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湘昆《武松杀嫂》

刘 娜

我与湘昆《武松杀嫂》

刘 娜

《武松杀嫂》是明代吴江派戏曲作家代表人物沈璟所著《义侠记》中的《显魂》《杀嫂》两折戏。这两折戏又是这部盛行一时并且至今仍然活跃在舞台上最精彩的几折戏之一，此戏不但语言力求本色，曲白通俗易懂，极合曲律，而且歌颂了水浒英雄，是一部有进步意义的好作品。本文通过具体描写戏中潘金莲的五次出场，详细地介绍了舞台的舞蹈动作和演员的情感表达，反映出作者与这出家底湘昆剧的缘分之深，并在结尾表达出作者对潘金莲这一角色的新的诠释和期待。

湘昆；《武松杀嫂》；潘金莲

《从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谈起》是人民日报1956年一篇社论的题目，它说的是当时的浙江省苏昆剧团（现为浙江昆剧团）的一出反映实事求是和调查研究思想作风的好戏——《十五贯》，该戏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一时北京、上海、南京、湖南纷纷发掘了许多优秀的昆曲剧目，并逐步恢复了各地的昆曲剧团，因而救活了昆曲这个濒临死亡的古老剧种。不过湘昆重出的第一个戏是《武松杀嫂》，所以有人说《十五贯》救活了昆曲，《武松杀嫂》救活了湘昆。著名湘昆老艺人肖剑昆先生听闻社论后说：昆曲我们这里也有。嘉禾县的文教科长李沥青听后惊喜异常，指示要剧团恢复一些剧目，而老先生们恢复的第一出戏就是《武松杀嫂》。匡升平和刘国卿等老艺人的演出，在1957年湖南省戏曲汇演中获得演出奖，从此湘昆这一古老的艺术品种就获得省内外专家的肯定，得到党和政府的扶持和重视。从1957年在嘉禾县举办了“嘉禾县昆曲演员培训班”到1960年又在该训练班的基础上成立了“郴州专区湘昆剧团”再到1964年更名为“湖南省昆剧团”，“湘昆别一枝”的兰花品在一步一步种茁壮成长，在湖南开出了绚丽之花，现在已成为全国七大昆曲院团之一的著名表演团体。可以说《武松杀嫂》为救活湘昆功不可没。

《武松杀嫂》是明代吴江派戏曲作家代表人物沈璟所著《义侠记》中的《显魂》《杀嫂》两折戏。历史上有评论家曾说“此稿一出，吴中竟演矣”。该戏是与当时临川派代表人物汤显祖的《牡丹亭》并立竞争的戏。此戏不但语言力求本色，曲白通俗易懂，极合曲律，而且歌颂了水浒英雄，是一部有进步意义的好作品。剧情说的是：武松到东京公干回家，见兄长武大郎暴死，追问情由，嫂嫂潘金莲言语支吾，引起武松怀疑，通过向郓哥、何九叔等人调查，知道了西门庆与嫂嫂潘金莲通奸，用毒药毒死了哥哥武大郎，并焚尸灭迹的事实。乃向官府告状。官府被西门庆买通，不准武松词状反责打武松。武松在酬谢街邻的酒宴上，逼潘金莲交代通奸、毒死哥哥武植的实情后，忿恨之下杀嫂替兄报仇的故事。该戏以特有的舞台处理方法，配上激越的大锣大鼓和高亢的祁剧唢呐，创造出一种惊人的舞台气氛，取得了很好的演出效果。后来扮演武松一角的唐湘音老师对剧本和表演多次加工整理，成为湘昆保留节目的看家戏。为此唐湘音老师在全国昆曲界被称为“活武松”。为唐老师配演嫂嫂潘金莲的有郭镜荣、陈丽芳、王静、罗艳等六七人之多。唐老师退休后，该戏传给了他的学生和侄子唐辉，我有幸为其学生和侄子唐辉配演了该戏，成了最小的“潘金莲”。

这是我学的第一出昆曲戏，先后参加全国昆剧团在上海、南京的汇演，又代表湘昆参加香港城市大学和北京恭王府献演。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国昆曲优秀青年演员评比展演中荣获“促进昆曲艺术奖”。

