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张艳梅
我们都是受困于时代的囚鸟——读《刺虎》
⊙ 文 / 张艳梅
张艳梅:一九七一年出生,文学博士。现为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在学术期刊发表论文近两百篇,出版《海派市民小说与现代伦理叙事》《文化伦理视阈下的中国现当代小说研究》等著作。曾获山东省高校优秀科研成果奖。
读马拉的小说,如陌上数繁星,自有其清减,亦复是妖娆。马拉自认为他与保罗·奥斯特、麦克尤恩这类作家更接近,喜欢精致,切口刁钻,细致而深入。的确,无论是《未完成的肖像》《东柯三录》《金枝》,还是《亡灵之叹》《送释之先生还走马》,热热闹闹的俗世生活里,马拉对世界有着敏感细腻的体验,对社会人生有着清醒理性的判断。
冯内古特说,我们都是受困于时代的“囚鸟”——既渴望逃离,又踌躇不前。读《刺虎》,这句话反复回响起。《刺虎》以不断叠加的视角,放大波澜不惊的生活水面之下幽深的暗流。故事讲的是普通的小城,简陋的动物园,平凡的夫妻,俗常的日子。马拉没有把老虎之死写成事先张扬的谋杀案。看虎,写虎,是孩子眼光;杀虎,喂虎,是成人心事。一个人,一头老虎,把幽暗的光聚焦到燃点,却又慢慢冷却。对于张大力而言,时光仓促,日子始终寻常,工作的怠惰,家庭的无趣,衰老的恐惧,逃逸的渴求,都没那么尖锐。柴米油盐,平淡的日常生活,总是按照惯性继续向前;时代在变,张大力,张爱球,一代一代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面对老虎,被捆绑的心灵或许有着无言的共鸣,其实任何沦陷的都是隐藏的自我,一路上能够看到的风景,是被规划好的方向,就像那个小小的动物园。
《刺虎》刺穿虚伪的生活假象,让热闹的生活呈现出漫漶的虚无和空缺。小说,当然首先是生活,然后是隐喻。刺虎,从正面看到自我,从镜像中看到他人。马拉借题发挥,把我们不想要的生活放大了细节给我们看。从张爱球看虎、同事们谈虎、杀虎犯刺虎,到张大力喂虎;动物园、办公室、法庭,每一次空间推进,最终都回到那个锈迹斑斑的冰冷铁笼。无所谓生死,无所谓强弱,正如刺虎者眼里一闪而过的平静柔和的光,死亡也不可能带来真正的自由和尊严,这才是张大力最终的喟叹。马拉对于烟火俗世的理解,对于生命困境的体恤,既有在场感,又不乏超越性。张大力深夜里独自与衰弱的老虎相对而坐的那个结尾,读后令人无限伤感。一个优秀的作家,一定能够通过关注人类自身的失败和困惑,来揭示人性不可见的深度。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同时设置了很多牢笼,我们生而不自由,无法不面对充满疑虑的道路。张大力与老虎对话,也是与自我对话。他内心那些隐秘的挣扎,大约也是整整一代人的精神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