有余,不知是何方人物在高墙上凿了个大大的洞口,稍微弓着身子便可自由出入,这样自然山林复又重归热闹。

马东有一次心情抑郁,行走于山间,走到一个山坳处,看见一只受伤的小鸟在眼前的树梢上扑腾着。马东正想跑过去抓住这只鸟,刚迈出几步,不料一副赤裸的画面闯入眼底。马东心底啊的叫了一声,退后几步,细看却是陈小尘的影子。此后,马东就再也没去过后山了,那个赤裸的画面却让他印象深刻。此前马东连女生的手都不曾摸过,在班里,性情内敛的他几乎不曾主动跟女生说过话。虽然之前在一个远房姑父的家里,马东亲眼目睹过一副人体艺术裸照,并多日站立于前观看,但无论其画得如何逼真,画毕竟还是画。对于女性,少年马东还是满怀好奇之感。那个赤裸的画面,让马东几乎近距离地饱览了女性躯体的奥秘。那个晚霞满天的黄昏马东从山上慌忙之中回到宿舍,气喘吁吁。马东刚缓过神来,陈小尘就跟着进了宿舍。陈小尘一进宿舍就问马东到底看到啥了,是看到一点点还是一览无余。马东不便说实话,毕竟那是陈小尘的女人,日后还要见面,只一口咬住说只看到屁股而已。长久下来,陈小尘也就信了马东的话。再次见那女人时,女人依然黏着陈小尘,一切在象是没发生一般。

陈小尘喝完酒,很快便打起了呼噜,马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马东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适才修改试卷的情景,淡黄的光晕,清凉的晚风,长发飘飘的英语老师。马东在思绪里沉浮着,不由间又掉入那若隐若现、深不见底的乳沟里。待从里面爬上来,马东又感觉自己玷污了英语老师一般,在心底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晚,马东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牵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在后山上嬉戏追逐着,转瞬又帮她层层褪下衣服,彼此赤身裸体的纠缠在一起。那些褪下的衣服在天空漫天飞舞着,如一片片洁白的花瓣。马东细看,却见自己紧抱着的是英语老师。

次日清晨醒来,马东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收拾完行李和陈小尘出了学校,在校门口,马东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细看,果然是梦中的她。马东见英语老师跟一个年轻的数学老师在河边漫步,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妩媚之感,清脆的笑声远远地传来,到了马东耳里,又成了另一番味道。

马东狠狠地踢着脚下的石头,石头一路滚到臭水沟里。陈小尘见状,象是看穿了马东的心思,笑道:你看,叫你昨天晚上直接住那。现在可好,肥水流到外人田去了。

马东说:操,你别那么恶心!

到家已是薄暮时分,陈小尘相邀马东去他家住一晚。陈小尘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则由年过七旬的奶奶照看。陈小尘家住村头,马东家住村尾。马东念着母亲的病情,便婉言相拒。

远远地,马东就见家里的那盏灯亮着,那抹淡黄的光晕在暗夜里看来满是温馨之感。马东想象着母亲一定正在厨房准备饭菜。到家,马东见父母亲正摆好碗筷,准备吃饭。母亲朝他微微一笑,忙着给他拿碗筷。父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吃饭,而后继续低头杯中的酒。跟着进厨房,马东见母亲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地模样,心底蓦然感到一丝心酸。马东一把接过母亲手里的碗筷,问道,妈,你是不是风湿病又犯了?马东他母亲微微点头,说待会就好,叫他先去吃饭。

晚饭吃得寡然无味,马东他父亲紧绷着个脸,半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马东想说点高兴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席间,母亲看着马东瘦削的模样,不时给他夹菜。马东见母亲愈加突出的颧骨,那丝一直撕咬着他的疼痛又蔓延开来。