当时的我主攻闺门旦，青春懵懂的年纪。对我来说难度奇高。此戏表面看是个文戏，打虎英雄武松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是易如反掌吗？不过因为武松的目的不是杀她，而是要逼潘金莲交待谋杀亲夫的口供，所以武松采取种种威逼手法，通过种种强烈的舞台调度和戏曲武功技巧给潘金莲施加巨大的压力，潘这个文戏里，安了许多如前空翻、过桌、三砍三跳、抢背、甚至还有似芭蕾舞的托举和僵尸等武功技巧，以表现潘惊恐、躲闪、奔逃、疲于奔命的狼狈状态。表演难度也是很大的。如何塑造好潘金莲的人物形象？我觉得应该对人物鲜明性格的把握入手。我找到《水浒传》等小说及有关前人的表演经验，反复阅读，多番思考，特别是从潘金莲的角度去感受、体验她的心里状态。潘在当时的封建社会成为妖冶、淫荡、狠毒的典型！但我更同情她的遭遇，赞同她追求自由反抗旧伦理的勇气。这就是潘金莲。

潘金莲在戏中一共有五次出场，分别担负着不同的舞台任务。第一次是武松回家见到哥哥的灵堂，大惊失色，急忙叫士兵请出嫂嫂潘金莲要问其中内情。而潘的第一次出场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红衣衫、五彩头面，口中念着“无心着孝服，有意会西门”。因为武大郎死后，西门庆这个恶霸狂妄不可一世，青天白日公然通过王婆之家的小门天天与潘幽会。潘也习以为常的以为又是西门庆来了，所以浓妆艳抹的出来与之相会。当她刚打开一道门缝徒然见是武松，顿时大吃一惊，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再一看自己身着的大红衣衫，急忙下场。口里说是：“叔叔回来了，厅堂稍坐，为嫂厨下有事”，实际是在急忙换装，果然再出来时一身重孝，假哭干嚎的哭丧了。在武松多次的追问下，潘金莲在王婆的帮助下巧言搪塞，支吾过去，临下场时还不忘要王婆赶快报与西门大官人知道。她的失常表现引起武松怀疑。这一段戏虽然不长，是戏的起头，但通过潘金莲的服色和失当的问答，表现了潘由喜而惊，由惊而假嚎再到露出破绽的惊恐下场。感情转换强烈、快捷，还是蛮有戏可做的，须要演员急速应对，在各种情绪中飞快的变换、交接，演员演起来也是很要功力的。

潘的第二次是在武松守灵时的睡梦中出场的。原作写的是武大郎鬼魂在武松睡着时向他托梦，哭诉自己被害的情由，求武松与自己报仇。因涉嫌封建迷信，此剧的第一位改编、整理者李楚池先生将其整个删去了。后来唐湘音老师在全国著名导演胡导先生启发下，改武大郎托梦为武松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意识流处理方法，分几段分别表现了少时丧失父母的小武松在哥哥的背负下，在风雪中卖饼求生的情景和潘金莲对打虎归来的武松心存邪念，调戏武松，重现了前场“诱叔”的情景及嫂嫂对哥哥武大郎的种种不敬之举，使观众感到武松的怀疑是有根据的。

第三次则在武松听到樵楼上更鼓频敲，心烦意乱，思想连篇的睡不着中出场。同时潘金莲也在惊恐中通夜未眠，偷偷起来听武松壁脚。武松循问“谁买的药？是谁装敛，抬往荒郊火化的”？潘一一回答后，武松出门访问街邻，调查情况下场。潘斜倚在门框之上看武松走去的背影，冷笑“哼，哼，哼”！“唱解三醒，堪笑他枉称英豪，访邻里不值分毫，乾娘已把西门找，官府上下打点好”，接着王婆上场传递消息，衙前打听急忙回报，潘急唱“事体如何怎样了”王婆答“休烦恼，冰山一座化成半杯水消”，潘金莲听后，喜出望外接唱“谢天公周全奴好，感伊家成就鸾交，恩山义海难酬报，待奉你暮年高”。这一段充分表现了恶人在作了恶后，心存妄想要天老爷帮忙，让其蒙混过关，逃过惩罚的侥幸心里。表演的跳度也是很大的，须要演员认真掌握，最后两人在“难猜料，待武二归来自有个分晓”的等待中下场。

第四次出场潘听闻武松衙门告状，被打了四十大板，气无处出，决心以自己的力量舍命报兄之仇，下定决心要杀潘金莲，要杀西门庆后，反而平静下来了。回家后只对嫂嫂说了句“街上买来酒菜，嫂嫂厨下弄好”。潘感到这个平静反而更可怕了，它预示着暴风雨前的沉闷而倍感压力，只好口里答应“是”的同时，悄悄对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去向西门庆报信讨主意，就无奈的下场了。

