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仰天湖

○ 王琼华

醉人仰天湖

○ 王琼华

第一次听说郴州有一座仰天湖，是因为一个友人的新婚妻子在结婚后第七天“私奔”了。那晚宵夜，迟到的友人带来一脸沮丧。问其愁云满脸原因，他说，新娘“跑”了。桌上友人皆惊，都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一个怪物突然出现在酒桌前。一问，才知道他的新娘子跟一伙闺蜜跑到仰天湖去睡帐篷了。众友调笑一番后，我便问：“仰天湖在哪里？”酒桌旁有八九位郴州市区土生土长的朋友，只有三人去过仰天湖。

那时候，仰天湖远远比不上苏仙岭、万华岩名声大。

在度蜜月时，能让新娘“抛弃”新郎也要去过夜的仰天湖，它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三年后，一台越野车在盘山公路爬了一个多小时，把我和几个朋友送上仰天湖。途中，我最先看到的是一座竹海。它几乎比电影《卧虎藏龙》的外景拍摄地蜀南竹海还要壮观。刹那间，我发现世界只剩下竹子。竹子便是世界。我便忙拍车椅叫道，停车停车，下车拍几张照片！车刚刹住，我就匆匆拿着相机推门下了车。一阵清风刚好斜扫过来，不仅让人脑陡地一醒，而且满山的翠竹轻轻摇曳，发出了很有节奏的鸣响，像是仙子吹响了一副巨大的竹箫，美妙的乐音便盈盈迎面飘来。曾有诗人吟诵：“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但这一大片竹子一旦发出乐鸣声时，却把游人惹醉了。在乐鸣声中，竹子把一阵又一阵湿漉漉的竹绿气息拂到我的鼻孔前。我后来在一篇文章说过，天下竹子数仰天湖之竹最会跟游人“撩情”。比如，它的竹梢会冷不防摸一下你的脸庞；比如，一片小竹叶突然从你脑后嗖地掉进脖子，大多女孩子会吓得当即尖叫起来，以为一只毛毛虫掉了进来；比如，一根走地竹根或刚露头的小笋绊一下你的脚，让你的心猛地往前窜上两三尺。作为一位男士，我曾想仰天湖竹子一定是仙女变的，看她们修长纤细的身段，披着一头长长飘飘的秀发，亭亭玉立，却又婀娜多姿。当我把竹子定性属于男人享有的“尤物”时，随行的女生称，在她眼中，仰天湖的竹子便是刚劲、不屈的男子，有一股“清明一尺、谷雨一丈”的霸气。看来竹子株株都是“魅惑”之身。所以，我跟仰天湖的竹子取了个名字叫“撩妹竹”“撩哥竹”。身边友人惊呼：仰天湖竹子还有公母之分吗？我开个玩笑罢了。但刚好一个路过的瑶家老伯甩了几句话过来：有！怎么会没有呢？第一个生长竹叶的竹节上，有一枝竹枝的是雄竹子，有两枝竹枝的便是雌竹子。我哑然失笑，也算自己歪打正着了。

越过竹林，便到了仰天湖顶峰。

几乎还没有让我做好思想准备，一座海拔达到1350米的高山草原便蓦然展现我的眼前。看到这幅突如其来的景象，几乎过了七八秒钟，我才惊呼：这就是仰天湖？！在这广袤的绿色原野上，有野花，有青草，有灌木，远处还有竹林，有湖泊。那湖泊不大，只有二三十亩，但一年四季都有齐腰深的水。据说，仰天湖便是因它得名。与北方草原不一样，这里不仅有坡地，还有很多山丘。山丘小小巧巧，又似乎柔柔软软的，因为上面披着一层茸茸绿草。让人赏心悦目，心里舒服熨帖至极。

