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空了与《立报》的转向
——兼论报人政治立场对于报刊发展的影响

2017-11-13 11:31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办报报纸

陈 龙

(暨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萨空了与《立报》的转向

——兼论报人政治立场对于报刊发展的影响

陈 龙

(暨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立报》是民国时期大众化报纸的重要代表,也是发行量最大的小型报。在创办过程中,萨空了因与成舍我有着相同的经历和志趣而获得信任,得以执掌《立报》编务,其“向下走”的方针与成舍我“报纸大众化”的思想不谋而合,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立报》“日销百万份”的目标,使得二人的合作步入蜜月期。但随着萨空了政治倾向的日益“左转”,其与成舍我在政见上的分歧终于在创办香港《立报》时爆发,最终萨空了选择离开《立报》,转而投身共产党的事业。二人因志趣相投而合作,又因政见不合而分道扬镳的办报经历,显示了报人政治立场对于报刊发展的重要影响。

萨空了; 成舍我; 《立报》; 政治立场

一、绪论:研究问题的提出

记录时代是记者的天职,但新闻与政治关系太密切,记者可能身不由己介入政治。媒介和权力结构像跳一支探戈舞,领舞的总是权力结构,跟舞的总是媒介,领者和跟者配合才跳得起舞。民国时期的许多民办报刊,虽都以客观中立、不党不群为圭臬,但在各种力量激烈碰撞的政治生态下,难以完全屏蔽政治因素对于报刊立场的辐照,即使报刊本身没有政治属性,但报人却有自己的政治属性和倾向。特别是当代表民意的民办报刊成为国共两党激烈博弈和争夺的目标时,报人因其政见的左右分合,造成了报刊风格乃至政治立场的微妙变化,为研究报人政治立场对于报刊发展的影响这一问题提供了典型样本。

选择成舍我和萨空了在创办《立报》期间的共事经历作为研究对象,原因有三:一是《立报》在民国时期的重要地位,它是当时发行量最大的小型报,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影响,是民国时期民办报刊的典型代表。更重要的一点是其创办人成舍我和总编辑萨空了在创办《立报》期间政治立场的交汇与转变,二者都曾以“新闻报国”为理想,在事业上一度有很长时间的蜜月期,但最终因为选择了不同的政治道路而分道扬镳。他们的政治倾向对于报刊发展的影响交织,为开展研究提供了一个代表性样本。除了上述因素之外,要分析报人政治立场的微妙变化,必须对其心理状态进行观照,这就需要多角度的史料作为支撑,要求研究者必须考虑史料的易得性问题。而成舍我和萨空了都有自传和专门的回忆文章,对于其创办《世界日报》《立报》的过程有详细记述、心迹剖白和相互呈现,也有其好友以及后人的回忆文章、研究论著作为比照,为本研究的客观性提供了保障。

二、相同的志趣成就“成萨之合”

1935年9月20日,成舍我迫于汪精卫禁止其在南京办报的命令,转而到上海筹办新报,其设想得到了萧同兹、程沧波等报界名流的支持,并当即各自出资作为启动资本。成舍我为新生的《立报》定下了“立场坚定,态度公正”的最高原则,以“报人办报”作为其根本保证,并提出了完备的办报企划。《立报》的总编辑,起初是张友鸾,因为他觉得《立报》“报人办报”的思路颇合他的理想,于是接受了成舍我的邀请。但很快因为“水灾报道”、“顾竹轩案”等报道与董事们产生了理念上的分歧,致使张友鸾认为董事和股东只讲赚钱,缺乏正义感,并非真正的“报人办报”,加上张友鸾厌恶上海的嘈杂,以及因“顾竹轩案”报道连续几次遭到帮会的恐吓,于是在负责《立报》工作半年多时间后辞去职务。在他离职后很长一段时间,《立报》的发行一直没有起色,成舍我便有意通过变更人员来改变报纸风格,恰巧他在上海碰到为中法储蓄会事务来沪开会的萨空了,就动员萨空了到上海来参加《立报》工作。据萨空了描述:“成舍我接着对我说,他想换几个人,把报纸的作风再改变一下,让它不但在大上海站住脚,而且发展起来。他问我愿不愿去办这个报。我说,我也不一定能办好。现在在《立报》工作的都是老报人,我的经验还不如他们多。成舍我用肯定的语气说:我看你能办好。你要有决心去,就把北平的一切工作统统辞掉,到上海做《立报》的总编辑和经理。”

