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伟
上海的商品房交易开始于20世纪90年代,第一批多是六层,没有电梯,我是第一批吃蟹的,像飞夺泸定桥的十八勇士。我买在顶楼,可以享受别墅的“半福”:顶天不立地。这样至少避免了公房一害:早上,楼上人家的厕所正坐在你的头上,一冲水,倾盆而下,仿佛就是冲你而来,太欺负人了。
我不得不选在顶楼,做“巢氏鸟人”。却害了访客,我的朋友中,经商的多,读书的少。自然,胡传魁多,刁德一少,也就是说:胖的多,瘦的少。有的肚子凸出,若十月怀胎,爬到六楼,诉苦道:“我是端着一脸盆的肉上了你家的六楼。”看到朋友气喘吁吁,我开始对胖产生恐惧。那时我的生意开始发达了,身体也开始发福了,慢慢地,肚腩有了,系鞋带有些喘了,有句俚语叫“说你胖,你就喘”,斯言不谬!
于是,我一握拳头一捶桌子,决定减肥。直到今天,我可以非常骄傲地说:“减肥很容易,我已经减了十几次了。”
先是蒸桑拿,坐在木条凳上,赤身裸体,就像一团白面粉,搁在笼架上。蒸桑拿好比蒸人肉馒头,小木房就像鸽笼,昏天黑地像狗熊。一脸通红出来,站在磅秤上,穿着短裤属于毛重,脱光了才是净重。低头一看,哇,与进来时过秤的分量,少了两三斤,兴奋不已,减肥真容易,结果又上楼吃夜宵了。过了一段时间,噌噌噌分量上去了,原来,桑拿减肥是脱水运动,减掉的是水分,增加的是肥肉。
听媒体渲染,爬楼梯可以减肥,我也盲目仿效,有过之无不及。先是两格台阶一步,后来三格台阶一步,前掌踮着地,噌噌噌一步三台阶跨,一口气旋上六楼,头不晕眼不花。中学时代我是田径运动员,现在拎着一身赘肉,好比当年负重压腿,越跨越快,越快越兴奋,像现在的房价,噌噌噌地窜上去,赛过猴子攀树,只听得膝盖骨骼关节咯吱咯吱响,好像是碎片在互相撞击。总以为剧烈运动可以快速消耗脂肪,幻想减肥如同刀削面,结果呢,运动量大了,消耗也大了,好吃的可以多吃就有了理由。结果,减肥失败了,膝盖损伤了,现在走路有些痛,医生告诫我,近似威胁:“关节退化,不可逆转!”浮想联翩,不寒而栗,到了七老八十,可能无法行走,甚至瘫在床上。人是动物,不动就是废物,到了“瘫”的地步,“一脚去”就从天而降,带你上天。陷入内心折磨,好比碎刀活宰,等于千刀万剐。想到此,我不敢登楼了,搬家!搬到电梯房,减少膝盖运动,延缓报废。现在我坐地铁,宁愿多走几步,也要找到扶手电梯上楼。
还听说喝茶溶脂,越苦越好,结果喝了苦丁茶。茶汁去脂,可惜太慢,好比愚公移山,推理是对的,但猴年马月啊?
我终于明白,少吃多动,进补少于消耗时,就是减肥。小时候少有胖子,因为每月粮食才25斤,猪肉才几两,胖了是内分泌失调。于是我开始少吃饭,不吃肉,終于感觉饿了,这可是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年没有的感觉。我非常兴奋,减肥开始了。我称之为“三部曲”:小饿好比磨砚,相当于磨洋工;中饿好比磨刀,相当于刮鱼鳞;大饿就是燃脂,相当于刀削面。越想越兴奋,越饿越起劲,果然出现奇效,不是减肥,而是消肿。胸先瘪下去,接着油脂往下腹沉淀,落到肚脐眼。过去不敢穿西装,因为不系纽扣,像行为主义画家,表现剖腹产的一分为二哲学。系上纽扣,就像大馅水饺,不是大娘水饺。现在可以穿衬衫了,纽扣系全,衣冠楚楚,像个乖囡。关键在于少吃,“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膘就薄了。
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我刚下海时,在泰安火车站开小饭铺,门面很小,幌子很大:东岳饭店。我是看《水浒传》连环画长大的,爱江湖,好朋友,凡在泰安的上海籍小老板,要返沪时必到我的东岳饭店吃饭、喝茶、等票、等车,成了同乡会馆。有一位住在石门一路的上海人小洪,生意不大,开销很大,不是跳舞,就是唱歌,还要在我的小饭铺里吹牛,渐渐地不支了,终于回上海不来了。山东厨师大老王很不屑:“小洪干的那玩意儿,蹲在茅坑嗑瓜子儿——入项不如出项大。”
对!减肥亦如此:入项不如出项大,减肥就成功了。
(摘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