马东胡乱吃了几口饭,把碗筷一推,搬了张凳子到院里,兀自坐着。天上繁星满天,月儿在云层里穿梭不停,远处田野里火光四起,隐隐传来孩童打闹嬉戏之声。马东弓身坐于凳上,置身于月光之下,耳畔满是蛙鸣之声,象是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岁月。

马东以为父亲放下碗筷,也会搬一条长凳出来,一同跟他在院里纳凉。马东朝屋里张望了一眼,见父亲把碗筷一放就进屋去了,转瞬屋里就响起新闻联播的声音。马东匆匆跑进屋内,一把接过母亲手里的碗筷,示意她去屋里歇着。母亲僵持不过,便拖着病腿进了屋。马东收拾好碗筷,跟着父亲看了会电视,见父亲皱着眉,沉默不语,便心情压抑地走了出来。马东想跟母亲说会话,复又进了卧室。母亲蜷缩着身子,额头上冒出细腻的汗珠。马东劝母亲去打针。母亲摇头不语,手指着桌上的止疼膏,示意马东拿过来,帮忙再帖一片。

贴好,马东站在母亲床前不语。马东他母亲的疼痛仿佛减轻了许多,咬着牙捂着腿问马东高考准备得如何。马东说还好。马东说完,一股心酸感顿时涌上嗓子眼。环顾家里破败的家具,屋顶生满尘土的柱子,马东顿感一根针扎在心尖。从父亲对他的态度,马东知道父亲早就对他失望了。

深夜,马东透过门的缝隙见父亲啪的关了电视,摇晃着走进紧靠厨房的那间房。象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马东心底划出一个问号,父亲怎么不进母亲那个房间呢?猛然间,马东才回想起父亲已四五年不与母亲同床共枕了。那个燥热的夏天,一台持续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把马东他母亲变成了一个没有子宫的女人。记忆里,马东记得母亲的身体是娇小玲珑的,虽然身在农村却依然不失女人的曲线美,然而手术之后,几个月之间,母亲的躯体就日渐变得臃肿起来,额头上也爬满皱纹。或许没有雌性激素滋润的女人,总是老得很快。

次日马东见母亲腿不再疼,当天下午就跟陈小尘坐上了返校的车。母亲帮他提着米,一直把马东送上车,象是再也见不到他一般。马东坐上车,车子开出老远,返身朝后张望,依然看见母亲站立在那。马东他母亲豆大的身影在他心底弥漫开来,到最后堵在他心口,直让他感到一阵心慌。

马东望着窗外急速而过的风景,想着父亲,两只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

马东这次考得很不错,总成绩进入了全年级前二十名。麻子当晚来巡班时,走到他位置处,停留了一会儿又走开了;再次走回来时,俯身一脸亲昵地对马东说,坐在这里看得见吗?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马东闻了,顿觉恶心,赶忙点头称是。马东想着让麻子早点走开,自己坐在这里其实很自由,麻子却不放过他一般,一眼掠过整个教室,停顿了一会,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一声调令,让马东搬到教室中间的位置。班里引起一些骚动,不少目光齐聚在他身上。马东搬着桌子往前面移,路过陈小尘身边时,陈小尘低头笑着说了句,又受到朝廷重用,恭喜啊。重新坐下来,再观上下左右四周埋头苦读的模样,马东很是忐忑不安。马东朝窗外沉沉的夜色一望,想着母亲的身影,浮躁的心渐渐安稳了许多。