成舍我选择萨空了接管《立报》,既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成舍我与萨空了虽年齿相差近十岁,但是都在戊戌变法之后出生,在辛亥革命的影响下成长,有着相似的经历和抱负。成舍我1898年生,出身书香门第,因家道中落,为生计多次举家迁徙,有一定旧学根基,但因家境拮据,一直未能进正规学堂读书。成舍我自小就“喜读报、好议论”,《神州日报》为其父平反昭雪一事,在少年成舍我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记,深感报纸有“旋转乾坤”之力,这为其后当新闻记者埋下了最早的种子。“以成的心灵感受,深觉新闻事业,确为对人辩诬、白谤、改革进步,最具功效之事业,所以暗自惕励,愿以新闻工作,以终其生。”民国元年,成舍我时年15岁,欲投身革命党成立的青年军,因父亲成壁的劝阻未果。成舍我认为,最有效的报国方法,就是从军参加革命。从军未能如愿,他决定退而求其次,当一名新闻记者,期以“万钧之笔力,以达报效国家之目的”。同年夏,成舍我投考私立江淮大学,被录取,又因缴不起学费而辍学在家,又开始撰文向报馆投稿。1913年,成舍我被安庆《民碞报》正式聘为外勤记者,时年16岁,至此正式开启其新闻记者及职业报人的生涯。而萨空了1907年生,同样出身书香门第,母亲四十余岁便守寡,因家道中落十五岁便中辍学业,外出谋生,以微薄薪资承担家庭重负。期间受到“五四”运动的思潮影响,产生了“爱国主义的理想”。为了改善生活,1925年萨空了在工作之余就向《京报副刊》和《语丝》等报刊供稿;1927年兼任《北京晚报》副刊《霞光画报》编辑。与成老板相似,他的“学历”也只是私塾,新闻职业的功底都是在自学中打下的,也同样“对新闻工作有执着的热情,对创建新闻事业有充沛的精力”。或许是“惺惺相惜”,1929年,他被成舍我的《世界日报》聘为兼职编辑,后又成为其创办的北平新闻专科学校兼任讲师、教授,开设艺术概论、新闻学等课程。随后,萨空了出任了“世界报系”中《世界画报》的主编。当成舍我来上海创办新报、再创新天地时,萨空了便随之来沪。

为何成舍我会如此信任未到“而立之年”的萨空了?深入探究,原因有四:首先是相似的成长经历,都是出身书香门第,因家道中落而从事报业,容易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感共鸣,以及对劳苦大众的亲近感和同情心,这是他们对于“报纸大众化”形成共识的根源;其次是在创办“世界报系”过程中共事六年的了解,使得成舍我对萨空了日益信任,让其深度参与到自己的办报事业和新闻教育事业中,增加了彼此之间的默契;再次二者都“对新闻工作有着执着的热情,对创建新闻事业有充沛的精力”,认定新闻工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自然能够“携手并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成舍我早年深受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影响,因为参加革命军未果而决定退而求其次,以“笔枪”战斗,在1925—1930年间发表了大量尖锐批判军阀的文章,为此多次导致报馆封门,甚至自己也险些丧命。1930年春,成舍我与程沧波赴欧美考察游历,期间他认真考察了各国著名报纸,深刻感受到了报纸对于民众启蒙和国家发展的作用。于是又重拾“新闻报国”的理想,以唤醒民众、拯救民族危亡为目标。而青年时期的萨空了,曾在自传草稿中这样总结自己青年时期的思想倾向:“由1921年到1934年,……,这时期我的政治认识是模糊的。由于童年生活困苦,对劳苦大众具有深厚同情。因为经历了直皖、直奉战争,我厌恶军阀混战。又因为经历了‘五卅’、‘九·一八’,痛恨帝国主义,不愿做亡国奴。我希望祖国富强,却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加之读书庞杂,思想也是纷歧复杂的。‘五四’运动后传播来的资产阶级民主思想,当时在我头脑中显然占着主要地位。”由于萨空了思想的“过激”,他和成舍我一样也受到了来自政府当局的压力,不得不转往上海。不难看出,在1935年以前,成舍我和萨空了都深受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影响,有着相同的政治倾向,这使得成舍我相信萨空了将能很好地执行自己“新闻报国”的办报方针和《立报》“报纸大众化”的定位,于是将《立报》的编务交由萨空了主持。