最后一次出场是在武松邀请众街邻至家中后，众人在言谈话语中，夹枪带棒，说了许多语带双关的闲话，或明或暗的讽刺潘金莲私通西门庆，害死武大郎的隐私，武松强按怒火叫士兵摆开酒席，待众人入席后，潘刚从内厨房捧酒菜上来，武松突然大叫一声“将门紧闭”！潘闻言大惊，世上哪有关门留客的！于是偷偷给王婆使眼色，告诫她酒要少饮，话要少说，无奈的在一旁观察动静。当武松突然以狠狠的眼神死盯着自己说“冤家狭路窄，天理有昭张”。然脱衣抽刀骂“贼淫妇”！潘一见大事不好，一面高喊“杀人了”，报警求救，一面夺门而逃。被武松抓回打了一耳光，用刀扫潘前手翻（而我用的是前空翻加屁股坐子），右手托着武松左腿亮相，下来在武松追问“且从头与俺说个详细，你把吾兄如何谋死”？后潘有“叔叔冤谁，伊兄死为心疼病急，与奴家没些关系，夫和妇本是同林宿鸟，限到两分飞”的狡辩，她心想西门庆在官府已花了钱，买通了人情，光天化日之下，在众街邻众目睽睽之下你未必真敢杀我，所以横下一条心死不认罪，顽抗到底。这期间在武松追杀下，潘金莲有过桌、按斗，从桌上枪背下，被武松和士兵以倒空顶的造型托举等高难的动作。经几个回合后，王婆也把责任推给了潘金莲“是小贱人自己干的”，于是武松抓住潘金莲，朝她脚下连砍三刀，这里潘金莲像芭蕾中的托举动作一样，在武松的助力下，奋力向上三跳。听老师们说最早演潘金莲的刘国卿老师的三跳，能跳到武松肩膀那样高，并且每次跳起甩发都有向空中甩成一条直线的绝招。最后潘金莲在武松的一再威逼下，也在众街邻的指证下，精神终于崩溃了，她在事实面前低下了头，承认“踢伤后只说药医，我与她（指王婆）用毒药将他灌死”。武松听到这里，再也不能自制，他咬牙切齿，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钢刀，咬着牙说了声“兄长，小弟与你报仇了”，一刀砍向潘金莲，潘则翻身至灵前，僵尸落地摔在地上，结束了她罪恶的一生。而我也就完成了潘金莲这一个形象的塑造。

潘金莲是中国女性中最能引起争议的一个人物。而湘昆现在的演法完全是按照传统的演法，把潘金莲完全看作一个淫妇，把所有的罪责完全归罪在这一个弱女子的身上，这也是有待商榷的地方。从上世纪三十年代欧阳予倩先生为潘金莲翻案起，一直到现在，专家们、评论家们和观众一直争论不休。潘金莲反抗过张大户欺压，忍受过武大郎生理缺陷的委屈，向武松表明自己的爱意，情有可原。但终究上了西门庆和王婆的贼船，又在他们的教唆下亲手投毒，谋杀对自己有恩的丈夫，已经走向自己的反面，她由好人成为罪人，由被压迫者成了杀人犯，她是有罪的！不过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代表封建恶势力的西门庆和王婆，还有她们依托的那个封建社会的官府和法律、道德等等。今后如能在此戏的修改中，顾及到这个方面，深挖当时社会根源，矛头直指封建社会这个根本原因。这样的话戏的现实意义可能会更大一些。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我期待有那么一天，看到一个新的潘金莲，活跃在未来的湘昆舞台上，让观众看到一个更满意的艺术形象。

作 者：

刘娜，1983年生，国家二级演员，2006年荣获湖南省十九和弦第四届青年戏曲演员电视大赛“十佳演员奖”和“五大头牌”的称号。2006年参加公共大戏台，获得“最受观众喜爱戏曲演员”奖。2006年湖南艺术节田汉表演奖。2007年首届中国兰花小姐大赛中获“冠军”称号。2007年获全国昆曲优秀青年演员展演“十佳新秀”。2009年获第四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优秀青年演员表演奖。2009年湖南艺术节获田汉表演奖。2009年首届《舞动长江歌唱祖国——庆祝建国六十周年长江流域青年戏曲演员大赛》中获“长江之星”银奖。获2004-2010年湖南戏剧芙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