坐在中间,英语老师的模样在马东眼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盛夏时节,英语老师穿着一袭白色裙子在讲台前来回走动着,像一朵白莲漂浮在河流之上,随风而动。马东看在眼里,心思却飘到了千里之外。英语老师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马东目不转睛地听着课,眼神落在英语老师丰满的躯体上,又赶紧望向别处,显得捉摸不定。马东炽热的眼神不敢长久地盯着她,他担心那样的眼神会把他燃烧起来,更会沾染世俗的肉欲,以致玷污内心圣洁的梦幻。马东的目光落在英语老师身上,英语老师就变得清晰可辨起来。大概是天热的原因,英语老师只身着一袭白裙,丰满白皙的躯体显得呼之欲出。马东的眼神无意间落在她身上,落在她丰满的双乳上,蜻蜓点水般逗留几秒,那么一刹那,裙衣之下,白色的乳罩隐约呈现在他眼前。马东感到脸上一阵火热,心底的某根弦象是突然受到触动。马东暗地里狠狠地捏了自己大腿一下,一丝疼痛立刻在全身蔓延开来,也顿时让他清醒了许多。仿佛这么一捏,英语老师在他心底又恢复了宛若莲一般圣洁。

晚自习后已近十点,马东匆匆把英语作文练习本往刘老师那送去。快到门口处时,马东就隐约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在淡黄色光晕里漫溢而出。马东轻叩木门,随着一声请进,马东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正跟英语老师欢声笑语谈笑着。细看,却是那天跟英语老师一同漫步于河流之边的男子。

把练习册往案上一放,马东就借故匆匆出了屋,英语老师没像以往那般挽留他,让他多呆一会,象是沉浸在聊天所带来的快感来。出了门,下了楼梯,马东心底蓦然涌起一丝伤感。他心底有点反感这个健谈的男子。回到教室取点东西,走到陈小尘位置旁时,马东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打开陈小尘的抽屉,取出望远镜便一路往教学大楼楼顶跑去。

教学大楼正对着教师宿舍楼,站在楼顶,教师宿舍楼的盏盏灯火在晚风中折射出暗黄的光线。马东选了个略微阴凉之处,匍匐在地,在望远镜的长筒焦距里,他看见那个年轻男子倚身于桌子旁,满脸兴奋地英语老师攀谈着。不久,马东看见英语老师端上来一盘沾满水珠的葡萄,鲜嫩欲滴。英语老师摘下一颗葡萄,一脸亲昵地把葡萄送到年轻男子嘴里。这个亲昵的举动如一枚透明晶亮的绣花针扎在马东心间,马东眼角溢出一滴泪来。

晚风里,马东却感到一丝寒冷。教师宿舍楼的灯一一灭了,仅剩马东英语老师住处的那盏灯还亮着。很快,远处的窗帘拉了下来,马东透过望远镜隐隐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抱在了一起。转瞬,屋里的灯便灭了,坠入沉沉黑暗之中。马东一口气跑下楼,此刻校园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马东拾起一粒细小的石块,使劲投出,耳边立刻传来一阵破碎的声音。

一夜无眠,次日英语课,马东恹恹欲睡,英语老师依旧笑靥如花。几日后,马东从陈小尘那意外得知那个年轻男子已结婚,并有一儿一女,家在县城,心更加抑郁起来。马东写了个纸条塞在作业练习本里,次日晚上把作业本送了过去。几天后,作业本拿回来,纸条不见了,却没任何动静。英语老师依然按部就班的上课,但看马东的眼神里明显多了丝躲闪。

马东一连几日心不在焉,若有所失的神情。这日中午,马东伏在桌上,正于梦里沉浮,忽然被一阵喧闹声惊醒。醒来抬头一看,只见教室内外人头传动,纷纷往操场那边奔跑。马东来到操场,只见陈小尘正跟一人打得厉害。细看,却是莫小米的男友。操场上呼声四起,都是看热闹的。待年级组长老麻带着几个年轻的老师赶过来,马东见陈小尘已满脸是血的躺在草坪上,而莫小米的男友则捂着右腿,在地上打着滚儿。

