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资料全编·唐宋卷》整理札记

2017-11-13 22:21:17刘明华
杜甫研究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诗话华文杜甫

刘明华

杜甫资料全编的工作正在进入最后编校阶段,唐宋卷基本定稿,已送审。我在第七届杜甫年会上,曾经讲过自己在从事这项艰苦工作的一点体会,即全书呈现的资料,其背后的大量学术性的劳动无法呈现。意即,收入的资料是可见的,而未收或放弃淘汰的资料,却是要经过存疑辨伪的复杂过程方能确定,相当费力费神。现整理数则札记,以见一斑。同时,不少问题也涉及文献整理中的一般原则,故一并向各位同仁求教。

为对比方便,以中华书局1964年版的华文轩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唐宋之部)(以下简称华文轩版)中涉及的材料为主,间涉部分新增资料。

一、关于版本

华文轩版所收资料,多数据原书所列引用书目加以核校。据中华书局总编室要求,新版全部重新收集材料汰选。目前唐宋卷定稿近百万言,新增四十万字。新增文字,同一作者的材料,有的与原来收录资料的文献相同,有的是不同版本。为统一出处,如更换了版本,就按新的版本核对所录资料。原则上仍是尽量采用原本、善本加以核校。

如宋蔡絛撰《西清诗话》,在华文轩版中,多数资料是辑录于《苕溪渔隐丛话》,此次则根据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藏明抄本《西清诗话》三卷,校以《苕溪》本,并增加不少材料。这是目前古籍文献电子化及公益性数字图书馆开放后带来的方便。

二、关于人物排序

华文轩版编排上,以人物生卒年为序。但成书于50多年前,这些年来,诸多生卒年有误或生卒年不详的人物,得到了考实。本书充分吸取这些成果,对收录作者以生卒年为序,重新加以排列。其原则是:按照人物生年为序,生年相同者以卒年为序。不能确定生卒年者,按照其大致生活年代列入。故唐宋的人物,较华文轩版有相应调整。此不一一举例。

三、关于资料处理

这是整理工作中的核心问题。遇有讹误,一般择善而从,不再加案语说明。但涉及的诸多问题复杂,亦有学术意义。资料处理主要有如下几类情况,即定作者,调出入,删重出,辨源流等,这几方面的问题,常常是交叉出现,现试分别举例说明。

(一)定作者

其中又分两种情况。

一是对一部分无名氏的数据,能确定作者的,加以改订。如华文轩版第一册第211页:

无名氏

杭州辩才老师退居龙井,不复出入,子瞻往见之,常出至风篁岭,左右惊曰:公复过虎溪矣。辩才笑曰:杜子美不云乎:“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因作亭岭上,名过溪,亦名二老。(《诗话总龟》前集卷二十二引《纪诗》)

这条资料的原始出处,实为《苏轼诗集》卷三十二《辩才老师退居龙井,不复出入,余往见之。尝出至风篁岭,左右惊曰:“远公复过虎溪矣。”辩才笑曰:“杜子美不云乎‘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因作亭岭上,名曰“过溪”,亦曰“二老”,谨次辩才韵赋诗一首》。无名氏《纪诗》改苏诗题“余”为“子瞻”。故删除无名氏,将这条材料归入苏轼名下。

二是对缺名作者,略加考索或吸收学界研究成果,择善而从。

此次收录《爱日斋丛钞》论杜资料数千字。华文轩版收录《爱日斋丛钞》资料时,根据守山阁丛书本著录作者为“叶□”。《四库提要》云:“……《爱日斋丛钞》散见《永乐大典》……不题撰人姓氏,考诸家书目,亦多未著录。惟陶宗仪《说郛》内载有此书二十二条,题为宋叶某所撰,而不著其名……观其论先儒从祀一条,有咸淳年号,知为宋末人所作也。”而中华书局2010年孔凡礼点校本,已考订作者为叶寘。 此次则明确作者为叶寘。

又如华文轩版第三册首页:

袁□

鸡冠花,汴中谓之洗手花。中元节则儿童唱卖以供祖先。今来山中,此花满庭,有高及丈余者。每遥念坟墓,涕泪潸然。乃知杜少陵“感事花溅泪”,非虚语也。(《枫窗小牍》卷下)