仰天湖除了自然形态那么优美迷人，它的色彩也很醉人。蓝色如洗的天空飘着三五朵白云，草原染上肆意流淌的翠色，远处的羊群成了浮动的白色，就像一把珍珠撒在绿色的绒毛毯上。近处的马群、羊群与游人交织在一块。骑马观牛成为游人最惬意的参与项目。这里的马跟北方草原上的马性情完全不一样，草原的马野性十足，桀骜不驯，尤其喜欢用腿踢人，屡教不改；但仰天湖的马天生温顺，游人坐上马背后，它会悠哉悠哉爬上小丘，再悠哉悠哉从小丘走下来，永远露着一副闲庭信步的惬意。一位女孩跟我说过：仰天湖的马太适合女孩子骑了。我当即问：那男的干嘛？女孩脱口即出：跟在马屁股后头赶马呀！这女孩挺会调侃跟在身后的男友：马屁味怎么样？男友答道：草莓味！原来，这女孩最喜欢吃仰天湖山下的奶味草莓。山脚下瑶民挑多少草莓上山来，眨眼间都会卖个精光。如果你一时不想骑马，也不妨去赏赏牛吧。仰天湖的牛毛发光滑，亮锃锃的，一副贵族相，但它又特别憨厚，也通人性。你跟牛凝视，它一定会跟你含情脉脉相对一番。它也有几分雅兴，非常愿意配合游客拍拍照合个影。如果美女摆个Pose叫上一声“耶”时，这牛会马上接应一声：“哞——”这一声要叫得你心花怒放，说不定会让你情不自禁抱上牛脖子来一顿乱吻。哪怕仰天湖的牛一贯低调，这个时候也会忍不住回过头来，伸出红嫩的舌头往你脸庞或手背轻轻舔上一下。这也足见仰天湖上的牛或马，还有远处的羊，都是见多识广，大智若愚，却不失童真。当然，你可以先去滑草坡。25°左右的坡度，长达一两百米，滑下去时会有一种刷刷响的风驰电掣感觉，屁股与草皮的摩擦更是让你的感觉妙不可言。说不定这一滑，还会撞入某一个人的怀里。因为滑草坡的人非常多，一个挨一个，一拨接一拨，又是男女老少混合在一块，难免磕磕碰碰，却也生发了一番乐趣。

有一次，与友人一块在仰天湖过夜。朋友突然问我：享受仰天湖诱惑的最佳方式是哪一种呢？呵呵，鄙人从来没有想到这么一个问题。但我猜了猜，比如驻足五彩蒙古包前，比如坐在绿草坡上，比如骑在马背上或者牵头牛往前走时。我比如了很多。但朋友一直摇头。说话间，我随同他把屁股落到了草坡上。不远处，十几个露营者正在烤全羊。旁边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刚熏出来的烤羊味一阵紧接一阵吹拂过来，让人即想嘴横嘴歪地饱吃一顿。如果说仰天湖最好吃的美食是什么，三分之二的游客应该会回答：烤全羊。高山草原的羊肉质好，不是什么秘密，烤全羊也就早已成了仰天湖美食的“主打”。哪怕口碑很好的禾花鱼、土腊肉和干牛巴一上桌，便成了烤全羊的陪衬。我有所触动嚷道：噢，我明白了，烤全羊，喝啤酒。朋友说：啤酒我等下陪你喝，但这也不算是最佳享受仰天湖的方式。我唏嘘一声，很无奈躺到了草坡上。这一刻我陡地发现，这般仰望仰天湖的夜空，竟然是如此灿烂美丽。天上挂满了星星，一眨一眨的，每一颗星星都很顽皮跟你眉来眼去。此刻，我宁愿相信自己躺在宽广无边的葡萄架下，那满天星星就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让人随手即可摘下一颗品尝。过了很久，我喃喃说道：欣赏仰天湖的诱惑，应该是躺在草坡上仰望星空吧。这个朋友一听，顿时就是一个巴掌重重拍到我大脚上。他嚷道：这才是欣赏仰天湖的最好方式！这位朋友前些年在英国留过学。他即说：“仰望星空”是英国一道很有名的料理，英文名叫Stargazypie，主要材料有纯面粉、沙丁鱼，当然离不开胡椒和洋葱末。它还有一个叫“死不瞑目”的绰号。呵，人生若是看不到仰天湖星空美景，也该要死不瞑目吧。我打趣了一声。可一旦欣赏上了这番美景，谁又会愿意闭上自己的眼睛呢？星空如同一只万花筒，景象变化万端，眨眼即有迷死你的景观，而稍纵即逝！我静静躺在草坡上，痴痴迷迷望着星空，它是如此广阔神秘。一颗流星突然划空而过。它该是千年的星光，终于穿过遥遥无期的等待，透过层层薄如轻翼的朦胧，扑向它所倾倒的胸膛吧。这副胸膛也许是你的，也许是他的，也许是我的；也许是男人的，也许是女人的。夜里躺在仰天湖的人们，都可能拥有这种胸膛。不过，我突然闹不明白了，是星星贪婪人间美景醉倒，还是仰天湖的人们醉倒而产生的幻觉。

我陡地一悟，仰天湖，顾名思义，便是仰望天空之湖吧。在小湖泊中放漂一副竹排，再让人躺在上面数星星，或者侧卧看得日出，或者闭起眼睛淋上一场雨，都会有更好的一种感觉吧。朋友努嘴，这把年纪了你还挺会想象。一笑了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登上仰天湖，你不在夜里的草坡躺上一会儿，仰望一阵星空，或许枉上一趟仰天湖吧。