一连多日,马东以为陈小尘这回闯了大祸,要被开除。半个月后,马东没想到陈小尘复又出现在他面前。原来教导处主任是陈小尘他远房亲戚,说了下情,陈小尘才幸免于难。马东总算明白,不然依陈小尘的成绩,早被老麻扫到别的差班去了。莫小米他男友被陈小尘打得右腿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出来,而陈小尘脸上则被缝了六七针。莫小米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讯,有人说是转学到别处去了。陈小尘在学校里老老实实地呆了一阵复又不见了踪影。半个月后,收到一封来自广东的信,打开一看却是陈小尘的。陈小尘说他已经进厂打工了,读大学对他没什么意义,读完大学出来还是要打工,不如先挣钱实在。马东急着想回信,陈小尘却故意没留地址。

再次去送英语练习册时,走到门口,马东听得屋内隐隐传来抽泣声。马东犹豫不决,想走又不想走,最终手敲着门,里面却无人应答。马东推门而进,英语老师弓身于床前抽泣着,见马东进来,没吭声。马东把练习册放在桌上,转身对着英语老师,脸上满是怜爱之意。马东想着说一些安慰的话语,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马东从一旁的案上拿了张纸巾递过去,英语老师接在手里,看了他一眼,又低声抽泣了一会。

屋内只听见时断时续的抽泣声,马东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正准备走,英语老师突然说:那天晚上是你砸的窗户吧?马东点头称是,一副很委屈的神情。

英语老师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沉默良久,马东嗫嚅着说:我喜欢你。

英语老师抽泣着说:你还小。

马东说:我已经十九岁了。马东说完,忽然快步上前一脸激动地抱住了英语老师,隐隐地,马东感到两团软绵绵的东西贴在胸口。

一阵沉默紧随而至。马东他英语老师忽然停了哭声,拍了拍马东的肩膀,说,回去吧,别人看见不好,老师不哭了。

马东放开英语老师,含情脉脉地看了她几眼,转身而出。回宿舍的路上,马东悲喜交加,丝丝压抑不住的兴奋里又流淌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撕咬着他,却又生若有所失之感。

几日后,马东正上数学课,教师宿舍楼那边传来一阵激烈的谩骂声、摔打声,叮叮当当,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路从楼梯之上滚落而下。不少人探头探脑往窗外张望一眼而后又乌龟般紧缩回来。数学老师愤愤地骂了句,看什么看,再看都给我滚出去。整个教室立刻安静下来。马东难以看到,从激烈的谩骂声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下课铃声骤响,他起身离开座位,趴到窗户边,只见那个熟悉的窗口窗帘随风而起,给人以清凉之感,却不时传来吵闹声,间或夹杂着摔打声。隐约间,马东听到一阵哭喊声,像是出自英语老师之口。敏神思恍惚,心一疼,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中午吃饭时,马东听到有人议论。原来,英语老师不幸成为勾引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马东放下碗筷,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年轻老师的身影。他紧握住拳头,满身的肌肉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一时间校内流言四起,各种风流韵事又重新翻了出来,成为学生学余饭后津津乐道的饭资,关于英语老师的被抓的事,有不同的版本,有的说那日两人正赤裸相缠,不料就被抓了个现形;也有的说两人的事情早已被人发现,万事具备,只等东风而已;还有人一脸惊讶地说,是因老麻暗中做鬼报复,才东窗事发的。

晚上,宿舍卧谈,马东听有人复又谈起老麻其实对英语老师早就垂涎多日的事。一年前那个秋风瑟瑟的晚上,校园里空荡无人,老麻强行把马东英语老师压在床上,英语老师威胁着要报警,老麻才脱手求饶,并跪求千万不要把此事张扬出去。现在老麻把英语老师弄得身败名裂,岂不得个借刀杀人的痛苦。马东听人这么说,脑海里浮现出那样一个肮脏的画面,心底便起了几丝怒意,次日深夜拾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往那扇窗掷去,只听得咔嚓一声碎响,引来旁人大惊。马东掷出石头,心底的那丝愤怒仿佛就少了许多。他满是怜惜地望着那扇日夜闪烁摇曳着淡黄色光晕的窗户,此刻却黑沉沉地,心生忧虑,不知英语老师是睡了还是回老家了。