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出版之《历代笔记小说大观》,已确定作者为袁褧。袁褧,宋代学者,生卒不详,著有《枫窗小牍》,子袁颐续,二卷。书中多记汴京见闻,亦及临安杂事。有关北宋后期南宋前期礼仪、风俗、政事、艺文等佚闻。故确定作者。

华文轩版第一册第63页收录王□《王氏谈录》中 【校书】和【诗话】三则,此次又增补【修书】一则:

【修书】按公所修之书春秋蕃露(旧坠简脱文差互不可考,公数年寻绎文义,缀缉始成,仍旧为十卷)方言(旧无次序,公析之以类从)杜甫诗(古六十卷,今亡,世传二十卷,止数百篇。参合别本以岁时为类,得编二十卷)髙适诗(旧十三卷,公分为十卷)……

关于《王氏谈录》,《四库总目提要》杂家类三【杂说之属】云:“臣等谨案:《王氏谈录》一卷,不著撰人名氏,《说郛》载之题曰王洙撰,《书录解题》则以为翰林学士南京王洙之子录其父所言。今观此书,凡九十九则,而称先公及公者七十余则,则非洙所著明甚。盖编此书者,见卷尾有编录观览书目一则,末题云王洙敬录,遂以为全书皆出洙手,不知此一则乃嘉祐以前人所为,洙特录而跋之,其子附载书末耳。世无自著书而自标敬录者也。其解绘事后素一条,朱子集注取之,其论校书当两存,解经不可改字就义,皆为有识。其称校书之注,二字以上谓之一云,一字谓之一作,亦深有理。洙字原叔,应天宋城人,中甲科。官终侍读学士兼侍讲学士。卒谥曰文子。钦臣,字仲至,赐进士及第,官终待制知成德军。据本传及《东都事略》,洙子惟钦臣一人,则此书即钦臣所录也。乾隆四十六年三月恭校上。”

新增“修书”一则,亦能说明问题,王洙本《杜工部集》,是杜诗版本中最重要的祖本之一。“公所修之书”云云,说明是王钦臣记录其父著述情况。华文轩版原用王某的署名,是对王钦臣纪录其父的文字和言论的署名的谨慎之法。《四库提要》辨证清楚,从相关材料看,也确是王钦臣对其父著述或言论的记录,作者应是王钦臣。

(二)调出入

如前述,《西清诗话》的文字,在华文轩版均为转引,且多用《苕溪渔隐》转引。此次用明抄本《西清诗话》统一所有材料。相关材料,则调整到一处。如在黄朝英条下原有:

【人日】《西淸诗话》云:都人刘克者,穷该典籍之事,多从之质,尝注杜子美诗:“元日到今日,未有不阴时。”人知其一,不知其二,唯杜子美与克会耳。起就架上取书视诸,东方朔《占书》也。岁后八日,一日鸡、二日犬、三日豕、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马、七日人、八日谷。其日晴,所主之物育,阴则灾。少陵意谓天宝杂乱幅裂、四方云扰,又物岁岁俱灾,此岂春秋书王正月意邪,深得古人用心如此。(《靖康缃素杂记》卷四)

故此条出黄朝英,入《西清诗话》,并完整呈现此条原貌。前述苏轼资料,从出入关系看,亦可谓出无名氏,入苏轼。这类调整,也有明确作者的意思。处理较多的,是将诗话或类书转引转述的材料,调到原作者名下,且尽量将转述的片段,恢复原貌。篇幅有限,余不一一。

(三)删重出

在《杜甫卷》的整理工作中,我们发现各时期议论文字,内容重合的现象十分突出。其中有两大方面的原因。一是诗话或类书在编纂过程中,收集或引述材料与个人著述重合。二是对一些著名评论的祖述导致的大致重合。这是千百年来杜甫评论中递相祖述的自然现象,如何取舍,颇费思量。

如编纂类与个人著述的重合。华文轩版第一册231页收录有:

无名氏

丈人本父友之称,不必妇翁也,汉《匈奴传》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唐人尤喜称之,杜甫《上韦左丞》诗,“丈人试静听”,又有“丈人屋上乌”,而不闻杜公为韦之婿也,如此甚多。柳子厚记先友韩退之一也,至与之书乃称退之十八丈,父友而字之者,以其齿相近乎。近来不问行辈年齿,泛相称呼必曰丈,不知起自何时?至于侪类相狎,则又冠以其姓,曰某丈,某丈,乃反近于轻侮。一本姓上无名字。(《南窗纪谈》)

该条又收入第二册400页:

朱弁

丈人本父友之称,不必妇翁。《汉书·匈奴传》:汉天子,我丈人行,是也。唐人尤喜称之。杜子美上韦左丞诗曰:“丈人试静听。”而不闻子美之妇为韦氏也。如此比甚多。柳子厚记先友韩退之,其一也。至与之书,乃称退之十八丈,父友而字之者,以其齿相近乎。近岁之俗,不问行辈年齿,泛相称必曰丈,不知起自何人,而举世从之。至侪类相狎,则又冠以其姓,曰某丈某丈,乃反近于轻侮也。(《曲洧旧闻》卷十)

据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中“南窗纪谈”条目,考证《南窗纪谈》是元代之前的一部伪书。《南窗纪谈》有11条来自朱弁《曲洧旧闻》。以上二条材料大意相同,文字略异。故删“无名氏”条目,留“朱弁”条目。在朱弁条下加:

案:此则又见于《南窗纪谈》,文字略有差异:《南窗纪谈》“丈人试静听”后,多“又有‘丈人屋上乌’”;最后多小字注释“一本姓上无名字”。

此则材料,既确定了作者,也是删重复的一例。

“郑颢尝梦中得句”的故事,一见华文轩版第一册60页:

钱易

郑颢尝梦中得句云:“石门雾露白,玉殿莓苔青。”续成长韵。此一联杜甫集中诗。(《南部新书》己)

又见华文轩版第一册第178页:

蔡居厚

郑颢尝梦中得句云:“石门雾露白,玉殿莓苔青。”续成长韵。此两句,老杜诗也。(《诗话总龟》前集卷三十三引《诗史》)

两条材料,仅几字不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南部新书》)旧本卷首题钱后人,盖以姓谱载钱氏出钱铿也。易字希白,吴越王倧之子,真宗朝官至翰林学士。是书乃其大中祥符间知开封县时所作。皆记唐时故事,间及五代。”知钱易此书撰于大中祥符(1008-1012)年间。此书虽“多录佚闻琐语,而朝章国典,因革损益,亦夹载其中,故虽小说家言,而不似他书之侈谈迂怪,于考证尚属有裨。”钱早于蔡。钱是专书,蔡是转引。故用钱去蔡。

又如第一册284页:

吕本中

老杜歌行与长韵律诗,后人莫及,而苏黄用韵、下字、用故事处亦古所未到。晋宋间人造语题品,绝妙古今。近世苏黄帖题跋之类,率用此法,尤为要妙。(《诗话总龟》后集卷三十一引《吕氏童蒙训》)

第二册564页:

吴曾

老杜歌行与长韵律诗,后人莫及,而苏黄用韵、下字、用故事处亦古所未到 。(《竹庄诗话》卷一引《复斋漫录》)

吴曾晚于吕本中,明显节录前者,故删吴留吕。

华文轩版偶有收入二人完全相同的材料,如第二册438页:

葛立方

陶渊明《命子》篇则曰:“夙兴夜寐,愿尔之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责子》篇则曰:“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告俨等疏》则曰:“鲍叔、管仲,同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而况同父之人哉!”则渊明之子未必贤也。故杜子美论之曰:“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然子美于诸子,亦未为忘情者。子美《遣兴》诗云:“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又《忆幼子》诗云:“别离惊节换,聦慧与谁论。”“忆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轩。”《得家书》云:“熊儿幸无恙,骥子最怜渠。”《元日示宗武》云:“汝啼吾手战。”观此数诗,于诸子钟情尤甚于渊明矣。山谷乃云:杜子美困于三蜀,盖为不知者诟病,以为拙于生事,又往往讥宗武失学,故寄之渊明尔。俗人不知,便为讥病。所谓痴人面前不得说梦也。(《韵语阳秋》卷十)

