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雯轩
总是在独处或者不安的环境下,频频想起这句话。
住进离自己卧室1600公里远的另一个房间。宽敞的落地窗,加上护栏多少有点禁锢的阴郁感;需要四下搜寻才能找到的毛巾、拖鞋、电吹风,无一不在提醒自己——“这可不是你的地盘。”
太多的细节在安顿下来的那一刻借着疲乏冲进大脑。功能良好的中央空调低语不休;烟雾警报器在角落眨着红眼睛;唯一熟悉的大概只有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像没有星星的夜空,倒映着无梦的旅人。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脑海里闪现的话像一句咒语。
我在这里想念你。
食物如同一个城市宽容的拥抱,略显粗糙但始终坚定。浇了热汤和肉沫的面条,淋上碎冰的甜品。还有难以辨认的方言,传递碗盘的手掌,过道上不耐烦等候位置的食客,望一眼,队伍已经排到了店外。
活色生香。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发生,一拨人接着一拨人光临,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持续。只是在你开玩笑我抬眼时,在咀嚼食物然后拿起杯子喝水时,是否存在一段空白。
一段难以察觉的延迟,安放了一句话。
我在这里想念你。
然后下一瞬间,光影人潮食物香气,又全数浮现。
拐进一条街,所有酒吧都敞着门,无数年轻的嗓音唱着民谣,招揽客人。讨好甜腻得过分,反而让人丧失了一探究竟的兴趣。
明信片的宣传显然更加高明——“寄给最重要的人”,取代了时光机——“写一封信给十年后的自己”。
置身于这样的场景,四面墙上都悬挂着信纸,信封,一句话就能是一份礼物。于是那些细碎的多愁善感,浪漫念头煽动着我,去和旁人一样,买下一张明信片,然后写上在心里已经排练过千万遍的一句——
“我在这里想念你”。
只是我从来没有写下过这句话,一如我从来没有寄出过那张卡片。
身边的人匆匆走向信箱,他们都是有所寄托的。而我也只有在这样的场景里,才会如当头痛击一般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一个合适的收信人。
原来并没有人等待接收我不知所云的想念。
不是没有心爱的人或者亲密的朋友,只是怕没人能理解一句话背后,那总在独处或是不安时刻频频展露的情绪,那些错综复杂甚至连自己都无法理清的念头。
就像几年前一个七月的晚上,因为恐惧某件事而彻夜失眠,终于熬到天空泛起一角蓝紫色的边,突然想编辑一条短信发送——“原来夏天,天是从四点二十开始亮的。”
那条从未敲击出来的信息,那条如果发送一定会被骂有病的信息,是一座灯塔发射的求救信号。人终归是要自救的,而求救信号的意义,无非是在想象有人收到并懂得时,内心会滋生出些许安慰与盼望。
只是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信号太过繁琐,太过沉重,事无巨细又全盘托出。没有人能接受,没有人有耐心翻阅,如同海水一样吞没所有漂流瓶。于是我也只能将原本就无法道明的暗涌生硬地遣词造句,将一份特定的信件拆开供所有人翻阅。
因为我是一个如此拙劣的魔术师,藏不好自己的弱点,找不到可以存放弹珠的树洞,却仍然希望有人能看一眼这三脚猫的把戏。
我在这里想念你。要走过多少无人相谈的时刻,才能找到那样一片海,一个树洞呢?又最好是自己变成了那片海,那个树洞,终于可以抚平所有褶皱,可以不再需要那张幻想中的明信片。
总是在独处或者不安的环境下,在那些美好到不该有任何悲哀的场景里,我略带遗憾地想,原来这一刻,是无法被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