三、向下走:萨空了对成氏办报框架的突破

最终,萨空了被《立报》“面向市民,要办的大众化”的特点以及成舍我描绘的蓝图所吸引,他认定“成舍我是个事业心极强的人,从这方面衡量,他是个共事的理想人选”,于是最终接受了成舍我的邀请。萨空了接任《立报》总编辑之后,起初仍然延续了之前由成舍我定下的“报纸大众化”、“以日销百万为目的”的办报方针,并谨慎地提出“先做点研究工作再接管报纸”,于是首先接编了《立报》的《小茶馆》副刊。萨空了曾提到“那时,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魔抓不断向前伸……在这国难深刻的时刻……,要实现《立报》雄心勃勃的目标,就得顺应时代的潮流,把报纸办得真正接近群众”。1935年11月1日,萨空了在《小茶馆》的“点心”专栏发表了《向下走的的告白》一文,系统地阐释了自己的这一办报思想。正如萨空了所说:“这是一篇阐明我主编《小茶馆》的方针的文章。在这块园地里,我将要对群众进行教育,给他们以知识,唤起他们对祖国的责任感。它既为群众说话,又要教育说服群众,它的任务是密切报纸与群众的关系。后来,我是一直坚持这个编辑方针进行工作的。”这可谓是萨空了对成舍我“报纸大众化”办报思想的个人注解。

《立报》创刊之初的言论方针是“对外争取国家独立,驱除敌寇,对内督促政治民主,严惩贪污”、“凭良心说话”,即对国民党政府“小骂大帮忙”。《立报》有这种倾向并不奇怪,青年时期成舍我倾向革命,是因为他对当时的军阀政府腐败无能、卖国求荣深感不满,希望通过报刊的力量号召革命、号召破坏,以破求立,换来一个真正统一、强大的国家。国民党政府成立之后,名义上实现了国家统一,这使得成舍我对国民政府领导国内抗日斗争抱有很大期望。此外,发起人中大量官办新闻媒体负责人的加入也使得《立报》不可能走向政府的反面。《立报》最初这样看待民众与国家之间的关系,“要想树立一个良好的国家,我们就必先使每一个国民都知道本身对于国家的关系”,即唤醒民众,改良政府。

但是在萨空了看来,随着国内形势的变化,在日寇入侵、国难当头的情况下,在国民党政府贪污腐败、对内挑起内战、对外消极妥协的局势下,成舍我为《立报》定下的“无党无派”、“不偏不倚”言论方针显然无法得到广大进步人士及爱国人士的拥护,造成《立报》从创刊到1936年间一直不振,这种情况在萨空了主持《立报》之后得到了改观。自从1935年11月1日萨空了接办《小茶馆》之后,他指出:“蒋介石集团对外卑躬屈膝,对内专制独裁,镇压共产党,压制民主,各派地方势力互相倾轧;连年内战致使广大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人民要民主,要自由,要法制,要求生的权利。我了解到的一桩桩一件件活生生的事实,使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激情,就充分利用那块小小的园地《小茶馆》,为群众呐喊,为群众呼吁。”显而易见,萨空了虽仍然以“新闻报国”为理想,但他将其理解为“为民请命”,而成舍我则理解为“改良政府”,两者对于国民党当局的态度已隐隐出现分歧,为两人最终分手埋下了伏笔。

对于“报纸大众化”的目标,萨空了则有意识地将目光下移,关注处于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修改了原有的编辑方针。他指出本刊“绝对的希望,把它贡献给‘上层社会的人们’中所称的‘下层民众’”,他亲切地称他们为“苦朋友”,努力“以浅显通俗的文字,写出些有益于他们的进步思想和应具常识”。不仅如此,萨空了还实行“开门办报”,经常与读者通信往来,虽然不能一一见报回复,但是萨空了却做到了每封都看,就像其说的“最近我每天收到的信,非常之多。看这些信,每天要占去我不少的时间,可是,我不但不以此为苦,反而因此更叫我感觉到应当自奋”。到后来,《小茶馆》副刊除了刊载读者来信之外,还帮助他们解决一些个人在求职、情感、医疗、法务等方面的问题,即便报社出资百十块帮助读者维持铺子而未得完全偿还,也“并不能动摇我为劳苦大众服务的心”,可见萨空了对劳苦大众情感之深、之诚。巴金对《小茶馆》的社会服务工作大为赞赏,他说:“《小茶馆》是一个真正为平民服务的地方,不论你是社会地位如何卑下的人,只要你怀着苦痛,怀着疑问到那里去求帮助,别人不会以闭门羹飨你的,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将同情心更为扩大,这虽是一点点互助精神的表示,但在我们这社会里确实是很难得的了。”

可以看出,萨空了的办报思想已经突破了成舍我的框架,其对于“报纸大众化”的理解已经与当时的中共党报《向导》、《热血日报》的“群众办报”观念相近,即“时刻想着读者”,努力与读者保持“血肉联系”。这使得《立报》与一般小报和商业报刊区别开来,因为对于商业报纸和小报来说,读者是其“客户”,报纸与读者之间是“利益关系”;而萨空了影响下的《立报》和中共党报则把读者视作是“朋友”,努力与读者之间构建“血肉联系”,从而得到读者真心的支持和拥护。1936年9月20日,在《立报》创办一周年之后,萨空了正式接管《立报》的工作,出任总编辑兼经理,其影响也就此从《小茶馆》副刊延伸到整个报纸。