第三册696页:

高元之

陶渊明《命子》篇则曰:“夙兴夜寐,愿尔之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责子》篇则曰:“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告俨等疏》则曰:“鲍叔管仲,同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而况同父之人哉!”则渊明之子未必贤也。故杜子美论之曰:“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然子美于诸子亦未为忘情者。子美《遣兴》诗云:“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又《忆幼子》诗云:“别离惊节换,聪慧与谁论。”“忆渠愁祇睡,炙背俯晴轩。”《得家书》云:“熊儿幸无恙,骥子最怜渠。”《元日示宗武》云:“汝啼吾手战。”观此数诗,于诸子钟情尤甚于渊明矣。山谷黄鲁直乃云:杜子美困于三蜀,盖为不知者诟病,以为拙于生事,又往往讥宗武失学,故寄之渊明尔。俗人不知,便为讥病,所谓痴人面前,不必说梦也。(《草堂诗话》卷二引《茶甘录》)

另有葛立方名下:

老杜卒于大历五年,享年五十九,当生于先天元年。观其《献大礼赋表》云:“臣生陛下淳朴之俗,行四十载矣。”以此推之,天宝十载始及四十,则是献《大礼赋》当在天宝九载也。本传以谓天宝十三载,因献三赋,帝奇之,待制集贤院,误矣。其后又进《西岳赋》序云:上既封太山之后三十年。按史,开元十三年乙丑,封太山,至天宝十三载,始及三十年,则是进《西岳赋》在天宝十三载也。老杜有《赠献纳使田舍人》诗云:“舍人退食收封事,宫女开函近御筵。晓漏追随青琐闼,晴窗点检白云篇。”末句云:“杨雄更有《河东赋》,唯待吹嘘送上天。”其云“更有《河东赋》”,当是献《西岳赋》时也。(《韵语阳秋》卷六)

同样收入高元之条目中:

子美于天宝十三载献《西岳赋》,故集有《赠献纳使陈舍人》诗云:“舍人退食收封事,宫女开函近御筵。晓漏追随靑琐闼,晴窗点检白云篇。”末章云:“杨雄更有《河东赋》,唯待吹嘘送上天。”其云更有《河东赋》,当是献《西岳赋》时也。(《草堂诗话》卷二引《茶甘录》)

两条材料基本重合。前一则几乎完全相同。

关于《责子诗》的材料,两条完全相同,显然不必全录。后一则葛文长,高文短,葛文覆盖高文。且《草堂诗话》引用的《茶甘录》,有5则材料与《韵语阳秋》相同。高元之(1141-1197)离世晚于葛立方(?-1164)三十年,葛立方不可能抄高的材料,故删高元之二则。

关于陶渊明《责子诗》与杜诗的相关资料,除葛立方和和高元之外,华文轩版还有好几条,均是引述黄山谷的议论,有所发挥,如第二册334页:

陈善

山谷尝言:观渊明《责子诗》诗,想见其人恺悌慈祥,戏谑可观也。俗人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而渊明愁叹见于诗。可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然老杜云:“渊明避俗翁,未必能达道,有子贤与愚,何必挂怀抱!”如山谷所云,则杜公犹是未能免俗,何耶?(《扪虱新话》下集卷三)

第三册967页:

叶寘

渊明五子:俨、俟、份、佚、佟。《责子》诗曰:“白髪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固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好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黄鲁直云:观渊明此诗,想见其人,慈祥、戏谑,可观也。俗子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而愁叹见于诗耳。又云:杜子美诗:“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子美困顿于三川,盖为不知者诟病。又往往讥议宗文、宗武失学,故聊解嘲。其诗名曰《遣兴》,可解也。俗人便为讥病渊明,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按东坡诗云:“我笑陶渊明,种秫二顷半。妇言既不用,还有责子叹。”苏公肯亦效痴人说梦邪。予谓:渊明《和郭主簿》诗:“弱子戏我前,学语未成音。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时当初有俨也。又《命子》诗:“嗟予寡陋,瞻望弗及。颜惭华鬓,负影只立。三千之罪,无后为急。我诚念哉,呱闻尔泣。卜云嘉日,占亦良时。名汝曰俨,字汝求思。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伋,庶其企而。厉夜生子,遽而求火。凡百有心,奚特于我。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情无假。日居月诸,渐免于孩。福不虚生,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盖所谓阿舒者先长而名之,末否正近责子意。其成否,则天也。此所以为渊明之达。在彭泽,送一力助其子薪水之劳,与俨等书,有云:吾年过五十,少而穷苦,每以家敝,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僶俛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汝辈稚小,家贫,每役薪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则知俨辈固能服劳家事,特学业未可知尔。观遣力给其子,则云: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戒俨等同居同财,则云: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岂任其自为贤愚者。《责子》诗聊洗人间誉子癖,少陵、东坡,亦戏言之,非不知渊明也。(《爱日斋丛抄》卷三)

以上二条,前者简,后者繁,非照抄前人,而是各有所议,则予以保留收录。

新编过程中,发现黄朝英亦有相关资料:

山谷书陶渊明《责子诗》:“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放固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观渊明之诗,想见其人恺悌慈祥,虽谑可观也。俗人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而渊明愁叹见于诗,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余按:杜少陵《遣兴》诗第三章云:“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观其著诗集,颇亦恨枯槁。达生岂是足,默识盖不早。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又云尔,何耶?(《诸家老杜诗评》卷五《黄朝英〈缃素杂记〉七事》)

但与前人议论重复,就不再收录。

再如,关于杜甫不作海棠诗的相关材料颇多,在宋代的相关材料中,华文轩版收入的这二条相近:

第一册211页:

李颀

【海棠】杜子美母名海棠,子美讳之,故杜集中绝无海棠诗。后吴中复诗亦云:“子美诗才犹阁笔,至今寂寞锦城中。”石曼卿云:“杜甫句何略,薛能诗未工。”而杨诚斋乃云:“岂是少陵无句子,少陵未见欲如何?”(《诗林广记》前集卷二引《古今诗话》)

第三册977页:

蔡正孙

【海棠】《古今诗话》云:杜子美母名海棠,子美讳之,故杜集中绝无海棠诗。后吴中复诗亦云:“子美诗才犹阁笔,至今寂寞锦城中。”石曼卿云:“杜甫句何略,薛能诗未工。”至杨诚斋乃云:“岂是少陵无句子,少陵未见欲如何?”(《精选古今名贤诗话诗林广记》卷八)

二则均来自《诗林广记》。李颀条来自卷二,蔡正孙条来自卷八。 华文轩版引用书目中《诗林广记》版本为《精选古今名贤丛话诗林广记十卷后集十卷》(明刻本)。郭绍虞《宋诗话辑佚》,将此则材料排在“李颀《古今诗话》”中。而两则材料都有“杨诚斋乃云……”,显然与作者的关系存在矛盾。郭先生和华文轩版或许忽略了杨万里在李颀之后的问题。李颀与苏轼同时代,吴中复,石曼卿均在其前,但杨诚斋为南宋人,李颀不可能说到。故“至杨诚斋乃云……”一句,可能是蔡正孙对李颀资料的评论。即“至杨”之前的文字,是《古今诗话》的文字,后面一句是蔡引述杨万里的诗,来说明杜甫为何不写海棠诗。中华书局1982年出版的《诗林广记》(常振国点校,据明刻本),卷二未收《古今诗话》这一条,亦无异文说明。故此次将李颀条删去,蔡正孙条全录。通过这种方式,一是避免重复,二是客观反映蔡正孙对《古今诗话》的引述和评论,庶可两全其美。

(四)辨源流

在重出的现象中,不少是递相祖述产生的相似或相近的表述。前面提及的关于黄山谷、葛立方、高元之关于陶渊明《责子诗》的议论,就存在源流的关系。相关处理原则是“开源节流”——保留最早的材料,精选后来的议论中有新意者,删除转述复述文字。

