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诗意

2017-11-14 00:00
新文学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燕子诗意母亲

◆ 唐 果

处处诗意

◆ 唐 果

“生活中处处诗意。”这不是一句场面话,而是我经常感受到的。

有一天,我坐在父母家的前廊,靠在藤蔑椅上,望着对面高楼的墙壁,想象着墙壁后面的一切,行道树、密密的甘蔗林、木桥、流水,遮天蔽日的大树带来的阴凉。山上肯定有鸟,肯定有风吹过树林,肯定有一只只野兽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那时我想,要不是因为有墙挡着,我兴许能看到它们狂奔的身影。

突然一只母鸡端庄地迈进门坎,像识途老马似的,右转弯,走向楼梯下的鸡窝。说是鸡窝,不过是楼梯与墙壁形成的一个狭窄的空间。鸡窝前用一块预制板遮挡,它敏捷地跳过预制块,径直朝里走,它选择了最靠里的位置蹲下。随后又进来几只母鸡,不管是小母鸡,还是老母鸡,它们有序地迈过门坎,右转弯,跳过预制板,依序蹲下,这个过程没有人指挥,没有人吹哨子,它们那么庄严,它们蹲在狭窄的空间,默默地迎接黑暗的降临。

小镇的冬天寒冷,坐在穿堂风的风口,我用围巾遮住了脸,还缩紧了肩。真冷呀,这冬天。要是这个时节我们再回到老家,我们还能活下去吗?老家不太在我诗中出现,并非我不惦记它,而是我尚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表述。

诗中要有爱,我选择性地记住了与爱有关的部分。

在这寒冷的冬天,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因为家穷,所以一到冬天便觉得寒冷,因为贫和寒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为了阻挡刺骨的严寒,母亲想尽办法,光是脚上,母亲都颇费心思。每天早上起床,她都依次帮我们姐妹几人穿鞋,顺序是这样的,先用又白又长的裹脚布把脚一圈一圈地缠裹,从脚尖到膝盖。脚被包得像粽子似的,裹脚布在小腿上打个结,才套上厚厚的毛线袜子,毛线袜子的长度一般能拉到膝盖,也是母亲一针一针织出来的,套上袜子后母亲会习惯性地拍拍我们的脚背,看看裹脚布裹得严实不严实,要是略有松动,母亲就会解开重新来过,一切妥帖之后才套上厚厚的棉鞋。这个过程往往要花去半小时,好在冬天没什么活计可做。母亲不厌其烦地做着相同的动作,从来没有马虎过。现在想来,最让我不解的是,为什么裹脚布非得是白色的,毛线袜子也非得是白色的,对于小女孩来说,彩色的不是更令她们欢喜吗?

一直喜欢白色的袜子,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母亲只给我们穿白袜子的原因吧。每当有人说起裹脚布又臭又长,说起小脚奶奶行走困难,我就会想起小时候母亲给我们裹脚的情景,要是她给我们裹脚时再用力些,假如无论春夏秋冬,母亲天天给我们缠足,那我们姐妹三人大概得算是最年轻的小脚奶奶了。如果说诗意,母亲蹲着,我坐在小板凳上,母亲认真地做着一件简单的事是有诗意的,而我穿着厚厚的棉鞋,在雪地里摔跤,是不诗意的,而雪沾在我头上是诗意的。雪在融化,雪水钻进我的脖子,把我的小脸冻得通红是不诗意的。每天晚上,母亲为我们脱下棉鞋,脱掉袜子,解开腿肚子上的蝴蝶结,看裹脚布像雪片一样往下掉是诗意的。而我们有异味的小脚熏得母亲直皱眉头是不诗意的。不管是不是诗意的,这里面都有浓浓的爱,爱便是最大的诗意。

父母家有一间屋子,在进门的左手边,平时不大有人住,里面以摆放杂物为主,里面有一张床,这张床是父亲三十年前亲手打制的。三十年前,一位教政治、历史、地理、哲学的老师看到女儿大了却没有床睡,就自己拿起来锯子、推子、刨子,做了一张简易的床。我们姐妹仨像一窝猪猡,天天晚上挤在一张不大宽敞的床上,经常为抢被子,为半夜有人梦呓,挥手打到另外一个人,脚蹬到另外一个人而引发战争。

