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溪中
又是枣红的时节
王溪中
天仰望老枣树,巴望着青青的枣儿快快变红。
现在,满树枣儿全部变红了、红透了,却不见妈妈和爸爸归来的身影!
妈妈,您和爸爸是该回家了。去年枣红的时候,你们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过年都没回来,说是节假日工资高。我和弟弟整整一年没见到你们了,也不知你们胖了还是瘦了。再说,年迈的爷爷也常念叨你们,我们没有伯伯和叔叔,唯一的姑姑远嫁新疆,爷爷多么希望你们能守在他的身边啊!前不久,爷爷的哮喘病又犯了。他没日没夜地咳嗽,有时一口痰里竟有半口血。我劝他去医院,可他怕花钱,高低不肯去……妈妈,我帮爷爷多干家务,吃点苦、受些累算不了啥,我是怕家里没有大人,万一爷爷病重了咋办?一想到这,我就害怕,怕得要命!还有弟弟,他才五岁半啊!每当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偎依在爸妈身边撒娇时,他的眼里就噙满泪水……妈妈,您和爸爸难道只想着挣钱,真的就不想我们吗?
一声苍凉的鸟鸣打断了盼盼的思绪,她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快步走进堂屋,拨响了妈妈的手机。可是,无人接听。盼盼又拨了几次,对面终于传来了声音,不过,不是妈妈,而是爸爸。爸爸的声音很低、还有些沙哑。盼盼想,天气渐渐变凉,爸爸可能感冒了。
“盼盼吧?吃过饭了么?”
“刚吃过!爸爸,您是不是感冒了?记得要去看医生啊!”
“是感冒了,但是不太严重!”
“妈妈的手机咋在您手里?妈妈呢?”
“你妈,她现在不在我身边,她吃过饭就匆匆上班去了!”
“工作时间这么紧啊?”
“是啊——盼盼,爸妈不在家,可苦了你了!你要听话,千万好好吃饭!只有自己身子骨棒棒的,你才能照顾好弟弟!你爷爷岁数大了,又有哮喘病,你可要经常催他吃药!我和你妈在这儿都挺好的,你们不要挂心。另外,我们寄给家里的钱要是不够用,你一定要给我们讲!”
“爸爸,我们是需要钱,可更需要您和妈妈的陪伴啊!妈妈曾答应过我们,今年枣儿红了的时候,她会和您一道回来看我们,可为啥老不回来呢?”
“盼盼,好闺女!这段时间,你妈确实很忙,要不,我先回家,回家看你们!当然了,我尽量让你妈也请假回去!”
爸爸刚说完这句话,电话突然断了。盼盼想,这是长途电话,可能爸爸心疼话费了。
盼盼刚放下手机,弟弟揉着眼走了过来。
“姐姐,妈妈在电话里咋说?她和爸爸会回来吗?枣儿都红了!”
“小归,妈妈上班去了,是爸爸接的电话!”
“那爸爸咋说?”
“爸爸说妈妈忙,他尽快说服妈妈请假和他一起回家看咱们!”
“妈妈不是在电话里说过枣儿红了的时候他们会回家的吗?她咋说话不算数呢?”
“小归,别着急!我想,爸爸妈妈肯定会尽早回来的!”
说着,盼盼爱抚地把手搭在弟弟头上,脑子里却闪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妈妈咋就这么忙呢?居然忙得连自己的手机都忘带了!
二
从第二天开始是双休日。
一大早,爷爷就起床来到枣树前。他望着满树的红枣,叹息道:“枣儿都熟透了,再不摘下卖掉,就要坏了!要是在早些时候,可以在树下打枣子,现在恐怕不行了!”
这话被正在喂鸡的盼盼听到了。
“爷爷,您别发愁!我能上树摘枣子!”
“可是,谁能去赶集卖枣子啊?”
盼盼迟疑了,她以前从没在集市上卖过东西。卖东西往往要吆喝,她可拉不下脸。
“唉——你爸妈也真是,不是说好的枣红的时候回家的吗?要是他们在家,我还愁啥呀!”
“爷爷,枣儿已经熟透了,不能再等我爸妈了!要不,要不我去试着卖枣子?”
“你?你才九岁,还是个娃娃呀!”
“爷爷,让我试试吧!不然,这么好的枣子真的就要坏掉了!”
“可是,你不会使用盘秤啊!而我呢,又老眼昏花,看不清秤杆上的星花了!”
“爷爷,我有办法!咱不使用盘秤照样能卖枣!”
“不用盘秤?啥办法?”
“咱把枣儿装进小塑料袋里,按袋卖枣!”