四、向左转:《立报》在萨空了主导下的立场转变

萨空了的进步倾向很快引起了上海知识分子的注意,通过与李公朴的接触,萨空了结识了一批“救国会”的朋友。萨空了这样回忆道:“1935年冬,我在上海结识了李公朴、胡愈之、潘汉年。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之中谁是共产党员,但是共同的抗日救国的立场,使我们建立起友谊。后来,我们一起促进成立了上海各界救国会,广泛开展抗日救亡工作。由于我当时是上海《立报》的总编辑,就充分利用这个园地,反映各界人士抗日救国言行,鼓舞群众的爱国热情。”正如萨空了自己所说,1934年之前,自己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但是在接触到上海的进步知识分子之后,萨空了的政治倾向突破“向下走”的界限,开始“向左转”,同时也引领了《立报》言论方针的转向。在成舍我尚在报社时,萨空了对于这种倾向的表现还有一些克制,1936年7月成舍我离开上海,《立报》加强了“救国会”抗日活动的宣传,作为对国民党反动行为的回击。萨空了在回忆《立报》的过程中专门提到此笔,已经暗示二人存在分歧。

至此之后,《立报》组织力量对“救国会”的活动进行了跟踪,几乎每天都有翔实的报道。尤为引人注目、为《立报》赢得极大声誉的是《立报》对“七君子案”的报道,也是萨空了与报纸同仁通力合作的结果,其55次对该事件的报道使《立报》无愧为报道“七君子”事件最积极的报纸,直接促成了七人的获释出狱。据萨空了回忆:“任何一张报纸都有它的倾向性,这和它的主要编辑人员的思想认识分不开。《立报》在那个历史时期,能公开表示抗日救国的立场,对‘七君子案’做了那样充分的报道,是由于我们领导核心的几个人政治态度的一致(总经理严愕声,主要编辑挥逸群、谢六逸等),也由于得到了全报社工作人员的通力合作。当然,在那严峻的历史时期,国内外的形势也迫使每一个爱国的中国人,对自己的历史使命作出必要的抉择。”其中提到的“倾向性”与“抉择”很显然体现在政治方面。萨空了还这样总结了自己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职责:“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宣传抗日救国就是我的天职。我的这种认识自然会反映在《立报》上,也就形成了《立报》的倾向性。”当然,《立报》的这些做法,无疑公然站在了国民党当局的反面。萨空了思想的“左倾”,让《立报》的董事会颇为不满,董事会对萨空了的去留产生了争论。但成舍我告诉董事们,如果报纸想赔钱,就让萨空了走;想赚钱,就让萨空了办。董事们觉得赚钱要紧,还是留用了萨空了。虽然成舍我和董事会已经对萨空了的“左倾”思想产生了不满,但是在成舍我还未完全倒向国民党的情况下,只要这种“左倾”思想影响下的新闻报道可以带来利润,他仍然能够容忍一个思想立场与之相左的总编辑。

事实证明,成舍我的忍耐是有远见的,正因为《立报》办报立场的转变,这一时期《立报》发行量稳步上升至十万份左右。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八一三淞沪抗战”的爆发,《立报》更是站到了战斗的第一线,新闻报道转为以战地实况为主,几乎每天的头版头条都是各地特别是上海的战况进展,及时而真实地报道了中国守军英勇抗敌和上海民众的奋力支援。此时由于《立报》在“淞沪抗战”中精彩的战地报道,其发行量每天都在20万份以上,创下了中国有报纸以来日报发行量的纪录。这些对于国内抗日斗争的密集报道,显然与国民党当局的“不抵抗政策”是背道而驰的,也间接损害了其所在租界的利益,最终导致了《立报》的关张,却赢得了民众的热情拥护。是保持沉默以求生存还是高声呼喊奉献民族大义?萨空了显然选择了后者。