马东一路跑到中途停下来,缓缓地走了几步,却又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慌忙地朝后一看,只见来人很像是老麻的身影,马东匆匆跑入一旁的暗影里。

次日晚自习,老麻在教室一圈圈地转着,眼神不时落在马东身上。马东如坐针毯,转了几圈之后,老麻就开始行动了。老麻不停地调换座位,到最后,马东又坐到了最后面。室内鸦雀无声,不时有人往马东投去疑惑的眼神。马东不知道,昨晚投石之时,老麻正从操场上巡逻完下来。

一连几日不见英语老师的影子,再次上英语课时,只见3班的英语老师匆匆走上讲台,说了声“从今天开始我担任你们的英语老师”,就开始翻开书一本正经地讲起课来。几日后,马东收到一封信,打开一看,却是英语老师娟秀的字体。英语老师在信中叮嘱他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好大学,末了告诉他世事纷繁,有许多事情他现在还未必懂,却是一笔带过。

马东异常敏感,所谓的世事纷繁,在他眼底,早已一清二楚。马东想回封信,信里却没留任何地址。

马东顿感无味,见临高考只几日之差,索性收拾包裹,离了校,上了返乡的车。出校门时,马东见老麻从校门口走过,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视如无睹的模样。

已是酷夏,蝉鸣声四起,车窗外满眼皆是绿色,马东靠着窗,闻着泥土的气息,心情似乎舒畅了许多。到家已是黄昏时分,马路上几个孩童倒骑于牛背上,手执牧笛,缓缓而行。远处,缕缕炊烟从烟囱里漫溢而出,缓缓朝天际飘去。

父亲已吃完饭,母亲则正端坐于桌前,面带笑容,气色比马东上次归来好了许多。见马东归来,母亲一脸喜色地放下碗筷,复又下了厨房。父亲面色红润,在院子里抽了根烟,转身出了门。

马东站在柴门口,看着父亲朝村头走去。适才进门时,父亲朝他微微一笑,像是今天心情不错。这一笑,马东也跟着愉快起来。他想着这些日就干脆在家自己复习效果或许更好,待高考前两天再返校。

吃的是血鸭,家乡的特色菜,也是母亲最擅长的。马东吃了三碗饭,喝了点母亲自酿的米酒,从桌上下来,顿觉有些轻飘。

出了门,一直往村头走,马东想再去打听点陈小尘的消息。柴门虚掩,屋内灯光黯淡,陈小尘他奶奶正眯着眼躺在摇椅上。见马东进来,老人起了身,眼神顿时一亮,紧抓着马东的手问是否知道陈小尘在广东哪里。马东原以为陈小尘会打个电话回家,不料事情会如此。马东顿感失望,安慰了老人几句,转身而出。

出了门,走了几步,马东正想往回走,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不远处那扇虚掩的门。马东顿时清醒过来。张寡妇穿着一袭睡衣出来,左右朝外张望了几眼,而后匆忙关了虚掩的门。马东憋着呼吸站在砖头,朝窗内望去,只见张寡妇被粗暴地顶在墙的一隅,转瞬马东耳边便响起浓重的呻吟声。马东脸上一热,一脚踩空,不小心跌落在地。屋内顿时停了下来,马东匆匆起身往暗夜深处跑去。

马东回到家,见母亲正弓身于灯下缝补着父亲的衣服,瘦削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在晃荡的灯光下,不断地拉伸着。

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忽然涌上心头,马东没想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会是他父亲。

时针指在十的位置时,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大门发出浓重的嘎吱声。去哪了,这么晚,我都快睡一觉了。马东听见母亲细碎的唠叨声。去茶馆喝茶了。隔着门的缝隙,马东看见那个适才那个熟悉的身影进了隔壁的那间房,很快,一道刺眼的光线透过那道门的缝隙漫溢而出,斜射在大堂的墙壁上,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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