除了相关诗论,较典型的是《新唐书》《旧唐书》“杜甫传”和元稹《唐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在后世有大量重复或类同性表述的资料。以两《唐书》“杜甫传”为例,我们确定的原则是,可从史书对类书的影响角度,适当收录一些相似但有整理加工的材料,以见源流。

新旧《唐书》“杜甫传”,习见不录。本次新增材料中,有王钦若编《册府元龟》的几条材料。

一在《册府元龟》卷七百七十七:

【名望第二】杜甫字子美,天宝末诗人,甫与李白齐名,后至校检工部员外郎。(明崇祯十五年序豫章黄国琦刊《册府元龟》卷七百七十七)

此则取自《旧唐书》,但稍加整理归类入“名望”。

一在《册府元龟》卷八百四十:

【文章第四】杜甫,天宝末献《三大礼赋》,玄宗奇之,召试文章,授京兆府兵曹参军。甫与李白齐名,而白自负文格放达,讥甫龌龊。有文集六十卷。

此则取自《旧唐书》,归类入文章类。

一在《册府元龟》卷九百五十三:

【不遇】唐杜甫,本襄阳人也。为右拾遗,房琯罢相,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罢免。肃宗怒,贬琯为刺史,出甫为华州司功参军。时关畿乱离,谷食踊贵。甫寓居成州同谷县,自负薪采樵,儿女饿莩者数人。久之,后依严武于成都。武卒,郭英乂代武镇成都,英乂武人麄暴,无能刺谒。乃游东蜀依高适,既至而适卒。及蜀中大乱,甫以其家避难荆、楚,扁舟下峡,未维舟而江陵乱。因游衡山,寓居耒阳,卒。

此则取自《旧唐书》,但重点在杜甫的经历,整理后归入不遇类。以上三则均收。意在反映《杜甫传》的影响。

同理,章定《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三十七:

【杜六百五十】杜甫,字子美,审言孙。少贫,李邕竒其才,先往见之。举进士不中第,困长安,玄宗朝献《三大礼赋》,帝奇之,使待制集贤院。肃宗拜右拾遗,与房琯为布衣交。关辅饥,辄弃官去,客秦川,流落剑南,严武表为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性旷放,好论天下事,与李白齐名,时号“李杜”,为歌诗伤时悯俗,情不忘君,人怜其忠。

也是取自《旧唐书》,能够表现《旧唐书》的影响,亦收录。而章定在同书中【李六百三十六】条,关于李邕文字中涉及的杜甫资料,与《新唐书》亦重复,就不再收录。

又如,黃震《古今纪要》卷十二:

【杜甫】少贫,客吴越赵齐间,举进士不中,困长安。天宝十三年,献《太清宫》《享庙》及《郊》三赋。自言:“先臣恕预以来,十一世守儒官。臣七岁属辞,且四十年扬雄枚皋可企及,有臣如此,陛下忍弃之。”避乱三州欲归肃宗,为贼所得,走凤翔,上疏救房琯,帝自是不甚省录,家寓鄜,懦弱至饿死,为华州司户,年饥輙弃官去,客桑(按,原文如此)州,采薪栗,流落剑南,结庐成都,依节度严武。尝醉登武床,视曰“严梃之乃有此儿”,以其好杀,一日武出欲杀甫,冠钩于帘三,母奔救得止。崔旰等乱,往夔梓间,大历间出瞿塘下江陵,溯沅湘,登衡山,客耒阳,游岳祠。大水至旬不得食,令遗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五十九。与李白、髙适过汴,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数尝寇乱,挺节无所污诗史,气节髙伟。(清文渊阁四库全书《古今纪要》)

此则取自《新唐书》,有节录,能了解新书对后世的影响,故新增收入。

元稹《唐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对杜甫的评价,深刻影响后世,千余年来的相关议论和申发,是一专文讨论的内容。在《杜甫卷》的整理过程中,哪些材料入选,也是需要用心考量的。篇幅关系,本文就不再说明了。唐宋人的观点,在金元明清时期亦被更多作者转述和点评,如何避其重复,发现独到处,更是需要细心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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