爷爷紧锁的眉头一下舒展开了。他从地上捡起一颗大大的红枣,使劲儿吹了吹,又用袖子擦了擦,塞到盼盼手里。
早饭后,盼盼踩着并不扎实的竹梯,晃晃悠悠地慢慢爬上了枣树。这是盼盼第一次上树,她心里异常紧张,所以根本不敢往下看。盼盼马不停蹄,开始摘枣子。尽管她小心翼翼,可右手还是被枣刺扎破了好几处。盼盼忍着疼痛,咬着牙继续劳动。爷爷和弟弟在枣树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的盼盼,只要树枝一摇动,他们的心就会猛一颤。
“盼盼,可要当心哪!”
“姐姐,累了就歇歇!”
盼盼顾不得回话,兀自聚精会神地摘枣子。她连续忙活了一个多钟头,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爷爷说不要再摘了,枣子多了也卖不完。
盼盼下了树,跑进锅屋,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凉水。
等盼盼跑出锅屋来到枣树下时,串门的刘叔叔已经帮着把枣筐搬上了脚蹬三轮车。
盼盼吃力地蹬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上路了,车厢里坐着爷爷和弟弟。幸亏路况还不错,盼盼虽累得不轻,但好歹没遇到什么麻烦。
终于到了集市,爷孙仨费了好大周折才找到一个摊位,他们艰难地把枣筐搬下车厢,开始把枣儿尽可能均匀地分装到一个个小塑料袋里。
买枣的人并不多,都熬到太阳正南了,枣儿还没卖出三分之一。归归显然有些着急了,眼睛老是在附近的麻花摊上流连。盼盼递给弟弟一枚在她手里攥出了汗的一元硬币,归归心领神会,一溜烟冲向麻花摊。
望着弟弟瘦小的背影,盼盼的眼泪又禁不住流下来,记忆的闸门迅疾打开:往年,这个时节,几乎都是爸妈带着盼盼来集市卖枣儿。爸爸张罗着卖枣,妈妈则一边收钱、一边把盼盼搂在怀里。盼盼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把黄灿灿的麻花咬得咯咯蹦蹦,胖嘟嘟的小脸上绽放着阳光般的笑容……卖完枣儿后,爸爸和妈妈总会带着盼盼逛服装店,把一套套五彩斑斓的花衣裳从货架上摘下来,让盼盼试穿个遍……
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为过往,成了一段段美好的记忆!
爸爸妈妈,在这枣红的时节,你们在想啥呢?
等到集市上的人流几乎散尽的时候,爷孙仨才准备收摊。还好,剩下的枣儿已经不多。他们正要收摊,这时看见一个七、八岁大小、头发乱蓬蓬的小女孩正站在一旁,眼睛里闪着贪恋的光,嘴里还噙着手指头。
盼盼几乎没有犹豫,把一袋子红枣放到那女孩手里。女孩立刻抱着枣儿飞了,唯恐盼盼会反悔似的。
三
日子是一片片飘零的枯叶,而盼盼和归归对爸爸妈妈的思念却像一朵开不败的花蕾,永远饱含新鲜。
盼星星盼月亮,姐弟俩真的是度日如年。国庆节前夕,爸爸终于叩开了久违的家门。
盼盼和归归扑向院门,可面对朝思暮想的亲人,他们却不敢接近。这是爸爸吗?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爸爸离开家时,胡子可没有这么长,脸庞虽不光艳,但也绝不像现在这般憔悴!
姐弟俩一起往后退,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爸爸。
爸爸放下手提包,靠过去,张开双臂,把一双儿女紧紧揽在怀里,泪如泉涌。
“爸爸,妈妈呢?她咋没回来?”盼盼泪眼婆娑地问。
“我要妈妈!我现在就要见到妈妈!”归归扯着嗓子哭喊道。
“好孩子,听爸爸说!你们的妈妈确实工作忙,真的没能抽开身!不过,她答应尽快回来看你们!”说着,爸爸从手提包里扯出几身花花绿绿的新衣服,“看,这是妈妈亲自给你们挑的!让我捎了过来。”
归归信以为真,破涕为笑了。可盼盼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用一种质疑的目光凝视着爸爸:“爸爸,你不要再骗我们了!实话告诉我们,妈妈到底在哪儿?她到底出啥事儿了?!”
爸爸一下静默成一尊雕塑,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和蔼地说:“盼盼,你是懂事的孩子,怎么,爸爸的话你也不相信了?你们的妈妈真的好好的,她真的在上班!”