四十几岁的女儿回家,依然睡小时候睡过的床,盖的却是大红大花的温暖得有些过分的新被子,周围是杂乱无章的物件。好在无论在何环境中睡觉,都不会影响到我的睡眠。床是父亲亲手打制的,被子是母亲亲手缝制的。一年中我不会在那个小屋里睡几天,但有不少诗是诞生于那张床上。当我躺在松软的床上,脑子里出现一些不错的句子,我就会立即起床,拿笔记在笔记本上。潦草的字只有我一个人识得,就像我此刻在笔记本上写下的这些。有一首诗叫《假如我不敲钟》,就是从另一个角度写母爱的。在我心里的,母亲是绝处逢生的家,是最初也是最后的爱,是当一切爱消散之后,依然存在的爱。

诗就是反映得到和给予。

另一首题为《震憾》的诗,却诞生在汽车里。我开着车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突然“震憾”一词像闪电一样照亮了我,我想,我得写下点什么,不然对不起这乍现的灵光。于是我把车停在路边,驴肉火锅的店员站在店门前大声招揽着生意。我开着暖气,用笔在笔记本上写下“震憾”二字。火锅店的员工看有人把车停在他家门前,便来到汽车的旁边,看车里有人写字,他安静地走开了。过路的人好奇地停下来,朝车里望望,看到车里的人在写字,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开了。骑自行车的人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看到车里有人写字,他走开了,大卡车、小汽车似乎都不似平日里那么叫嚣,它们从我身边驶离了。世界仿佛彻底安静下来了。大卡车、小汽车的喇叭声我听不见,野狗疯狂吠叫的声音我听不见。右边一个排水沟,排水沟里有厚厚的落叶,金黄金黄的,我仿佛听见蚂蚁爬过树叶的声音,我想象蚂蚁爬过树叶就像我们翻山越岭。于是,我在诗中写道:“一群蚂蚁攀登树叶的震憾/一只蚯蚓抖落身上泥土的震憾/一只流浪狗跳跃着/从我身上跑过/歌曲一样起伏的震憾/如此多的震憾/频频将我从书本拉离。”

以前我住的那个小区,有一群小孩子,他们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唱自己编的儿歌。他们唱的儿歌,歌词无章可循,甚至你也不能从中找寻到任何意义,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可以说他们完全是信口开河,脑子里没有边际,想到什么词就把什么词串在一起,用同样的调子唱出来。就像我写的《花园里蝴蝶飞舞》,模仿儿歌的口吻。重读此诗,我眼前便浮现了这样的画面,一群小朋友手拉着手围着圈,他们边转圈边唱道:“我们不是仙女/我们不长胡须/我们不是猫咪/我们不长胡须/……”

有一天深夜,一位朋友打电话来,说她看到我的一首诗,她笑得快岔气了,实在忍不住就打个电话来骚扰我。我问她是什么诗,她说了诗的题目。我想起来了,我的确写过那么一首诗,有几句的大意是这样的:一个时髦的男青年,穿着白衬衣,头发染成金黄色,当他把摩托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左顾右盼,看看他时髦的装束能否引起路人的注目,可正当他自恋地用手抚摸头顶的时候,一只不识时务的燕子把一泡屎拉在了他的头上。

冬天,会有很多燕子飞到芒市,他们选择的最佳落脚地点在医院周围,有极少数的不合群的家伙才会停在其他街道的电线杆上。还得感激横七竖八的电线为燕子提供了落脚之地。它们一群群、密密麻麻地停在电线上,肆无忌惮地拉屎,路上都是一团团的白中带黑的燕子屎,运气不好的人,燕子就把屎拉在他们身上。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有人管天,有人管地,但无人能管得住燕子的屁股,燕子也不会听从人的旨意,把屎拉在人们愿意它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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