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躁郁症相伴的蜗居时光

2017-11-13 14:29呆萌神
中国青年 2017年10期
关键词:蟑螂阳台

文-呆萌神

与躁郁症相伴的蜗居时光

文-呆萌神

那年春天,我和老板大吵了一架,激愤之下回出租屋不停歇地哭了一晚上,泪水超过一公升。彻夜不眠中,胡思乱想的大脑突然就像被电击了一样亢奋起来,早上6点,我一骨碌爬起来,眯着哭肿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编辑了一条文采飞扬的短信痛骂老板,结果他给了我一个神回复:“文笔很犀利,有鲁迅的风格。”

我洋洋得意,浮想联翩,买菜时还决定要写一部荡气回肠的长篇小说,越想越兴奋,笑得腮帮子都疼了。卖菜的疑惑地看着我:“你买彩票中奖了?”我肯定地回答:“是的!”

躁郁症:就这么悄悄地来

这是第三次失业,但是和前两次失业的痛不欲生相比,这次失业简直开心得不得了。为了庆祝一下,我特地去商场买了一双killah黑色羊皮小靴,那是我迄今为止,穿过的最完美的一双鞋子,而在我买下之后不久,killah就在中国大陆市场全部撤柜了。

两年之后,我在一本心理学书上读到,“精力旺盛、言语增多、活动增多、规划增多、睡眠需求减少、疯狂购物,严重时伴有幻觉、妄想、紧张等精神病性症状”是躁郁症的典型症状。联想到我当时失业却“开心得不得了”,每天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睡觉也不累,和这些症状竟一一吻合。发病的导火索固然是工作不顺,受到刺激,但根本原因还是自己这十几年来活得过于压抑,早已“抑郁成疾”而不自知,终于火山喷发了。好在我没有攻击他人,且后来自行病愈了。现在想想都后怕。

躁郁症发作期间,房东自住的房子要拆了,出租房要收回。我只顾着发病,每天到玄武湖东游西逛,完全没有为找房子这种“俗事”烦神,仿佛明天就可以羽化登仙。事实上,我当时也没钱了,卡里可怜的一点积蓄买了一件贵得吓人的大衣,而那些钱足够支付我一个季度的房租。那件大衣只穿了一次,后来搬家扔进了垃圾桶。我这个人平时生活极其节俭,一件羽绒服能穿八年,袜子破洞了一针一线地缝好接着穿。现在想起来,阿弥陀佛,躁郁症好可怕。

在房东要撵人的前两天,我厚着脸皮和原公司的两个同事分别借了500元和300元。他俩都不太熟,没想到竟会借钱给我。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借钱,也是唯一的一次。

房子找得非常匆忙,晚上要搬家了,下午才找到房子,位置在仙林南大和园,是一间厨房改造的朝北小间,每月400元,交一押一。之所以这么赶,是因为在发病的亢奋期,我自信地以为我正在读博士的硕士同门一定会收留我,因为她的宿舍刚好空着一间床铺,结果她冷冷地说:“我不想被人打扰。”感谢这句话,我的躁郁症一下就好了八分。

搬家的当天晚上,下起了倾盆大雨。为了感激搬家师傅连夜冒雨搬家,我把身上的现金都给了搬家师傅,一共300多,而原定的价格是150元。搬家师傅欢天喜地地走了。第二天一早上起来,在食堂吃过一顿饱饭后我就开始发愁了:我的生活费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月。

饥不择食,慌不择业,我跑到南大音乐吧里当起了店小二,工钱一个小时八元,而当时的南大食堂一碗烤肉饭就要十元。上晚班时,店里会管一顿饭,我就特地让领班多给我排晚班。当时我还有两分躁郁症没有痊愈,上班很积极,服务态度好得超水准。看见一个女老师手背上贴着输液止血的胶布,我推荐她喝热的蓝莓汁,因为蓝莓的花青素不仅抗氧化,还能抑制炎症和过敏,旁边的客人听了啧啧称奇:这端盘子的真有文化。我故作镇定,洋洋得意。一个男生抱怨卖相太差的海鲜芝士焗饭和想象的不太一样,我淡定地回他一句:“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其他同学哄然大笑,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如果一直是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我的躁郁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利索。还好有一天晚上,一个“贵宾”治好了我的病。一个穿成局部真理的美女和一位儒雅的男士相亲,每人点了一份套餐。那美女很能喝水,我前后一共帮她续了5杯水,续第3杯时,领班说别理她,一个套餐喝这么多水。我说顾客就是上帝,开心地端过去了,美女也极其礼貌地说谢谢。孰料我一扭头,她对那位相亲的男士说:“她们很便宜的,一小时8块钱。”我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后来美女又笑着冲我招手添水,我机械地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倒水,但自动屏蔽了美女的谢谢。那天晚上我没再冲任何人笑,第二天我辞职了,去新街口商场找了谋食的全职——站柜台。

我每天花8元地铁费,往返于南大和园与新街口的一家商场。商场食堂提供一顿免费工作餐,同事们怨天恨地地嚷嚷难吃死了,我却一个劲说好吃,有时吃不饱,一顿还要吃两份。同事都瞪大了眼,觉得我是一个奇葩。躁郁症期间,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明明肚子很饿,可心里很饱,本来就瘦弱,愈加骨瘦如柴,走路直打飘。食欲恢复后我吃嘛嘛香,有种重生的感觉,现在回头看,那意味着我的躁郁症基本好了。快到月底,端盘子挣的120元早充了公交卡,我没有钱吃饭,跟亲戚借500元生活费也被拒绝了。我在学校贴吧发帖当枪手写文章赚钱,刚挣了300元就被封号了。最难的几天,每天在学校食堂买几根油条或者油糍粑充饥。