盼盼没再理睬爸爸,撅着小嘴钻进了自己的卧室,蒙头大睡。她的身子是不动了,大脑却在浮想联翩:难道爸爸和妈妈分手了?她经常听人说,有不少外出打工的夫妻因复杂的社会环境分道扬镳了。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她了解爸妈:爸爸本分,妈妈善良。他们都不太可能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可是,既然爸妈的感情不太可能出现危机、更不太可能破裂,那妈妈为啥迟迟不出现呢?带着满脑子疑问,盼盼渐渐进入梦乡。在梦里,她看见了妈妈!只见妈妈披头散发地伫立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边,一袭白衣在萧瑟的秋风中抖动。盼盼急切地扑向妈妈,岂料妈妈骤然升空,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最终化成了一朵哭泣的白云……盼盼惊叫着醒来,全身都是冷汗。
“盼盼,你咋了?快过来穿新衣服!”爸爸在喊她。
盼盼一骨碌滚下床,跑到爸爸跟前,愤怒地质问道:“妈妈究竟咋了?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
爸爸笑了,但笑得多少有些不自然。
“丫头,你咋连自己的爸爸都不相信呢?我看你是想妈妈想疯了!”
“我这就和妈妈通电话!”
“行啊!你拨她的手机号吧!”
盼盼迅速拨通了妈妈的手机,里面却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喂,是盼盼还是归归?”
“我是给妈妈打电话!你是谁?”
“傻丫头!我不是你妈妈是谁?我要不是你妈妈,怎么会叫出你和弟弟的名字?”
“可是,我妈妈的声音根本不是这样的!”
“孩子,是这样,妈妈在广州也待了好长时间了,习惯了说普通话,一旦说上了,就很难改了。”
“你骗我!我根本不信!”
“盼盼,你的生日是12月25日,也就是圣诞节那天;你弟弟的生日是3月11日,也就是植树节前的那一天。你现在仍然使用的、后面绣着康乃馨的书包,可是你入学时妈妈亲手给你缝制的呀,还有,你弟弟左眼下有颗不大不小的黑痣……盼盼,我说这些,你总该相信我是你妈妈了吧?”
盼盼愣住了,对方真的是妈妈!
妈妈继续说下去:“丫头,你打小心脏就不好,现在好点了没?我嘱咐你爸了,这次回家必须带你去北京大医院检查治疗!这几年,我们也积攒了不少钱,足够你看病用的,你千万不要担心!”
“可是,妈妈,您为啥没和爸爸一块儿回来?”
“爸爸没告诉你们吗?是妈妈实在太忙了,由于我表现出色,麻纺厂让我当了车间主任,我的责任很大,要做的事儿太多,真的抽不开身啊!孩子,我知道你们想我,妈也想你们啊!不过,咱家上有老下有小,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妈妈总得想办法多挣钱呀!妈妈对不起你们,请原谅妈妈!”
“妈妈,我想和您视频!我真的忍耐不住了!我老是做梦,梦里全是您!”
妈妈沉默了,隐隐约约在哽咽。
“妈妈!您咋了?”
“盼盼,和妈妈视频是可以的。不过,妈妈所在的这家麻纺厂对工人的要求特别严格,明文规定,任何人上班时间都不得上网,更不可视频聊天!这样吧,等以后有空了,妈妈去网吧,咱们开视频,聊个痛快!你看怎么样?”
“妈妈,如果暂时不能和您视频,那您就给我发几张生活照吧!”
“盼盼,妈妈的手机内存已经不足,里面都是有用的信息,我暂时还不能清除,所以,我没法拍摄照片!”
“那我就给您写信!这样,您就可以在回信的信封里给我寄来您的相馆照片!您把地址告诉我吧,我早就想知道您的地址!”
“盼盼好聪明,这真的是个好主意!通过书信,你可以更具体地向妈妈汇报你和弟弟的生活及学习情况,另外还有爷爷的身体状况!我期待尽快收到你的来信!”
妈妈挂了电话,紧接着给盼盼发来一个短信,告诉了她自己所在的那家麻纺厂的详细地址和邮政编码。盼盼长吁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当天夜里,盼盼就伏案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写着,写着,她就忍不住哭了,泪水浸透了洁白的信纸。在信的最后,盼盼写道:妈妈,我渴望您尽快回信,记得要寄来您在相馆拍的照片!