不说星星了。说花。

我这辈子得到别人送上的一束花，就是映山红。赠花人强调了三遍，这花从仰天湖山上采摘回来的。言下之意，这花挺珍贵的。即便是映山红，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映山红。我后来知道了，仰天湖映山红也算山上一绝。别的山里头的映山红与树木相伴共生，但长在这些大树旁，总会给人一种低三下四、微不足道的感觉。仰天湖的映山红长在草坡上，用不着躲躲闪闪，唯唯诺诺。它们可以肆无忌惮裸露出爱的真实本性，热烈、张狂、高昂，又空灵含蓄。仰天湖映山红枝上的叶片稀少，每朵映山红都有五六个花瓣，稍看像梅花，仔细一观，却又不完全相似，花蕊像蝴蝶的须子。花开时，一枝挨着一枝，一朵挤着一朵，争先恐后想在赏花人眼前一晒。那红的，艳如玫瑰；那紫的，高贵而深沉；那黄的，灿如阳光；那白的，洁净素雅。远远看上，团团簇簇，云蒸霞蔚。一个文友在游记中写道：这仰天湖上的每一朵花蕊都是一个甜蜜的梦。我困惑，怎么要如此描述呢？在一次上山赏花时，我听到旁人跟身边朋友介绍：仰天湖映山红的花蕊是可以吸吮的。我小心翼翼摘了一朵花蕊，轻轻吮，蓦然一口甘甜的花汁吸进了我的嘴中。而且，一股映山红花汁所特有的芬芳瞬间便勾走我魂摄去我魄。知道吧，哪怕身处热恋之中你也无法获得这种感觉。所以，这一吮，让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后来我常跟友人介绍，仰天湖映山红最神奇的地方，它的花蕊有一种可回甘之味，绵绵无穷。传说中的仙露便是如此滋味吧。尤其是早晨的花蕊之汁，几乎可以让吸吮者飘飘欲仙。还有一个奇观，尽情吮蕊吸汁的大多是男子。女子则喜欢直接把映山红花蕊之汁抹在自己脸蛋上。在她们眼里，仰天湖映山红花蕊之汁是天然的美肤品。这说法没得到权威证实。但有一点能肯定，从仰天湖下山的女子比上山前漂亮多了。

今年初，外地几个文友来郴州。在裕后街酒吧，大伙一块把一大桶扎啤喝到午夜两三点钟，我才想起自己还没给文友安排好住宿。旁边相陪的好友说，不妨上仰天湖看日出去。恰好外地文友从微信中读过我写仰天湖的几篇小文，便是兴致勃起，即刻拣脚启程。坐车爬到仰天湖顶峰时，太阳还没出来，但天已放亮。我们下车，眼睛即被不远处的一顶帐篷吸引了。一个女文友猫下腰，双手撑着膝盖，伸长脖子惊叫：哇，好美！好浪漫！因为这顶帐篷周围开满了映山红。这时，帐篷刚好掀开了。钻出帐篷的不是别人，就是几年前结婚第七天，女友便跟“闺蜜”们上仰天湖露营的新郎。当时，我们称之为“私奔”事件。紧随他钻出帐篷的靓女就是他当年的新娘。这一次，我终于弄明白了他当年为何一听新娘上山露营，就焦虑不安的缘故。原来，他当年是一个单刀匹马的“驴友”，经常一个人上山露营。第一次在仰天湖睡帐篷时，一个女子走错了帐篷，弄得女子很尴尬的。第二天早上，他走出帐篷时，发现这名女子正在猫腰摘映山红。他便上前道一声：“早上好！”还帮她采摘了好大一束映山红。就这样，俩人互加了微信，成了好朋友，后来还结了婚。所以，他有点怕新娘子撇下他上山露营，会不会又要走错地方了？他说，他放心自己的女人，但不放心仰天湖这地方。

因为，这仰天湖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都是撩人的。哪怕没有映山红相伴的季节，也能让有情人度过属于自己的一个“花夜”。在这山上，有多少人的浪漫事发生在这里，只有仰天湖知道。但它始终守口如瓶。在这仰天湖，便是你爱的天堂。爱你的人，你爱的人，都可以随时来到这里一醉，醉在无边的星空里，醉在爱的海洋里。

王琼华，常用笔名王京，中国作协会员，郴州市文联主席、作协主席。在《小说选刊》《北京文学》《湖南文学》《小说月报》《芒种》《青春》等刊物发表过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还我风骚》《官方女人》《官场密语（三部曲）》和小说集《咣当》《特别祝福语》《透明的初恋》等18部。

责任编辑 张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