与虫蟑相伴在屋檐下

那个厨房改造的六平方米朝北小间,是我这辈子住过的最差的房子。墙面上残留着斑驳污黄的油点子,潮湿的劣质复合木地板脏得腻歪歪的。我当时饭钱都没有着落,更没有闲钱买拖把,所以我隔一段时间就找一件不穿的旧衣服当拖布,用脚踩着拖地。两箱子书只能叠罗汉般摞起来,翻找很麻烦。有一天,我写文章需要《红楼梦》,结果却发现好几只肥硕的蟑螂已经在书箱里安营扎寨,落在书上的蟑螂屎触目惊心,有的书还被蟑螂啃食了好些。可怜这些书跟随我几经辗转,流落到这里却惨遭蟑螂毒手。我杀灭了蟑螂,却无处晒书,只好把书重新装好封存。

这个小房间最折磨我的一是洗澡,二是晒衣服,至今想起,仍有蚀骨之痛。群租房连厨房、阳台都隔成小单间,大学生情侣、考研党、外来务工者充斥其中,一套三室一厅塞进十几口人。除了主卧有独立洗手间,其他人共用一个洗手间,房东每隔半个月甚至更久才来打扫一次。有人用电磁炉烧饭,直接把残汤剩饭倒进厕所,汤水飞溅,于是洗手间地板上经常出现蛋花汤和葱段。我坚持了一个星期没去洗澡,只端水在自己房间里擦拭,但天气越来越热,不得不很快就投降了。洗澡前,必须得接几大盆清水反复冲洗洗手间地板,因此,每次洗澡我都是能往后拖就拖,以至于到如今,这拖延症都没治好。

与洗澡比起来,晾衣服更痛苦。靠窗的墙顶拴着一根铁丝是用来晾衣服的,可就算外面艳阳高照,我那间小屋也没有一丝阳光,感觉像被上帝抛弃一般。群租房的洗衣机脏得不堪入目,我坚持手洗衣服,滴滴答答的湿衣服若能在太阳下晒一晒就有太阳的香气;若阴干,不仅极慢,而且有股难闻的馊臭味。于是我买了一根绳子拴在单元门口的两棵树上用来晾衣服,但是那绳子总是被清洁工解开,衣服则被胡乱挂在树上,像是在警告我乱晒乱晾影响了市容。

有一天天气好,我把一双有点开胶但是缝补好的李宁运动鞋和一双帆布鞋洗干净,晒在绿化带旁边的马路牙子上,下班回来时它们却不翼而飞了,不知是被偷走了还是被清洁工当废品扔了。大夏天的,我仅剩一双旧凉鞋可穿,这鞋的鞋跟本来就有点磨损,经过那一个夏天,就彻底磨秃了。鞋子丢了的“惨痛”教训让我只能另辟蹊径,把晾衣绳转移到小区中间花园的凉亭上,那边很多人晾晒而且没有清洁工管。但是,老天爷可不见得让你想晒就晒,因为我只有一个人,所以上班时就最害怕下雨没人帮收衣服。我以前非常喜欢下雨,觉得很有诗意,但是那个夏天,我彻底变了,每天必做的事是查询天气预报,晴天的标志在我眼里是一个灿烂的笑脸,阴天则是一个欲哭无泪的可怜人儿,下雨天则是泪雨滂沱。有时候,明明最近有很多雨天,心里还是不甘心,不停地刷新,希望阴雨天立马变成晴天。

南大和园其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区,绿化做得很好,初夏栀子花、月季花、向日葵、红石榴、美人蕉争相斗艳,但是每天为晾晒衣服发愁的人是无心欣赏的。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攒钱好搬进朝南带阳台的单间,那大概要每月700元,付三押一,手里至少要有3000元左右才行。夏天是商场的淡季,我第一个月工资才1700元,还完同事的债,我连水果都舍不得买,但攒了3个月还是没攒够“首付”。

7月,是南京固定的梅雨季,我默默忍受着酷热,觉得都是自己无能的报应。有一天我发现桌上的杯子有一块褐色的灰尘,拿去洗净,隔了一会儿又脏了,反复几次,我才赫然发现那些根本不是灰,而是密密麻麻的比沙粒还小的虫子聚在一起!仔细一瞧,笔筒上、洗面奶上全都有,桌子腿上甚至挤挤挨挨一大坨。曾经我对水池里赖着不走的壁虎束手无策时会选择报警,但当时我却木然不动,一方面是自己跌入人生谷底,跟外界的任何联系都有一种沉重的自卑感,觉得都是罪有应得;另一方面,还有些自暴自弃的倾向。当时如果忍耐不住选择搬走,房东是不退当月房租的,我刚刚度过没钱吃饭的窘境,把钱看得如性命一般,所以咬牙接着住了一个月。为了减轻虫子带来的不适感,我把能扔的、可扔可不扔的统统扔了,只留下了必备的换洗衣服和那两箱被蟑螂荼毒的书。

9月,我终于在南大和园的另一栋楼找到一个4楼朝南带阳台的小单间,是由原来客厅的二分之一隔出来的。我非常喜欢那个阳台,足足有两米宽,都快有蜗居的厨房宽了。从阳台上可以看见东边几十米开外的桂山,山色青翠,罩着一层清爽的雾。

去看房子的时候是初秋早上,想到终于可以离开蜗居了近半年的厨房,我感到浑身畅快,生平第一次觉得早上七八点的太阳是那么美好,充满了温暖、充满了希望。

责任编辑:郝志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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