四
爸爸回到家的第二天,就带着爷爷去了县城的一家专科医院,爷爷的哮喘病很快得到了有效控制。爷爷的病情好转后,爸爸给盼盼做了大量思想工作,终于让她同意休假两个月去北京看病。爸爸说,这次他一定要把盼盼的心脏病给治愈。
盼盼十分激动,她的梦想是长大了当一名飞行员,如果自己的心脏病治愈了,自己就可以好梦成真。盼盼这才明白过来:爸爸和妈妈之所以这么久不回家,其实是加班加点挣钱为她治病啊!想到这,盼盼心里暖暖的,鼻子一酸,幸福的泪水夺眶而出,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北京的这家著名医院给盼盼做了全面体格检查,要求她住院接受治疗。盼盼问大致要住多长时间,医生说至少要三个月。盼盼的心猛一沉,她说,三个月太长了,她期望早日返校学习呢。盼盼是班级的学习委员,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她也依恋自己的老师和同学。医生劝盼盼暂时不要考虑学习的事儿,先治好自己的病再说,不然,错过了良机,等长大了再想治疗就晚了。盼盼见医生神情严肃郑重、语气不容置辩,只好答应了。
在北京住院疗养期间,盼盼经常发现爸爸在接妈妈的电话,每次,妈妈都会让爸爸把手机交给盼盼。盼盼不习惯妈妈现在的这口普通话,她喜欢听妈妈以前的那口乡音,还是那口乡音让她感到亲切。可出于礼貌,盼盼又不能强求妈妈恢复乡音。妈妈总向盼盼嘘寒问暖,鼓励她振作精神,好好配合医生治病,争取早日康复。盼盼也总是说:“妈妈,放心吧,我听您的!妈妈,您一个人在外,不要太劳累,更不要过于节省,我希望以后见到的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妈妈!”妈妈听了这些暖心的话语,往往喜极而泣、泣不成声。
盼盼在病房里,从不忘记看书,她还坚持给临病床视力不好的退休女教师每天读半个小时的报纸。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见人就夸盼盼口齿伶俐、字正腔圆,更赞扬她品质朴实、天性悲悯。盼盼还把自己在医院的所见所闻所感写成小文章,她打算集腋成裘,最后把文章打成邮包,寄给远方的妈妈。她想,妈妈读了她的文章,一定会懂她的心,一定会感到欣慰。
让盼盼唯一感到疑惑的是:妈妈回信的信封里一直没有她日日盼望的妈妈的相馆照片!
盼盼不停地催促妈妈去相馆拍照片,妈妈总是说,自己现在样子不好看,等做了面膜、整了发型,再去相馆拍下漂亮的照片寄给她。盼盼没办法,只好苦苦等待妈妈去做面膜、整发型。
春节前,盼盼完全恢复了健康,精神比过去好许多,简直是脱胎换骨了!爸爸带着她在北京又玩了几天,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了经常在书本上看到的长城、故宫和颐和园。盼盼心潮澎湃,惊叹祖国博大精深的古代文明,而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建筑也让她对未来美好的生活充满憧憬、遐想和期待。盼盼想,要是此时妈妈也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啊,她有好多年没和妈妈合影了。每到一处景点,盼盼都会让爸爸用手机拍下她的照片,然后立刻发给妈妈。妈妈总会给盼盼回个大大的笑脸和几杯冒着热气的茶水。盼盼知道,这是妈妈的一颗舐犊之心、一片三春阳晖般的温情!盼盼看着看着,潸然泪下,心底呼唤着:妈妈,您快回家吧!家才是最温馨的港湾!
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妈妈的短信老是鼓励盼盼学会坚强。盼盼觉得怪怪的,但又不好问妈妈。
五
随着春节的临近,盼盼和归归期盼妈妈回家过年的心情日益迫切,可爸爸的脸却一天比一天绷得紧。聪慧、敏感的盼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盼盼不敢再问爸爸什么,她好怕自己一直以来全神贯注编织的美梦瞬间破灭!
除夕的灯火已经照亮春联,玲珑的三鲜饺正冒着暖意,晶莹的酒杯本该盛满团圆,然而,妈妈还是没有回来!盼盼再也忍受不住,她一把抓住爸爸那长满老茧的粗糙的手,眼泪汪汪地、怯怯地问:“爸爸,大过年的,都到这时候了,妈妈为啥还不回来?”
这一问不要紧,爸爸像孩子似的哇啦一声哭了。
盼盼一下完全清醒了,妈妈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那个一直和她通电话、给她发短信、回她书信的女人压根儿就不是自己的妈妈!
“爸爸,妈妈不在了,这是真的,是吗?是吗?!”盼盼欲哭无泪,俨然变成了一个木偶。
“盼盼,”爸爸把女儿揽在怀里,满脸泪水,“事情是瞒不住的,我之所以一直骗你们,是因为你有心脏病啊!我想等你的病治好了,最好再让你休养一年半载的,然后……不想,还是没能隐瞒下去……”
“妈妈得了啥病?为啥年纪轻轻就没了呢?”