五、萨空了脱离香港《立报》

随着萨空了政治立场的日益“左倾”,以及成舍我最终倒向国民党政府,二者终于分道扬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1937年11月上海沦陷后,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强令所有宣传抗日的报纸一律停刊,《立报》由于坚定的杭日立场,也被迫停止了发行。成舍我虽此时正在南京到汉口的流亡途中,停刊通知两星期后才在汉口收到。但他表示“当我一个月前到上海时,在沪同仁,本就下了‘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决心,所以我对于这种措置(宣告停刊)和上面那些表示(《本报告别上海读者》),都认为是十分必要和十分同意的”。12月,萨空了乘意大利邮船只身赴香港,许多读者和朋友都纷纷向他要求恢复《立报》,但是当时上海《立报》股东已星散,社长成舍我在武汉,一时联系不上,筹划资金是个问题。适值萨空了旧识潘汉年与廖承志在香港担任中国共产党香港办事处的工作,二人一直关注并认可《立报》,得知这种情况,就以共产党的名义投资三千元港币,支持萨空了把《立报》再办起来。1938年3月,香港《立报》正式创刊,萨空了任香港《立报》的总编辑和经理。萨空了回忆那时的情况:“香港《立报》创办时,原上海立报社社长成舍我不在香港。因此,我用共产党的钱办起香港《立报》这一情况他并不知道。而他在汉口和国民党的关系进一步密切,我也不知道。及至成舍我来到香港以后,我们两人一交谈,才发现,我们两人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在前进。成舍我知道我接受共产党的钱办报后,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这也不错,你拿共产党的钱,我和国民党交往,正好左右逢源。”

正如萨空了所说,成舍我随着办报事业的发展,逐渐与国民党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他曾在1927年因国民党南京市党部通令党员必须重新登记,“以办报不应受到任何党派之约束”为理由,“不往登记,自动放弃(国民党)党籍”,1934年因南京《民生报》报道彭学沛贪污案与时任行政院长的汪精卫发生矛盾。但成舍我自30年代就将国民党人龚德柏、程沧波引为知己好友,并与后者同赴欧美考察报业,在1938年将《立报》事务托付萨空了而离开上海后,在汉口与国民党大员陈诚、潘公展等人过从密切,加上蒋介石的青眼有加、多次约见,并委任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以及国民党军委会政治部设计委员,使得他的立场日益倾向于国民党政府,并于1940、1942年以“社会贤达”的身份连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最终于1952年在香港经过认真思考后选择前往台湾。

很快,其后的事件让萨空了明白,事情并不像成舍我所说的。《立报》在香港创办后,政治倾向已经完全明朗:“除了在《言林》中宣传进步思想,宣传共产党和陕北根据地外,还刊登了一些特约航讯,反映共产党的声音。”特别是《立报》刊载的一些来自中共香港办事处的独家新闻,引起了爱国青年的注意,纷纷找萨空了表示去陕北抗日的愿望,经廖承志等人研究,决定由萨空了先做初步考察,再将这些青年人介绍给廖承志,由他安排去延安。1938年杜重远曾代表邹韬奋和萨空了向周恩来提出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要求。杜重远后来告诉萨空了,周恩来说,你们现在在党外,比在党内更方便工作。一言以蔽之,萨空了已经成为了不是共产党员的共产党员,正如成舍我已成为不是国民党员的国民党员,二者发生矛盾已只是时间问题。

1938年8月,成舍我来到香港,此时抗战的形势很不利,德国驻中国大使陶德曼代日寇向蒋诱降。汪精卫、蒋介石等都在动摇之中。中国到底是坚持抗战到底,还是投降,成为当时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于是,萨空了写了一篇社论,反对投降,反对走德意路线。他看过大样才从香港回家,不料第二天早晨一看报,发现这篇社论的后面加上了一个尾巴,批评八路军。萨空了到香港成舍我家,问及谁加的这句话,得到成舍我的承认。这让萨空了明白“办一张报纸,决不可能容纳两种不同的立场和观点,我和成舍我已不能再合作下去了。”同年9月,他向成舍我提出离开香港《立报》,萨空了与成舍我因为政见不同,正式停止事业上的合作。

六、余 论

1927年到1937年间,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国共合作的破裂形成了两个党派、两种道路的分野。在这种政治生态下,报人与报纸既是政治力量争取的对象,也是政治影响的施加者,必须在政治路线上作出抉择,这种抉择也直接会影响到自身的发展。政见上的趋同与分离,也造成了报人、报纸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立报》立场的转向、萨空了与成舍我从合作到分手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萨空了突破成舍我的既定办报原则、引导《立报》转向所取得的成功,以及成舍我在香港时期的低潮与迷茫都充分证明了政治立场对于报刊发展至关重要的作用,也彰示了这一时期正确的办报方向所在。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李晶晶]

2016-05-08

陈 龙(1985—),男,湖北洪湖人,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副研究员,主要从事新闻传播史研究。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中国共产党城市办报史研究(1921—1949)》(批准号:15BXW010)。

G026

A

1000-5072(2017)03-01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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