“你妈不是病死的!”
“是妈妈遇到了坏人?”
“也不是!”
“快说!妈妈到底是咋死的?!”
“几个月前,枣儿快红的时候,你妈想念你们,想得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百忙中,她给麻纺厂请了几天假,决定回乡看你们。我把她送到汽车站,看着她上了车,汽车开动后,我目送了她很远很远……”
“爸爸,不要再说了,不要了……我害怕!我心疼!”
“盼盼,我完全能体会到一个孩子失去妈妈后的巨大痛苦!但是,你必须听我把话说完!我相信你是一个无比坚强的孩子!盼盼,你不是看到长城了吗?它就像一个人的一生,曲折而沉重!但是,长城是坚强的,永远不会倒下!”
盼盼捂住嘴,点了点头。
爸爸对女儿讲述了妈妈出事的整个过程:
妈妈乘坐的那辆大巴车,由于超载,在途经一座河桥时,突然乱了方向,坠入了河里……妈妈是靠车窗坐的,她本可以先打开窗口死里逃生,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婴儿凄楚的哭声震撼了她温良的灵魂,怀抱婴儿的那个年轻的母亲正眼巴巴望着那个可能会劫后余生的窗口。那个时刻,妈妈的心一定碎了,她的脑海里一定闪现出盼盼和弟弟可爱的面庞!也许正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才对那个用啼哭与命运抗争的婴儿产生了巨大的怜悯,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把那对母婴推出车窗,前来营救的救生艇及时把她们娘儿俩救上河岸,可妈妈却因失去逃生的最佳时机而……
“妈妈……可怜的妈呀!”
爸爸擦着女儿腮边的泪水,继续讲下去:
那个被妈妈挽救的妇女就是后来冒充妈妈给盼盼温暖和勇气的阿姨。得知妈妈溺亡后,阿姨心里十分歉疚,就跟着警察找到了爸爸,连连向爸爸鞠躬致歉。她还揪心地告诉爸爸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事实:汽车出事的时候,她的丈夫也在车上,可那个无情无义、冷酷自私的禽兽却置她们母婴于不顾,抢先逃出某个车窗……
“爸爸——”盼盼的头深深埋进爸爸怀里,父女俩抱头痛哭,哭成了泪人儿。
哭声惊醒了因玩了一天疲惫早睡的归归,他也号啕大哭起来。爷爷已经麻木,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没命地抽。
“盼盼,其实,我和你妈这一年多在外打工,根本没挣到多少钱,你在北京看病住院的巨额医疗费几乎都是那个阿姨捐助的,另外,你妈妈因舍己为人受到了国家的表彰、得到了政府的抚恤,已有好几所不错的大学承诺将来要破格录取你和弟弟,并且不收任何学杂费!”
“爸爸,现在,阿姨在哪儿?”
“她和丈夫离婚了,带着孩子在广州打工,就在你妈妈生前所在的麻纺厂,顶替了你妈妈的工作!”
六
接下来的日子,对盼盼和归归来说,简直是煎熬,妈妈的离世,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一场心灵的灾难!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盼盼突然找到爸爸。
“爸爸,阿姨一直充当着我们的妈妈,我真的觉得她很可亲!我能见见她吗?”
“盼盼,你还是别见她了!见了她,你会更想自己的妈妈!”
“爸爸,不是这样的!这些天,我也翻来覆去地想了,我只有见了阿姨,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妈妈还活在世上!”
“其实,她一直强烈要求随我一同来看看你们,我怕你和弟弟不能接受,坚决拒绝了她!她哭得伤心极了!”
“爸爸,您和妈妈不在家的日子里,我抽空捡破烂,卖了些钱,我积攒的零钱已经足够买一张去广州的硬卧火车票了!”
“你啥意思,盼盼?你疯了?”
“爸爸,我好想妈妈!我一定去广州找妈妈!”
“盼盼,我的孩子……”
七
又是一个枣红的时节,盼盼家的院门前来了一位身材高挑、美丽端庄的都市少妇。她的双手谨慎地托着一个镶着金边的、并不刺眼的骨灰盒,盒子上有面足以征服任何人心的、微笑的遗容,还有一束散发着淡淡幽香、鲜亮纯美的康乃馨。旁边,是盼盼的爸爸,他的肩上趴着一个挤眉弄眼的俏皮女孩。
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一直屏息静候的盼盼扯起弟弟归归的手,奔向完全可以带给他们爱和希望的那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